22 章節

人都苦着臉,我就算沒病,也悶出病來了。這時候我就特別想見你。這個宮裏,人是扭曲的,我的父親殺了我的兄長,我的大姐養了我幾年,又要殺我,我的兄弟要篡位,要咒我死,皇後年紀小,拿我當父親看,而我自己,還是個未及冠的孩子呢。”

我回道:“陛下,您很堅強,小鸾很佩服您。小鸾長到十六歲,家裏的事,一個人還是擔不起來。可陛下,沖齡就就要做天下之主,一舉一動,皆關天下。這樣的重任,只有陛下才當得起。”

“你太擡舉我了,哪裏是我當,明明是子孟的擔當。”皇帝陛下竟然笑了,笑着笑着卻激烈地咳嗽起來。

白面的內侍端了水給他,又撫胸又拍背,好一會兒皇帝陛下才平靜下來,繼續道:“我的病,發作起來,真的很痛苦,我快撐不下去了。幾年前,斌子帶我出宮散心,然後我就看到了你。那時你的境遇也不好,家中獨生貴女,淪為供人取樂的舞姬,可你活得那麽鮮活,那麽熱烈,我看到你時,你眼睛裏有火在燃燒,一直燒到了我心裏。好明豔的樣子!”

皇帝陛下指指自己的心口,陷入了回憶裏,嘴角帶着笑。我倒覺得他大概是在想自己少年輕狂的歲月,并非因我而笑。

皇帝陛下道:“然後我就想,我再怎麽不堪,也是個皇帝,我為什麽要活得死水一般?我想活,我想活得像你那樣鮮明。可我……堅持不下去了,這次病發,真的很嚴重,很難受。朕不想活了,再活一日,不過是痛苦一天。而大漢有沒有朕,又有什麽區別呢?”

他話音剛落,我和那白面內侍就一起跪了,內侍更是已經涕淚俱下,苦苦求着皇帝陛下莫灰心,莫喪氣。

我伏在地上,道:“陛下,恕小鸾無禮,既然陛下已存死志,為何還要召見小鸾?”

皇帝陛下又咳嗽幾聲,讓內侍站起來,道:“我就想再看看你,看看這個給我的日子帶來些許熱烈的人,看看你好不好,也就行了。當然,也不是白白吓你這一場。你的事,我聽說了……我也幫不得你什麽,只是知己一場,你又勸過我,我不是忘恩的人,就還你的勸導之恩。你可有什麽心願?就算朕受制于子孟,但若留下遺诏,子孟也不得不讓步。”

我将額頭緊緊貼在手上,不擡頭,直接回道:“小鸾的事,小鸾自己做,絕不假手他人!陛下若要還小鸾的恩,就請陛下好好保重自己,做好自己的事!陛下認小鸾是個知己,天下還有什麽比天子青睐更珍貴的呢?小鸾複仇後,沒有天子庇佑,又該怎樣保全性命呢?只要陛下在宮裏穩穩地坐着,小鸾就別無所求了。”

這話,是為讨好他,卻也是我的心聲。

殿內一瞬間安靜了,好久好久,內侍才道:“是啊陛下,張家娘子說得對,陛下好好地在宮裏,陛下在意的人,才會高興啊!”

皇帝陛下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道:“你真這麽想?”

“千真萬真!陛下倘若真以小鸾為知己,就該知道小鸾的性子烈,不屑借別人的手,做自己的事!小鸾只求陛下活着,活得好好的,才能保護得了小鸾。小鸾一介弱女,父母尚在時,尚且受人折辱,何況如今孤女當戶,外有人虎視眈眈,內無男子照應,倘沒人護着,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難道陛下忍心看小鸾落入更不堪的境遇中去麽?”

“是啊,是啊,倘若朕不在了,誰能護着你,護着寧兒,護着斌子……誰能護着你們……”皇帝陛下的衣物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聲音明顯也堅強了些。白面內侍大約是看準了時間,急急地走到門邊吩咐侍兒将新熬的藥送來。

我心裏一松,聽皇帝陛下叫我起身,這才慢慢擡起頭來。

皇帝陛下從榻邊拈起一方絲帕,遞給我道:“瞧你,眼淚都出來了。我還沒見你哭過呢。擦擦。”

我一邊用帕子輕輕拭眼角,一邊道:“小鸾沒幾個朋友,霍郎君就是難得的一位,霍郎尋死,小鸾如何不傷悲呢?”

白面內侍端了藥碗來,漆黑的藥汁子一晃一晃的,苦澀的氣味我隔這樣遠,也聞得見。

再瞅瞅皇帝陛下的臉色,也十分嫌惡。

我道:“這位……內侍,不如讓小鸾來吧。”

白面內侍瞅瞅陛下,将藥湯交到我手上,我膝行上前,把藥湯奉到陛下眼前,又道:“陛下,喝藥不能一口一口,這樣會苦很久。不如閉上眼,心一橫,一口悶了,就像喝酒一樣。”

皇帝陛下又拿帕子捂着嘴,咳嗽了好幾聲,然後點點頭,按我說的,閉上眼一口喝光了藥湯。

內侍又送上一盒子玫瑰蜜漬棗兒,我拈了一枚在指尖,陛下一放下藥碗,棗兒就填了進去。

“怎麽樣?”我問。

陛下只是微笑着點點頭,白面內侍滿面欣慰地看看他又看看我,道:“陛下,小廚房還有小火慢煨的雞湯,野雞是博陸侯親手獵來的,太醫令配的材料,又養人又好喝,小的給陛下呈來?”

皇帝陛下面露無奈之色,他慢慢将蜜棗咽了,才道:“依你。”

霍大郎出征

皇帝陛下恢複了正常飲食,似乎也有了活下去的動力,宮中上下,莫不喜極而泣。

皇後殿下甚至親自送我到宮門口,以示感激。當然她心裏怎麽想的,我就不知道了。

回程路上,照樣是霍光護送,我只奇怪他哪來這麽多時間。

他難道不應該有許多政務要處理麽?

在馬車的颠簸起伏中,我終于到了家門口。

霍光帶着高勇幾人一路送到二門口,我說:“本該請大将軍進去坐坐,但是主上剛剛才有起色,我猜大将軍很擔心主上和皇後殿下,我就不留您了。”

霍光微微颔首,與我辭別,臨走道:“前幾日秋獵,有些獵物很好,我擔心你收拾不好,就交給人打理了,今日剛好給你送來。一些小玩意兒,希望你別嫌棄。”

我也不辭,張口就收下了,只回一句“多謝大将軍費心”,心裏卻盤算着怎麽回禮。

霍光什麽也不缺,但我相信,他家裏養的針線上的人,肯定不如我。

晚上霍光的獵物送到家裏來了,多是皮毛,也有幾只已經熏好的野鴨。

野鴨我交給楊河柳江她們分着吃了,剩下的皮毛,我清理了一下,很豐厚,足可以做兩身大氅衣了。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我有事做了,灰灰白白的皮毛我自己留下來做了一件貼身小襖,還剩

一些交給侍女分了,叫她們給自己還有猛子等人做個暖手的袖筒。純黑色的我單獨挑出來,正正好夠做一件氅衣。

拼皮子很容易,拼完裏子再上重緞就差不多成形了,不過我嫌純色的重緞太肅靜,上好了素緞面子又拆了下來,扔繃架上準備加繡花。

外面有織花緞子賣,我讓楊河挑了個賣布的人來,将他手裏的布頭看了一圈,總覺得花樣老舊毫無新意,對性喜靜穆的男子而言,又太花哨,不如自己繡花來得更好。

圖案我心裏也有了成算,下擺江崖海水揚波,肩上鲲化為鵬,中間留白處繡同色聯珠紋樣,寓意好,又不花,想必霍光會喜歡。

這幅畫我繡了将近兩個月,趕在臘月前,瞅着霍光順路經過的時候送了出去,一則還他去歲贈披風的禮,二是為了謝這些狐皮貂裘。

我總共和霍光也沒說幾句話,就讓霍斌看了去,然後這娃就一臉糾結地出現在了我的院子裏。

彼時我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推演一張皇帝陛下賜下的棋譜,霍斌來了就接受了殘局,結果被我殺得大敗。

霍斌無奈,一邊撿棋子,一邊道:“論心眼,真是十個我也比不得你。”

我道:“那是你讓着我。手談,就是要走一步,看十步,最考驗人的眼光。都是要上戰場當将軍、打匈奴的人了,難道眼光還不如我一個閨閣女兒?還沒問你,怎麽突然就來了?也不叫人先說一聲,差點怠慢了你。”

霍斌道:“哦,只是一時興起,想找你說說話。你也知道,烏桓寇邊,我要出征了。心裏有些緊張。”

我說道:“小鸾預祝霍将軍得勝歸來了。你們霍家,就是能出将軍。”

霍斌不好意思地一笑,又皺眉道:“剛才我在門口看見伯父了,伯父……經常來找你?”

我微微一滞,嘴上道:“哪有的事,上回進宮,勞煩他接送,我心裏很過意不去,所以特別準備了謝禮給他。你伯父和我阿父,那才是真好友。對了,主上一向可好?”

“很多,多謝你勸他,主上現在好多了。不過太醫說,主上的底子,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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