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水火交融(七)

翌日經鴻回了北京。他甚至沒回趟家裏,而是直接拉着行李去了泛海的辦公室,行李扔在他的“非馳”上。

不過經鴻這天晚上六點剛過就離開了——他有些想念那個人了,他們白天已經約好今天晚上都不加班,帶着電腦回家。

回到家,第一眼見到周昶時經鴻竟然愣了一下,因為周昶身上穿着一件“泛海集團”的免費衫。之前泛海周年活動的紀念品剩了一點,HR的老總也給了經鴻幾件,經鴻便拿着了。

“……”經鴻問,“你在幹什麽?”

周昶卻不以為意:“昨天晚上風太大,院子的樹掉了枝兒,園丁每周過來一次,我自己先撿了。小事兒。”

經鴻又問:“……你幹嘛穿泛海T恤?”

“随便拿的。”周昶一向無所謂,“撿樹枝得換件衣服。我翻了翻卧室櫃子,這免費衫有好幾件,就拿了。”

“你真行。”經鴻一手拎着行李往屋子裏走,手腕的筋繃起一點,“清輝集團的大總裁将泛海LOGO穿在左胸口,還一點兒心理障礙都沒有。這不得拍張照片兒?都可以算一個把柄了。”

“有什麽。”周昶說,“泛海員工的家屬,不也是泛海的人?”

經鴻看着他,沒說話。

經鴻突然想起一個傳聞,應該發生在2017年。

某個清輝的項目會周昶也去聽了一耳朵,結果看見某位員工居然穿着泛海的免費襯衫,當即盯着那個員工,說:“脫了。”

等那個員工脫了衣服,周昶卻還不算完,又說:“扔了。”

結果現在,他自己穿泛海T恤。

之後周昶去洗了澡、換了衣服,周昶問經鴻:“我今早上看見公告了,泛海這次撿了便宜,15億就拿下了。”

事實上,對于每次出差,經鴻甚至不會告訴他目的地是哪裏。可之後從新聞上知道結果,好像也是一種情趣。

也算是另個層面的“白首相知猶按劍”了。

“還行。”經鴻一邊說着,一邊輕抿周昶的唇,“使了一些特殊手段。”

周昶嘴唇被摩擦着,含糊地問:“什麽手段?”

“當小三兒。”經鴻舔了一下周昶下唇,“那個公司和投資人早就已經同床異夢了。他們當時的投資款分成兩筆,投資方先支付一半,而後,那個公司每年達到業績要求後,投資方再付25%。業績壓力實在太大,那家公司停了對方最喜歡的老牌業務,主攻了新的業務,能賺快錢的那種。雙方矛盾一直激化。這家公司想‘離婚’,投資方其實也想尋到一個接盤的人。”

“聽說過。”周昶問,“然後呢?”

“然後?我和汗青兩個人仍看好這個團隊。新聞也說了,收購之後,泛海會把泛海歐洲部分業務交給對方管理。”

“嗯,我看見了。”

經鴻繼續吸-吮、舔-弄周昶嘴唇:“幾個月前,我就約上那家公司的CEO,去散散步。他幾年前找投資時,曾給老經總發過郵件,老經總沒理,我回複了那封郵件。”

“原來如此,”周昶聲音低沉,問,“不過,說點兒工作的事就要接吻,這樣好麽,小經總?”

經鴻道:“那不說了。”

言畢,兩個人再一次狂熱地親吻在一起。

忍不住,永遠都忍不住。

接着經鴻也洗了個澡,再出來時,經鴻發現周昶正在小餐桌前靜靜看着電腦屏幕。

經鴻一邊擦頭發一邊走過去,問:“怎麽了?”

“沒,”周昶笑了一下,示意了下屏幕,“随便一搜,竟然還有這種東西,玩兒了一下。”

“……?”經鴻順着周昶目光也看過去。

半晌之後,經鴻才不确定地問周昶:“……結婚證兒?”

“嗯,”周昶倒是不在意,“填倆名字,寫個日期,當然還有身份證號,再上傳兩張證件照。人工智能自動合成它需要的新照片兒,還挺真的,應該有的全都有。交幾塊錢,還能把假證兒寄給你。老周總又催結婚了,說想看看結婚證兒,我就突然好奇了下結婚證兒長什麽樣。畢竟,夫妻,是陌生人能達成的最親密的一種關系。”

“……”經鴻看着電腦屏幕。

他證件照網絡上面到處都是——他天天被官方評為這個評為那個的,都得交照片。

“行了,”周昶的手在電腦的觸摸板上一碰、一滑,将那個網頁關上了,又把面前電腦也合上了。

瞥見這個“假-結婚證”,經鴻胸中泛出點澀。

他和周昶,不可能結婚。

作為同性,不可能,而作為泛海的CEO和清輝的CEO,更不可能。

只能這樣偷偷摸摸,見不得光。

經鴻只能說:“結婚證兒,我看老周總也不大清醒。其他公司一個個地讓創始人簽‘土豆條款’,他自己倒嫌事兒少了。”

現在很多公司的股東協議上都規定CEO的結婚或者離婚須經過董事會的同意,尤其是優先股股東的同意。

起因是前幾年某視頻網站沖擊IPO的過程當中,那家公司的CEO搞出一個離婚事件,女方申請股權保全以及分割,法院便凍結了男方三家公司的全部股權,上市進程受到影響。半年之後雙方終于達成和解,視頻公司“流血上市”。雖然在實際上這件事的解決時間也算不上長,女方并未刻意阻撓前夫的重要事業,可資本市場風雲變幻,那家網站依然錯過了上市最好的窗口期。

聽了這話周昶一哂:“也是。”

“……”經鴻一手輕輕扳起前面周昶的下巴,強迫周昶揚起頸子、擡起頭來,一彎腰,從周昶的椅背後面深深深深吻了下去。

兩人自然再次失控。

在卧室裏,周昶從經鴻的身後摟着經鴻,吻他的脖子。經鴻高高揚着脖子,閉着眼睛,大口地呼吸着、享受着,右手擡起來,反手摟着自己身後周昶的頸子後側,一下一下地摩挲着。

不過經鴻沒想到,就在兩個人馬上應該脫掉浴袍做下一步時,周昶卻突然從他身後握住他的兩只手背,将他一路推到了卧室一側的櫃子前,拉開抽屜,翻翻裏面,最後撈起一把指甲剪。

經鴻:“……???”

他向他身後瞥了周昶一眼。

“先剪剪。”周昶低笑,“上次我的後背見血了。”

經鴻:“………………”

沒辦法,經鴻只得由着周昶剪了指甲,又由得周昶用小锉刀仔仔細細地磨光滑了。

浴袍終于落地。

最後,将兩個人再次交融時,周昶抽了一口空氣:“魂兒都出來了。”

…………

全部都結束後,兩人再次洗了個澡。

經鴻又發了幾封郵件,處理了幾樁工作,而後,就在經鴻扣上電腦、想睡覺了的時候,周昶卻突然拍了拍他被子下邊的一條腿,說:“先別睡,我有個東西想送給你。”

經鴻轉眸:“……?”

周昶略略彎腰,拉開一邊的床頭櫃,拿了一本相冊出來。

經鴻再次:“……?”

“這個,送你了。”周昶淡笑一聲,翻開相冊的第一頁,“老周總家的相冊。老周總、老老周總、老老老周總,全都說過,這東西要一代一代地傳下去。”

經鴻凝目。

周昶那位太爺爺應該出身大戶人家——黑白色的老照片上背景像是美國大學,中間的人戴着眼睛,彈着鋼琴,與同學們合奏歌曲。照片旁邊小字寫着:1911,康奈爾。

相冊其實并不老舊,照片應當幾經遷徙。現在,發黃發舊的老照片被擺放在純黑色的背景紙上,又被覆上了塑料薄膜。

再往後邊兒翻,依然是這太爺爺。

大部分在康奈爾,少部分在中國——有與胡同的旗人母子的合影,與寺廟喇嘛等等的合影,旁邊寫着:1912,民國初年。

再後面,有結婚照。

結婚地點是紐約州,他身邊的結婚對象是美麗的中國女孩。在某清澈的湖泊邊,女孩穿着白色婚紗,捧着鮮豔花束,男人則是穿着西裝、打着領結、帶着胸花。

再再後面,這太爺爺回到中國,在某大學教書,生了小孩,不過似乎走得很早,甚至在建國前。

後面,是周家相冊的“二代目”——周昶的爺爺。

1919年出生——彼時,太爺爺已回到中國。

1937年考入浙江大學,跟随學校進行西遷,畢業之後在南京的設計院裏設計橋梁,參與過重要工程。

裏頭也有結婚照,是在當時的照相館裏。

奶奶化着一點淡妝,爺爺好像也是,兩人也是一對璧人。

還有中學的畢業照、大學的畢業照、與同事的合影,等等。

再後頭則是老周總的。

經鴻明白了——在周家,周昶并不是那個基因突變的,周不群才是那個基因突變的。

幾代人裏唯一的醜。

十幾年前的謎題解開了。

到周不群這,整個畫風都改變了。

1959年出生,是家裏的第四個孩子。

1982年結婚,照片也是當時那種照相館的結婚證,勉強還算中規中矩。

其他都是無比狂放的——半長發、Ha蟆鏡、喇叭褲,其中一張是在北京某研究所的大門前,好像是要入職。

一本相冊,周不群獨占一大半。

在大LOGO下創辦清輝的、發表演講的、參加大會的,眼花缭亂。

中間夾着照相館裏周昶85年的百日照。

周昶一哂:“這相冊裏其實只放他們認為非常重要的。結婚照、百日照,等等等等。或者能代表自己某個時期的、自己感覺非常驕傲的、想給後輩瞧一瞧的。”

“嗯。”經鴻颔首,以為相冊後頭不會再有什麽東西了,畢竟依照周昶的性格,他不可能老老實實放進什麽他自己的。

最多死前對付對付。

可一翻過,經鴻的手就頓住了下。

還有一頁照片。

周昶撿到袖扣那天,參會人員的大合影——他們兩人站在一起。

以及“徒步戈壁”那天,經鴻當時朋友圈裏兩個人的并肩背影。

經鴻垂着他的眸子,看着很久很久。

他也進了這本相冊。

作為目前周昶選的唯一一樁“重要事件”。

“睡吧。”周昶将那相冊輕輕放在經鴻這邊的床頭櫃上,“給你了,小經總。”

經鴻問:“沒人可以傳下去了,怎麽辦?”

周昶打了一個哈欠:“那你就給周清圓吧,帶着我們的照片兒,繼續代代傳下去。以後的人見着相冊,就說:‘嚯,第四代這叫周昶的,就因為他旁邊這人,從他那頭傳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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