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節

001：無路

斜陽西沉，點點星子升上夜空的時候，荒海邊上的一世花開得正盛。一望無際的海面上平靜無波，恍若一攤死水，正如它那漆黑色澤，映不出半點星光璀璨。

荒海處于仙魔兩族交界之地。往北而去，是昂揚高貴的仙族；向南而行，則是幽深晦暗的魔族。

生長在荒海邊上的一世花，白日裏受了黑色荒海的潤澤，在夜裏會開得格外絢麗。然而，誰能想到，這美豔絕倫的一世花，其實只是魔族眼中一種不起眼的花草罷了。

傳說，混着黑色的荒海之水，吃下一世花，會讓人全身沾滿魔氣，堕入魔道。

溪玉站在黑色的海水邊，一雙幽深的眸子裏閃爍着淡淡的光澤。那種光，沒法映在黑色的荒海裏，卻如同天上的星子一般，藏着希望。

素衣動人，溪玉長長的裙擺拂過一世花，染上了一點獨特的花香。白淨纖長的素手輕輕折下一株一世花，随着指間婉轉飄飛，慢慢懸在溪玉面前。

她的眸是動人的，然而面色卻沒有幾分動容，仿佛這絢麗驚豔的一世花，只如草芥而已。她輕輕勾起另一只手，一束細細的水流從荒海裏湧起，竟然是純淨的顏色。

精致的臉龐上，終究是出現了一絲動容。她皺了皺眉，指間流轉，将荒海之水與一世花混作一處，然後吞入腹中。緩緩閉上雙眼，溪玉将神識內視，感知着身體氣息的變化。

然而，沒有任何變化。純淨無瑕的仙氣依舊在她體內緩緩流淌，沒有一絲洶湧之勢。

果然還是不行。她輕輕搖了搖頭，唇邊浮現出一抹譏嘲的苦笑。

快一百年了。

她苦苦尋求入魔之道，已近百年了。

這漫長的光陰裏，她像個瘋子一般，不顧任何人的勸慰，執意要尋求入魔之道。她甚至不惜殺人，不惜離棄了那些曾經也是真心待她的人。

她走上一條孑然獨行的道路，不過是為了遇見那個人。

百年前的仙族，到處都在流傳着非語神君與她溪玉神君的恩愛故事。他們是真正的神仙眷侶，良辰入美景，輕歌随曼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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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一場仙魔之戰，非語神君不幸隕落。所有人都告訴溪玉，遲非語隕落了。

只有她堅信着，他并沒有死。他只是離開了，只是落入了魔族的夜歲宮而已。可是，她是仙族的溪玉神君，如何能去到夜歲宮？

所以，這麽多個日日夜夜，她漸行漸遠，只為了再次見到他。可笑的是，如今仙氣缭繞的她，雖然被世人稱為溪玉魔君，卻還是個徹徹底底的仙。

座落在魔族邊界的虺城，常年為陰風所擾，人跡鮮少。直到十多年前，溪玉來到此地，趕走了陰風，虺城才漸漸開朗明媚起來，定居此地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虺城是個平凡的城，但溪玉做了城主之後，或許便不再那麽平凡了。以往，隔三差五便會有仙族或者魔族之人前來求見溪玉。他們有的是要報仇雪恨，有的是仗義出手，也有的只是為了一睹她的風采。

然而溪玉從來不會允許這些人入城。她會親自出城面見這些人，然後一個人返回城中。而她與那些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沒有人知道。

今日，虺城卻來了兩位不速之客。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樣貌極為相似，看上去仿若父子。

兩人服飾不似虺城人士，因而引起了城中百姓的好奇觀望。年輕男子着一身素青長袍，面如冠玉，有幾分仙人之姿。不同于男子的閑逸飄灑，一身黑衣的小孩顯得深沉，漆黑的眸子裏隐隐透出些許惶恐。

兩人看似父子，卻又沒有半分父子間的情愫，着實令人好奇。

虺城的百姓大多都是凡人，自然瞧不出這兩人的獨特之處。但這偌大的虺城中，除卻溪玉，多少也還是有幾名不凡之人的。

其他人好奇，他們也好奇。而明眼的他們好奇的卻是這兩人身上的氣息，一個被淡淡的仙氣缭繞，一個周身卻是諱莫如深的魔氣。一仙一魔，何以相處在一起？

更關鍵的是，虺城向來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是仙魔之輩未得城主溪玉的允諾，皆不可擅自入城。這兩人……

很快便有消息傳到了城主府。被世人喚為魔君的溪玉正在庭院裏望着天，身後忽然有婢女闖進來，盡管步履沉穩有序，但溪玉明顯察覺得出來，她有些焦急。

擔憂着主人安危的婢女快步上前，附在溪玉耳邊低聲訴說着。微微動容的溪玉，眼中轉過一抹異色。

這虺城，近幾年都鮮少有仙魔踏足，緣何今日卻來了一仙一魔？

“你且去将他二人請來府中。”溪玉伸手輕撫在庭院裏的花枝上，慢慢又将目光放向遠方。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似又想起什麽，溪玉輕輕喚道，“綠荷。”

“城主有何吩咐？”

“你告訴白澤，讓他煮一壺花茶，就用我帶回來的那些花。”

百年來，溪玉曾無數次幻想，她會只身闖入夜歲宮，親自找到那個人，在他耳邊輕輕告訴他，“非語，我來帶你回家了。”

然而，追尋了百年，終究是無果。夜歲宮對她的禁制太多，她的仙法大打折扣，往往走不了幾步便會被逼退。

所以，這百年來，她才不顧一切想要入魔。只有入了魔，她才能不受禁锢地去到夜歲宮，帶回她深愛的那個他。

可溪玉從未想過，有一天，他竟然真的會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他一席素青衣袍，被若有若無的仙氣缭繞着。熟悉的面龐上，在淡淡打量着四周。最後，緩緩将目光落在溪玉身上。

在那一瞬間，溪玉的神色出現了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動容。欣喜若狂的熾熱從她眼中一閃而過，然而很快又被她壓下。

不對。眼前這個人，不是她所尋找的遲非語。

溪玉收斂心神，慢慢平複下來，同眼前之人四目相對，互相打量着對方。

這張臉，的确像極了遲非語，尤其是他唇邊一抹淺淺的笑意。可溪玉知道，神君遲非語不善言辭不茍言笑，如若不是她親手去撥弄他的嘴角，他是不會笑的。

“遲玉見過溪玉城主。”男子尋着時機，打破了這份靜默。

“遲……玉？”她輕輕呢喃，重複着耳邊閃過的名字。是巧合嗎？遲玉？

“我兄弟二人初來此地，可是何處冒犯了溪玉城主，還請見諒。”

兄弟？溪玉輕輕挑眉，這才注意到遲玉緊緊拽着的小男孩。他瞪大了雙眼，注意力并不在溪玉身上，而是盯着溪玉身邊的一盤糕點，忍不住吞咽着口水。然而，小手卻被遲玉緊緊拽住，動彈不得。另一只小手用盡氣力，卻也撥不開遲玉的牽制。

“他叫什麽？”溪玉拂袖，将那盤糕點送到男孩身前，淡淡地開口。

這兩人的關系，她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說是兄弟，可這做弟弟的明顯不滿。更何況，男孩身上洶湧澎湃的魔氣，任何一個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些許的遲疑，遲玉握緊掌心的小手，不動聲色往後退了一步，神色警惕，“阿念，他叫阿念。”

氣氛忽然間有些凝重起來，溪玉也瞬間失了興致。越談下去，初見時的那一份喜悅便越來越淡。

遲玉？你究竟是忘了我？還是你原本就與他沒有任何關系？如若你真的忘了我，那我便窮盡一切，也要讓你記起來。

一臉無辜的阿念全然不顧大人間的氣氛，自顧自地品嘗起面前的糕點來。像是幾日未曾進食，阿念越吃越急，連遲玉也拉不住，吃完身前的，幹脆踱到桌旁，大口大口吃起來。

“阿念！”遲玉重重喚了一聲，身形卻被阿念帶着，不由自主一陣踉跄。無形中，卻有一陣力拂過，将他托起。

遲玉不解地看向溪玉，溪玉卻已經轉了身，“阿念餓了，就讓他好好吃。桌上的茶，是用一世花泡的，不會對他有任何影響。遲玉神君既然受傷了，就留下來好好休息，我還等着聽你們的故事。”

步出庭院，婢女綠荷就候在一旁。溪玉囑咐了幾句，“收拾兩間幹淨的房子。另外，讓白澤準備一些仙靈瑤草，送到遲玉的房間。”

002：遲玉

入夜，涼風四起。溪玉披了件衣裳，獨自在院子裏。這一百年來，她最喜歡做的事便是遠遠地望着天。

無論白晝，抑或沉夜，她都喜歡望向遠方。那裏，有她最懷念的過去，也有她再也回不去的永遠，甚至是她看不透的未來。

輕輕的，身後仿佛有腳步聲響起。溪玉未曾多想，只輕輕地喚了聲，“白澤。”

後話未出，清朗的嗓音在身後響起，是遲玉。“溪玉城主還未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