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Ⅲ.記憶迷宮14

07月13日  晴

媽媽說今天是我的生日,是特別值得慶祝的日子。

我問媽媽生日是什麽,媽媽說,我的生日就是她成為媽媽的那一天,因為我來到了這個世界,那一天,也成為了她最幸福的一天。

為了延續這種幸福,所以每年的這一天都要慶祝。

我翻看了之前幾年的日記,發現每年的這一天媽媽都會給我做一個蛋糕,還會送一件特別的禮物。我雖然不記得了,但胸口好像還保留着當時的那種感覺,暖暖的,甜絲絲的,像媽媽做的水果蛋糕。

媽媽說,這就叫幸福。

我想讓媽媽也感到幸福,所以今年的生日,我打算也送給媽媽一件禮物。我翻開之前的日記,發現自己果然提前好多天就在準備了,而在昨天,終于成功了一次(幸好媽媽不會看我的日記,不知情的時候收到禮物,媽媽說那叫做驚喜。)

我要送給媽媽一個驚喜。

9:00 開始制作“水中花園”,日記最後一頁附實驗步驟 √

10:30 水中珊瑚生成,抽出水玻璃溶液,換上清水

11:00 把制作的禮物拿去送給媽媽,并彈奏一首《搖籃曲》

12:30 和媽媽一起吃蛋糕

以防自己有遺漏,褚初還在日記末尾給自己做了個時間表,完成的事件則會在後面打勾。他給自己計劃的四個事件,只有第一個是打了勾的,也就是說,當天他只完成了第一項,後面三件事情都還沒來及做,也沒有機會再去做。

他沒有送出自己的驚喜,反而迎來了人生最大的驚變。

警察來的時候,褚佑民正在書房處理工作,他的妻子則陪着雙胞胎兒子在客廳看動畫片。為了不吓到兩個孩子,負責抓捕褚佑民的警察沒有在家裏給他戴上手铐,而是一左一右抓着他的胳膊以防逃脫。

經過客廳時,褚佑民的妻子神色驚惶地看着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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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出了什麽事?”

兩個孩子更多的是受媽媽情緒的影響,他們緊緊抱住媽媽的腿把自己藏起來,又從媽媽身後探出腦袋,睜大眼睛不解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褚佑民的神色很平靜,跟平時去上班一樣的口吻對妻子說道:“你在家看好孩子,我外出一趟。”

女人的神情像是馬上要哭出來,“老公,到底發生了什麽,警察為什麽要抓你?!”

褚佑民沒有回答她,跟着警察一路走出家門,被帶上警車時,他停步回頭,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家。

**

“褚先生,知道我們為什麽抓你嗎?”

審訊室裏,莊笙看着一臉平靜的褚佑民,對他的心理素質感到佩服——或者,更該佩服的是他的演技。

一般人在這種時候,就算不驚慌,也會顯得有些焦躁,可是這些情緒莊笙在褚佑民身上完全都看不到——比起上次見面時,褚佑民平靜地有些違和。

“我不知道,正需要警官給我說明。”褚佑民雙手被铐住,坐在審訊室面對審訊,卻像坐在會議室開會一樣神情自若,“我是守法的公民,上次警官去家裏調查也都很配合,所以我實在不知道警官為什麽要抓我。”

莊笙盯着褚佑民的臉,沒在他平靜的臉上看出什麽破綻。頓了頓,他拿出一張照片擺在褚佑民面前,“認得嗎?”

褚佑民垂眼一看,靜默了片刻淡聲道:“我的前妻。”

驟然看到死去十年的妻子的照片,還是屍檢照,這個男人的表情也未免太過平靜了些。在這一刻,莊笙不禁想起褚初,他們長得不太像,但這一刻的神情卻非常相似。

“死者生前發生過反抗,身上留下了傷痕,這不可能是她剛滿十二歲的兒子做的。褚先生,你說你與妻子多年分居,那你們平時見面會有争吵嗎?在褚初生日那天,你是否與你的妻子發生過争吵?是不是在争執過程中動了手,你失手将她殺死,卻嫁禍給自己有記憶障礙的兒子?”

莊笙的一連串問題砸下來,褚佑民的表情一點沒變,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擡眼看了看莊笙,“警官,你說我殺人,有證據嗎?沒有證據的話,即便你是警察,我也可以告你诽謗啊。”

莊笙的語速緩下來,對他的否認并不感到意外,他端坐在椅子上平靜注視着對面的褚佑民,緩緩說道:

“你是篤定褚初忘了,不可能供出你來是嗎?但你不知道,你兒子有寫日記的習慣,你的妻子花費數年時間,不僅教會了他認字,還教會了他寫日記。”

“……”褚佑民自來到警局後第一次變了臉色,臉上的從容不見了,眼皮控制不住跳了幾下,擰緊眉頭不說話。

莊笙盯着他的臉繼續說下去,“褚初雖然不記得你,但要麽是你妻子告訴他,要麽是你們兩個人吵架時他聽到了,然後他會寫進日記裏。他每天都會寫日記,最後一篇,正好是十年前他生日那天。你知道,他在日記裏寫了什麽嗎?”

褚佑民抿緊嘴唇,臉色看着有些陰沉,只是依舊沒說話。

“因為怕自己忘記,他便會把每天發生的事情記下來。而跟別人寫日記不同,別人一般是一天快結束時臨睡覺前寫,他是一件事情發生後立馬寫,甚至一邊看着事情的發生一邊記錄。日記本随身攜帶,就跟古代的史官記錄帝王的起居注一樣。”莊笙說到這裏頓了頓,緊盯着褚佑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他的日記,就是客觀資料。”

空氣變得緊張起來,褚佑民身體微微繃緊,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慢慢放松,皺眉說道:“一個瘋子寫的東西,能做證據嗎?”他擡頭看向莊笙,“這樣的東西,就算拿到法庭上,法官也不會承認的吧?”

莊笙與他對視片刻,忽然笑了笑,“褚先生,我還沒說褚初日記裏到底寫了什麽,你又怎麽知道法官會不會承認?”

褚佑民臉一沉,表情有些難看。

莊笙離開審訊室,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他對站在外面的孟衍說道:“褚佑民說的沒錯,無論是根據屍檢照做出的推測,還是褚初的日記本,都不能做為直接證據指控他是真正的兇手。現在他死不承認,我們只能暫時拘留,時間一到若還是找不到實質性證據,就只能放人。”

費了這麽多功夫只是将褚佑民拎來警局溜一圈的話,那也實在叫人太不甘心了。

經過這些天的調查,尤其是今天的審訊,莊笙很肯定,褚佑民才是當年那個案子的真正兇手——可是他拿不出直接的證據。

對此,孟衍也想不到太好的辦法,他看着眼前的人愁苦的模樣,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臉安慰道:“這畢竟是十年前的舊案,很多線索都已經消失了,要查也不急在一時,當務之急,還是先把目前的兩起命案給破了。畢竟褚初跟他這個爹不同,他殺人的證據要确鑿得多,如果不能找到其他線索推翻這些證據,恐怕會被定罪。”

莊笙聽後沉默下來,孟衍說的他都明白。只是這兩起橫跨了十年的案子,給他的感覺太過相似,都是利用了褚初的記憶,如果能夠破解其中一個,那另一個是不是也會迎刃而解了呢?

“我想帶褚初回去。”莊笙突然說道,他說得有些慢,像是一邊思考一邊在說,“他在那裏和母親住了十多年,那是他記憶最深刻的地方,之後的記憶越來越蒼白。但或許那時的記憶還留在腦海深處,看到自小生活的地方也許能喚回一些記憶。”

孟衍沉吟片刻,只說了句,“那便去吧。”

褚初當年和母親居住的地方在郊區的偏遠地帶,因為兒子的病情褚母把房子選在了這裏,多年來無人打理已經跟荒宅差不多。

園子裏長滿雜草,牆上的青苔爬地到處都是,打開常年鎖着的大門,灰塵漫天,裏面一股腐朽的氣味撲面而來。

莊笙忍不住咳了起來,孟衍拉着他後退,眉頭微皺,“等通通風再進去。”

莊笙點頭,轉而看向旁邊的褚初。

蒼白的少年愣愣望着眼前荒蕪的園子,表情有些奇異,像是打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過往零碎的畫面自黑暗深淵浮光掠影般一點點浮現,無數的碎片交織組合,一幅幅不完整的畫快速閃現。

不等抓住什麽,已然再次消失。

切割的畫面,零碎的記憶,最後浮于眼前的,是一個有着溫柔笑容,卻面容模糊的女人。

褚初怔怔望着虛空,忽然流下兩行淚。

“媽媽——”

他嘴唇蠕動,輕喚了聲。

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白布,其中最顯眼的是落地窗前的白色鋼琴。褚初進屋後,對其他地方都是可有可無地一眼掃過,沒有駐足——但當他看到那架鋼琴時視線便移不開了,雙腳仿佛有自主意識般走了過去。

掀開白布,帶起一陣嗆人的粉塵,他卻毫無反應,伸出手撫摸鋼琴。他的臉上還是沒什麽明顯表情,動作卻是小心翼翼,古水無波的眼睛也一點點亮起。

在凳子上坐下,試探着按了一個鍵,鋼琴發出沉悶的聲響。

褚初一下坐着不動了。

莊笙與孟衍對望一眼,孟衍聳聳肩,“放置太久,音板受潮了。”

三個人裏,褚初會彈不會修,莊笙既不會彈也不會修,也就是孟衍無論是彈鋼琴還是修鋼琴都懂點。

于是能者多勞。

打開鋼琴的蓋子時,孟衍動作一頓,表情明顯愣了愣。

“怎麽了?”莊笙好奇地問了一句,難道是修不好徹底壞了嗎?

孟衍挑了挑眉,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他伸手從鋼琴的琴箱裏拿出一個東西,莊笙看清楚是什麽時也愣住了。

——那是一個微型錄音設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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