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One Beat o
事情發生在一瞬間。
萊姆斯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下一秒,刀尖就抵上他的後腰。他在純粹原始的恐怖中毛骨悚然,心跳随腦子裏嗡的一聲飙升,同時聽見辦公室門關上的聲音,聞到襲擊者身上散發的臭味——輕微,但近距離下還是很明顯。
“希望你不介意我借用你的浴室,萊姆斯。”沙啞的、鬼魅般的聲音在他耳後低語,幾縷冰涼的頭發粘上他的脖子,盧平試着不要發抖。“我不想把你溫馨的小窩搞得臭烘烘的。”
“你好,西裏斯。”不夠好,他聽起來像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喉嚨,而且萊姆斯敢說這有至少一半跟随時可能捅進他身體并絞動的那把刀子沒關系。“真是好久不見。”
西裏斯發出低啞的笑聲,萊姆斯意識到自己正近乎本能地把它跟自己的記憶比較。和平生活持續得太久了,他好多年沒像這樣進入真正的臨戰狀态,瘋狂湧動的血液令他頭暈目眩,萊姆斯深呼吸了兩次,以免自己因為肺內氧氣突然的激烈消耗喘息。
“雙手攤開,舉在頭兩側。”逃犯要求,“我清楚你的本事,所以別想耍花招。”
別無選擇,萊姆斯照辦并諷刺:“我受寵若驚。”
“我忍不住注意到,只要關上門,這裏發生任何事,外面都聽不見。”他的老朋友親切地說,體溫籠罩他的後背,帶來明白無誤的強烈存在感。西裏斯沒散發出任何恐吓的意味,好像真心在問候老朋友。與此同時,刀尖穩穩地停在原處,他一直有這種能力,擁抱某人同時殺了他,而萊姆斯根本沒概念他現在究竟有多瘋。“你就在這兒變形嗎?不懷念我們了老地方?”
“好讓你再把誰帶來給我咬死嗎?”萊姆斯回答,仍感覺透不過氣,“除非那是你,否則我更喜歡在服藥後作為一頭無害的狼蜷縮在我的辦公桌下面。”
布萊克發出輕輕的哼聲,“還在記恨那個,嗯?”
嚴格來說并非如此,萊姆斯早就不再為那個“玩笑”記恨西裏斯了,至少在西裏斯背叛詹姆和莉莉之後,他就不再在乎那件事了。只是他現在被跟布萊克困在這間施了聲音屏蔽咒的辦公室裏,後者絕不會給他在被紮個透心涼之前摸到魔杖的機會,他能引導布萊克跟自己說話的時間越長,情況就越有可能出現轉機。
但如果進來的是名學生,甚至哈利……他的那些關于守護神和他父親的小問題……想到詹姆和莉莉的兒子,他們死前拼命保護的孩子的血流在自己辦公室的地板上,一股膽汁立刻湧上萊姆斯的喉頭,打亂他剛恢複的呼吸。然而無論如何布萊克都可以殺了他,清理辦公室,等待下一個訪客——甚至邀請他們,他不認為模仿自己的筆跡對西裏斯有什麽難的。明天是周末,恐怕過整整兩天才會有人意識到他失蹤了。
“哦,還有件事。”布萊克漫不經心地說,“我還借用了你的辦公桌跟紙筆。”
盧平猛地看向那張桌子,他先前太過驚恐而沒注意到上面的東西被動過了,看起來正是有人用它寫了封信。他無法抑制地戰栗了,布萊克只要幾秒鐘就可以殺了他,然後像襲擊他時那樣埋伏在門口,等訪客走得足夠近……
“你給學生的批語可真貼心啊,盧平教授。”襲擊者明顯享受地說,“幾乎每個詞我都可以從作業上抄到。‘羅恩:今天最後一節課下課後,如果方便的話,請來我辦公室一趟,重要事務需你協助。不介意的話請帶上你的寵物老鼠,別跟它說你要去哪兒,我相信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能幫上我們的忙。R.L.’。然後用爐子投進男寝室,方便極了。”
萊姆斯倒抽一口冷氣,這本是他極力在西裏斯的威脅下避免作出的反應,布萊克大概是徹底瘋了,與攝魂怪共處十二年足以逼瘋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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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斯萊家的小男孩?”他勉強說道,“你已經偏執到這個地步,直接殺死哈利都不能滿足你了嗎?還要捎上他最好的朋友和一只無辜的小動物?”
布萊克開口前停頓了一下,萊姆斯估量着自己的勝算。如果他往後踢一腳,用最快速度轉身并掄起拳頭,也許他可以對布萊克造成足夠的傷害,或者把場面搞得足夠難看,迫使對方放棄今天在這兒動手的主意;能拿到口袋裏的魔杖的話,他們有望同歸于盡。
“瞧瞧,你現在是怎麽看待我的。”西裏斯更加輕柔地說,他繃緊身體,在破釜沉舟的邊緣猶豫。
“我一向公允,你了解我的。”萊姆斯把注意力放在估測布萊克的頭、咽喉和其他致命部位的準确位置,而不是将要奪走他性命的武器上。“你就用這把小匕首切開了胖夫人的畫像?她堅稱你拿的是把三尺長的大刀。”
“還是那麽愛誇大其詞。”布萊克搖搖頭,嗓音裏摻入一絲突如其來的人性,就好像他跟萊姆斯同時回想起了導致他們半夜被畫像關在外邊的種種糗事——甚至萊姆斯可能是被他拖着墜入回憶的,這比刀子更糟。“我們都以為自己了解對方,這恰恰證明我們共享着某些相同點,不是麽?”
“實際上,連哈利都比我更了解你,就算在他還是個嬰兒的時候。”那兇手輕描淡寫,或許有一點點遺憾的意味。
一陣狂怒席卷萊姆斯的身體,“你怎麽敢說他的名字?哈利被你害得失去父母!你知道他面對攝魂怪的時候聽到什麽嗎?詹姆和莉莉被殺時的尖叫!”刀尖向前推去,但盤算都被萊姆斯抛到九霄雲外了,“但你根本不在乎,對嗎?因為你這輩子就沒有他媽的在乎過任何事!我他媽居然支持詹姆信任你,認為你至少還跟他交心,盡管無數事實證明你根本沒有心!”
布萊克低頭躲過他回身擊出的一肘,但萊姆斯的拳頭随即命中他的肋骨,逃犯發出嘶啞的痛喊,胡亂揮動那把小刀,它紮進萊姆斯的腹部然後幾乎是退縮着躲到了一邊,布萊克睜大眼,好像被萊姆斯根本沒考慮防禦這件事驚呆了。萊姆斯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拳打得他朝左邊摔在自己腳下。接下來的戰鬥毫無懸念,以手臂上的一道劃傷為代價,萊姆斯最終将布萊克踢到牆邊,并成功抽出魔杖。
“除你武器!”
兇器旋轉着從布萊克爪子似的手指間跳起來,打着轉飛向萊姆斯,他側身躲開而不是徒手抓一把尖刀。刀子落地時布萊克似乎也喪失了鬥志,腦袋落回地上,急促地喘息。蓄長的頭發蓋住了他的一半臉,但萊姆斯還是能看清那具由饑餓和絕望鑄就的骷髅面具。他幾乎沒法從自己的手下敗将身上認出西裏斯?布萊克,掠奪者中曾經最光彩照人的那一個。
“你真該在有機會時殺了我。”萊姆斯同樣喘息着說,仍被真正見到布萊克的震驚淹沒,“是某種忏悔嗎,西裏斯?我敢說我不會為把你送給攝魂怪這麽做的。”
布萊克笑了起來,毫無歡樂的大笑,笑到他的身體像是不能承受這一活動似地縮成一團,而萊姆斯不能否認自己也有這樣做的沖動。投身戰鬥時堅不可摧的錯覺漸漸褪去,他的腹部、手臂和指關節一跳一跳地疼,血滴在他跟布萊克之間的地板上,提醒他剛才距死亡有多近,以及并不是他救了自己的命。
“幫……幫你自己個忙,”布萊克咳嗽着說,“既然你完全不打算思考,看看那只耗子,你就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麽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告訴我任何事,也知道你瘋了。”萊姆斯說,但他的底氣正在流失。布萊克仍在嘲諷當年不自量力找他報仇的友人,這一直感越來越站不住腳了。他要羅恩別告訴那只耗子自己的目的地……提出這一荒誕的要求,反而可能讓男孩認為它是個惡作劇,如果不是認為很有必要,西裏斯不會賭萊姆斯的聲譽能讓羅恩對此也照辦。
“我知道我已經引起你的興趣了,你還打算對自己自己說多少謊?”青腫而深陷的眼窩中,灰眼睛投來厭倦不耐煩的一瞥,“如果你願意,可以殺了我再看。但我建議你把握這個機會,他會逃走的。”
萊姆斯當然沒殺他,還沒,但讓羅恩看見這一幕确實不是好主意。有那麽兩分鐘盧平把羅恩正在趕來的事忘記了,他不确定自己為什麽害怕羅恩發現布萊克并尖叫着招來整個學校的人,他可以說是為了保護那孩子,但布萊克已經被制服了,這裏的場面還沒那麽血腥恐怖。
西裏斯撐着半坐起來,對萊姆斯厲聲咆哮的“不準動”置若罔聞,手伸進懷中摸索。萊姆斯杖尖噴出繩子,在他夠到什麽東西之前将他捆了個結實,骨頭在殘酷的束縛下摩擦,布萊克倒回地上,痛苦地□□。
“那你就自己拿好了。”逃犯面容扭曲,企圖把自己挪動成稍微舒服一點的姿勢,他左側的肋骨肯定斷了,萊姆斯發現自己對此并沒有什麽複仇的快感。“很容易找到……你已經把我捆得比那些姑娘們還結實了,別告訴我你比她們還膽小。”
“別跟我耍花招。”萊姆斯警告,布萊克苦笑了一下。
“拜托,月亮臉。”
他嘆息着說出那個綽號,這比懇求更具魔力。西裏斯顯然在征用他的浴室之後還強占了他為數不多的袍子之一,逃犯消瘦到了連穿萊姆斯的舊袍子都顯得空蕩蕩的地步。萊姆斯将手伸進對方前襟摸索,盡力忽略那些突出的骨頭,找到剛才西裏斯想拿的東西——是張舊報紙。
“韋斯萊家的合照,從右邊數第二個是羅恩,看他肩膀上。”萊姆斯展開報紙時,西裏斯提示道,“你從沒見過那只耗子,是不是?不能帶寵物去上課,而且它肯定不想出現在你的課堂上……”
萊姆斯全身的血液都結成了冰。
“這是假的。”他說,但他轉移了指着布萊克的魔杖,用幾乎将報紙刺穿的力度戳它,拼命放大照片。
“管你信不信,我也有點希望它是。”
照片放大後有點模糊,但萊姆斯做夢都能認出來。那耗子皮毛的顏色,趴在男孩身上的姿勢,缺了一根趾頭的前爪……剎那間萊姆斯腦中閃現無數的畫面,彼得在霍格莫得逛累了,懇求萊姆斯跟自己一起到無人的小路……他出來時一只胖乎乎的耗子趴在他肩膀上,期待別人投喂薯片……
狼人看向人類尋求某種确認,但西裏斯已經停止了對疼痛和禁锢的反抗,一動不動地看着天花板,仿佛靈魂在達成使命後就離開了軀殼。萊姆斯的目光回到報紙上,耗子還在原處,懶懶地曬着太陽,他渾身發抖,說不出一個字。
“我說服了詹姆,因為我認為在所有人都以為我是保密人的情況下,用他會更安全。”他的老朋友用單調的聲音說,“想殺我就殺吧,我罪有應得。但別放過他,答應我這個。”
繩索消失時布萊克咳嗽起來,血液湧進那些被勒到缺血的地方,激起又一陣令他抽搐着蜷縮的痛苦。萊姆斯快速檢查了他的身體,沒錯,至少兩根肋骨骨折,可能是拳頭也可能是最後一腳幹的;從指關節的劇痛來看,他把西裏斯打倒在地的那一拳很可能打裂了西裏斯的顴骨,還有摔到地上時的撞傷……西裏斯有那麽一會兒神志不清地躲避他的手,然後停止掙紮,驚疑不定地看着萊姆斯捧起自己的臉,檢查腦震蕩的跡象。
“你有沒有意識到你把血抹我臉上了?”肋骨被布條固定時,西裏斯咕哝,“連我都注意到了。”
萊姆斯的手離開他,西裏斯的右半邊臉被染紅了一片,身上他碰過的地方也是。他胳膊上的傷還在淌血,腹部的血已經流進褲子裏了。他們都聽到下課的鈴聲。
“我得先把你藏起來。”帶着一種奇怪的茫然,萊姆斯說,“不能讓羅恩因為看到你而驚動了彼得。”
西裏斯慢慢眨眼,似乎不太明白他是什麽意思。萊姆斯站起來的時候逃犯甚至又畏縮了一下,想用胳膊保護自己的肋骨。接着萊姆斯朝他伸出手,西裏斯審視了幾秒,握住它,讓萊姆斯把自己拉起來。
緊接着,如同拼圖在正确的位置契合,他們擁抱在一起,像失散多年的親密兄弟。萊姆斯把臉壓在那瘦骨嶙峋的肩膀上,發出一聲嗚咽,漫長、漫長的歲月後第一次記起如何呼吸。
“只要答應我,你會把最好的部分留給我。”西裏斯嘶啞地說,參差不齊的指甲陷進萊姆斯的後背,他的肋骨要重新錯位了。
“我們一起做。”狼人輕輕搖頭,“一起,大腳板。”
“很好。”
他把西裏斯暫時留在辦公室後的起居室,處理傷口,清理血跡和他們搏鬥中弄亂的東西。然後,萊姆斯來到書桌邊坐下,作為一名溫和負責任的教師,等待學生敲響自己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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