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Ⅰ.忏悔錄41
孟衍握住莊笙的手捏了捏掌心,微微蹙眉,輕責道:“沒有發生的事,也能把自己吓到?”
莊笙回握住他的手,擡頭望着他的眼睛,語氣帶着絲慶幸,“還好我們沒來晚,還好沈桃來的晚。”
兩人打着啞謎,黎白一頭霧水,但他不想問這兩個人。倒是村長剛才跟莊笙交流頗多,覺得他是一個很好說話的年輕人,就順口問了句:
“這話是什麽意思?”
莊笙轉頭看了看村長,這是位頭發花白外表純樸看着有些嚴厲的老者。他再掃了眼周圍的村民,如果忽略他們此時透着精明算計的眼神和拙劣的掩飾動作,也都是很憨厚的莊稼漢——誰能想到,這樣一群人住着的偏遠山村,竟然掩藏那樣的罪惡呢。
想了片刻,莊笙還是決定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之前不是在祠堂的外牆發現兩桶藏起來的煤油嗎?我大概能猜到是什麽人藏起來,并打算做什麽。”莊笙的話吸引了村民們的注意,見他們朝自己看來,都露出感興趣的表情,莊笙頓了頓,面無表情一個一個地看過去。
“那個人必定知道村子兩天後會在祠堂進行祭奠,到時村裏所有成年男性都會聚在祠堂,她只要在外面把門一鎖,裏面的人就出不來,然後在外面澆上煤油,一把火點燃——”他說到這裏,聽明白的人都露出一臉駭然,莊笙臉上沒什麽表情,用平鋪直敘的平淡口吻把話說完。
“到時整個祠堂變成一片火海,裏面的人一個都逃不出來,這才是她真正的報複。”
滿場寂靜,落針可聞。
村民們被自己的想像吓住了,甚至生出劫後餘生的感覺來。
黎白皺了皺眉頭,不覺得沈桃會瘋狂到那種程度,僅憑兩桶煤油就做出這樣的推測,他覺得莊笙有些過于輕率了。不過這次他選擇了沉默,沒有将自己的質疑說出來。
莊笙和孟衍沒有繼續在村長停留太久,他們倆人上山去找沈桃,受傷的黎白則被留了下來,等待支援。
黎白去了村長家休息,村長看着黎白在躺下,轉身将自己的兩個兒子召在一起,壓低了聲音神情陰狠地說道:“你們帶幾個人,守在下山的路口,等那兩個人下山來就把他們倆結果了,屍體扔到山裏去。等早上離開的那人回來,如果還帶着人,就說留在村裏的這三人自己走了;如果沒帶,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說着豎起手掌做了個橫劈的動作。
大狗憨憨地笑着,好像聽到的不是殺人棄屍這樣可怕的事情,而只是上山埋個紅薯。他扭頭往黎白所在的屋子看了一眼,轉回頭看着自己的親爹咧開一嘴大黃牙問:“那屋裏躺的這個?”
村長皺着眉頭,一臉狠絕,“這個身手不錯,不能硬來,等他睡着了,再悄悄進屋結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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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狗歡快地應了一聲,“哎。”
村長不放心地看向悶不吭聲的二兒子,“二狗子,記住我剛才說的話了嗎?”
二狗垂着眼皮,像塊石頭一樣沉默着,對村長的話沒有反應。
村長不高興地罵了他兩句,但也拿他沒辦法,他這個二兒子生出來就跟塊臭石頭一樣,臉上少有什麽表情,話也幾天都不會說一句。有時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生了個傻子,好在一般吩咐他的事情都會照辦。
又跟大兒子仔細交待了兩句,村長背着雙手走了出去。村裏死了兩個人,屍體還在那擺着,他做為村長需要出面處理。
屋子裏,黎白隔着門板将外面的對話全都聽進耳裏,他垂下眼眸面無表情地站了會兒,什麽都沒做,悄無聲息地躺回了床上。
莊笙和孟衍并沒有滿山去找人,二人直接奔着村民提到過的懸崖而去。在村裏的時候,莊笙仔細問過,因而他們沒繞什麽路,很快看到了那處懸崖。莊笙與孟衍對視一眼,孟衍拉着他的手,繼續往山上爬。
沿途有些奇怪的痕跡,野草伏倒,細枝斷折,像是被什麽重物碾壓而過,莊笙還在幾處石塊和戳出地面的斷枝上發現了新鮮的血跡。
快要到山頂的時候,走在前面的孟衍腳步忽然一頓,莊笙心裏頓時一緊,壓低了嗓音問:
“怎麽了?”
孟衍豎起食指放在嘴邊,朝山頂示意,“你聽。”
莊笙側耳傾聽,眼睛裏慢慢浮現一絲複雜情緒。
山頂依稀有歌聲傳來,散在風裏,聽不太分明。莊笙抿唇看了孟衍一眼,沒有說話,兩人慢慢地往山上走,不約而同放輕了腳步。
越接近山頂,那歌聲越清晰,唱的人似乎有些漫不經心,斷斷續續的,唱一會兒,歇一會兒,間或夾雜着些其他聲音。莊笙踩着腳下的石子慢慢朝上走,山頂那棵高大的松樹一點一點往下顯露全貌,他聽清了從山頂傳來的聲音。
“從不寂寞,從不煩惱,你看我的夥伴遍及天涯海角……”
“我有罪,我忏悔,我有罪,我忏悔……”
終于爬上最後一個坡度,莊笙站在山頂松軟的草地上,平平注視前方。
棕色的松樹葉子鋪滿草地,像展開的蓬松地毯,腳踩在上面陷下去一點,軟得沒有聲響。山頂的風拂過樹梢,松葉飄動,發現“呼呼”的聲音。
樹下,一個身穿牛仔外套的女人背靠樹幹,對着前面的懸崖,雙腿随意地曲着,姿勢悠閑,像一個走累了在樹底休憩的旅人——如果忽略她手裏攥着的繩子和腳下踩着的木桶的話。
“你終于來了。”
松樹底下的人長長嘆口氣,并緊張莊笙與孟衍的出現,甚至因為他們的到來而松了口氣,仿佛即将得到某種解脫一樣。
與她的平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個被塞在木桶裏的男人。
木桶的底部被卸下,像直筒裙一樣套在男人身上,将頭部和兩條腿露在兩端。男人被粗麻繩一圈一圈地纏住固定在桶裏,讓他沒辦法從木桶裏脫離出來,繩子的另一頭則攥在女人的手裏。木桶堪堪挨着懸崖邊緣,只要稍微一點外力,圓滾滾的桶就會滾落懸崖,木桶會被摔得粉碎,裏面的人也不會幸免。
這樣的死法,只怕比直接跳下懸崖更為痛苦。
所以,男人此時保持着烏龜趴着的姿勢,面部朝下,兩條腿時不時劃拉幾下,卻不敢稍用力的掙動,光用嘴表達此刻激動的心情。
“救我,快救我,這個婆娘瘋了,她逼着我不停地說自己有罪,還要弄死我!”
或許是之前喊了太久,他的聲音嘶啞,一邊喊一邊吃力地擡頭向莊笙和孟衍看去,露出一張血跡斑斑的臉。
那張臉不是被打的,也不是被摔的,而是在布滿石子的地面來回滾過造成的。男人臉上不僅有擦出來的傷,也有利器劃出,硬物撞擊,和尖銳物體戳刺的傷,血水混着泥土,頭發上滿是土和草屑枝葉,看着怎一個慘字了得。
他此時看到兩個陌生人,雖然不知道對方身份,也如見救星,停下嘴裏喊的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可憐極了。但混着臉上的血水和泥土,也惡心極了。
莊笙想起上山時看到的那些痕跡,不由更加沉默。
“沈桃。”
莊笙在幾外步站定,喊出了樹下那人的名字。沈桃應聲回頭,表情淡漠,一雙眼睛平靜地望向莊笙,無悲也無喜。
“我在等你,你來的有些慢。”她聲音清透,有着珠落玉盤的質感,語氣卻微微低沉,有種跋涉千裏塵埃落定的滄桑倦意。
“山路崎岖,不好走快。”莊笙的聲音也很平靜,他沒有看哀哀哭求的羅大財,目光落在倚樹而坐的沈桃身上,帶着一絲悲傷。
“你說在等我?可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沈桃笑了下,那笑意很淡,幾乎看不出來。她的視線從莊笙身後沉默的孟衍掃過,再次定在莊笙身上,“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知道,在丹藤市發現我,後來又為我翻案的人,是你。”
莊笙頓了頓,說:“莊笙,夜夜笙歌的笙。”
沈桃沉默片刻,嘆道:“好名字。不像我,名為‘桃’,這一生都在路上逃,實在有些累。”
莊笙默然,垂眸看了眼她腳邊似乎發覺不對,正用驚疑不安的眼神在他和孟衍身上來回掃的羅大財,他擡眸看向沈桃,目光溫和。
“你一生坎坷,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錯不全在你。”
沈桃驀然一怔,愣愣看着莊笙,半晌後慢慢笑了,這次笑得明顯了些,面容看着竟有幾分溫暖。
“看來我的直覺沒錯。”沈桃移開視線,望向遠處的天空,“我從離開監獄,就一直在走路,走了太長的路,累到走不動了,所以坐在這裏休息。我想找人說說話,在家的時候,沒人聽我說話;被賣到這裏來,也沒人聽我說話;之後進了監獄,更加沒人聽我說話。其實我想說的話不多,可越到最後,越找不到一個可以聽我說話的人了。”
莊笙眸光微微黯然,看着她的側影道:“你可以跟我說。”
沈桃轉首向他看來,“我最後想找人聊聊天,覺得如果是你的話,倒可以聊一下,所以我等你。”她頓了頓,面露一絲苦惱,“可我太久沒跟人聊過天,不知道該怎麽聊——或者,你有什麽想知道的可以問我。”
她說着擡腿踢了踢木桶,“比如可以從這裏開始。”
木桶往外滾了一下,愈加靠近懸崖,羅大財吓得尖聲慘叫,“別踢!別踢!我求你放過我,以前是我對不起你,我該死,我不是人,只要你放了我我後半輩子做牛做馬補償你。”Y。X。D。J。
沈桃漠然看他一眼,“可我更想你現在忏悔完,然後下輩子投胎做牛做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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