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帝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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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溪竹點了點頭,眼眸輕垂,不知在想些什麽。
“微臣謹記。”
齊珩望着他的這副樣子,心情莫名愉悅了起來。
“你在晨陽殿歇一上午便是,今日你大哥的案子就要定下來了。”他開始更衣,不慌不滿地穿上了朝服。
蘭溪竹擡頭望他,“陛下……”
“朕不會定你們蘭家的罪,你且寬心吧。”
說完這句話便不言一語了。
齊珩就這麽留他在了房中。
蘭溪竹艱難地坐起身來,望着自己身上的紅痕,指甲都要掐進皮肉裏。
只要為了蘭家平安……什麽都是值得的。
齊珩敢這麽說,自然也是有所把握。前兩日他已經私下傳召了大理寺卿,若是最後實在查不到什麽證據,那就給那個外族人編造個身份。
無論怎麽樣,不會威脅到蘭家。
而且,他要打壓林相在朝中的勢力,若是太保一派勢弱,便無人能夠與他分庭抗禮了。
齊珩不想再朝中看見一家獨大的局勢出現。
大理寺卿全程參與這樁案子,自然看得比旁人更清楚些。林相這邊除了一個長着一張嘴能随便說的外族人以外,沒有別的證據了。
太保大人為人擺在那裏,蘭家的滿門榮耀立在身後,想來怎麽也是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的。
莫不是前兩日聽說了蘭白兩家有意聯姻坐不住了才出此下策?
這些證據實在不夠佐證蘭家有叛國嫌疑。
大家不知道的是,他們放在蘭家的“鐵證”早就被蘭溪竹暗中移除了。
蘭溪竹這兩天一直在想,或許那些密信也是那個阿律放的。
如若不然……那蘭家才是真鬧了細作。
他片刻不敢在晨陽殿多待,忍着身上傳來的痛楚,他悄悄地離開了皇宮。
蘭溪竹在府中躺了半日,直到傍晚才收到了宮裏傳來的消息。
前幾日右相彈劾蘭溪韻的案子被駁斥,大理寺卿已經查明,這是其對蘭溪韻的誣陷。那外族人的妹妹被右相大人控制了,連一月前讓那孩子和太保大人在街上偶遇都是安排好的。
那封密信的由來更好猜測了,是他們派人僞造的。
他們從一個月前就開始設下了這個局,就是為了置蘭溪韻和整個蘭家于死地,用心險惡。
右相被貶了。
陛下感念太保在其未登基時用心輔佐,升蘭溪韻為正一品左丞相。
一夕之間,朝中風雲變幻,局勢已然扭轉。
衆人皆感概唏噓,這朝堂,将是蘭家的天下了。
蘭溪韻在家中等待,直到聖旨傳來的那一刻,心中的大石才落了地。
可他皺着眉,臉上并不見喜色。
升官上調對于他來說并不是可喜可賀的事情,蘭溪韻心中有一股隐隐的憂患。
陛下這是要把人捧高了,然後再狠狠地摔下來。
聖旨是下午到的,文武百官的賀禮是晚上收的。
這也太過于殷勤了些。
在房中輾轉反側,蘭溪韻心緒不寧,最後讓下人喚來了蘭溪竹和蘭溪旌。
蘭溪旌是個性子爽直的,這兩日窩在鎮南侯府,抑制着自己不沖去相府把右相那個老家夥拎着衣領拽起來揍一頓。
當真以為自己在朝中呼風喚雨了?
也不看看他大哥是什麽人,就敢給他們背地裏下絆子。
直到府上傳來了消息,他的火氣才消散了許多。
跳梁小醜。
這次不知他大哥傳喚他所為何事。
蘭府和他的侯府離得有些遠,他快馬加鞭趕了過來,被下人引着去書房議事。
在那裏,蘭溪竹和蘭溪韻已經等了許久了。
見兩人面色沉重,他也忍不住提起心來。
“大哥深夜傳召可有什麽要緊事?”
蘭家沉冤昭雪,是件喜事,怎得這一個個都面色不佳呢?
“老三來了,坐。”
他不明所以照做了,挨着自己的四弟。
蘭溪韻沉沉地吸了口氣,目光銳利,“老三,原定的是幾月回西南?”
之前蘭溪旌上都向皇上述職,不能在衡都待太久。
他聞言一愣,微微思索片刻,開口道:“年後罷。”
如今方至臘月,他還能在衡都待上一月有餘。
蘭溪韻輕輕閉上了眼睛,無奈道:“年前便回去吧。”
蘭溪竹在一旁聽着,臉色也一下就難看了下來。
這樣便不能在一起過年了。
西南有什麽要緊事,逼得三哥現在就要回去?
蘭溪旌也皺着眉:“為何——”
雖然知道大哥做事有自己的理由,但是他好些年不在家中過年,好不容易得了機會,怎能就這樣錯過?
“陛下這次除了右相,你猜下一個是誰?”蘭溪韻撐着自己的額頭,眼神中都是疲倦。
齊珩是一個年輕的君王,他比任何人都要有野心。
南衡只能有一個國主,其他任何能夠威脅到他的人或者勢力都不應該出現。
他的手段,文武重臣已經在他繼位後的這一年已經見識過了。縱然他現在還護着蘭家,焉知以後會如何。
先前蘭溪韻這樣的意識還不那麽清晰,直到陛下晉他為左相。
這是賞賜,也是警醒。
他們不得不重視起來。
眼下最能求全的方法就是主動放低姿态,俯首稱臣。
蘭溪韻要讓齊珩知道,他們蘭家威脅不到他的帝位。
蘭溪旌心思純直,不過提醒至此也已然想到了。
他猛地站起身來,脫口而出,“不可能!咱們蘭家……”
蘭溪竹打斷道:“三哥你不要太激動……蘭家世代忠賢,可是坐在龍位的那個人是陛下,他只相信他自己!”
聽到這話,蘭溪韻面上不悅。“小四,不可妄議聖上。”
二人皆低下了頭。
“大哥的想法是,讓老三先回西南。衡都太小了,容不下我們兄弟三個在一處。蘭府用不着榮華富貴,只要你們平平安安的,才是大哥所求。”他嘆了口氣,臉色在幽微的燭火下顯得無奈又心酸。
只要人在衡都,随時随地都能威脅到齊珩的位置。
若是遠在千裏之外,才能讓他打消戒備何疑慮。
蘭溪旌攥緊了拳頭,鼻尖有些酸澀。
“今年老三本來想和大哥四弟一起在衡都過年的。”
蘭溪韻擺了擺手,“罷了。”
他何嘗又不想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在一起過年,可是局勢所逼,他們不得不分開。
他們久居上位,活得必須比一般人家更加敏感何謹慎。
話已至此,兩兄弟都已明了。
蘭溪旌垂下頭來,聲音頹靡,“我明日便向皇上上書,請求離都。”
蘭溪竹抿了抿唇,在一旁輕輕扯了扯蘭溪旌的衣袖。
“三哥,你什麽時候走?”
他的眼中有些失落。
看着眼前兩位幼弟,蘭溪韻心中說不出的酸澀。
他比這兩人大了許多,在他們眼裏更像是第二位父親。
老三和小四從小一起長大,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現下好不容易團聚了又要被迫分開,大抵比自己還要難受多了。
他緩緩站起身來,邁着沉重的步子向書房外走去。
“你們兄弟二人再說說話,大哥去督察寧兒的功課。”
讓他們多單獨待待吧,他們當是有好些話不敢當着自己的面說。
兩人目送蘭溪韻離去的背影,氣氛有些冷寂。
蘭溪旌對着自己的小弟扯了抹笑意,然後站起身來從抽屜裏取出一只蠟燭。
多點一根蠟燭,房中更亮了些。
“三哥快要走了,臨走前好好看看小四的臉。”
蘭溪旌平日裏就愛笑,他的笑好看極了,似乎能把那冬日的寒冰都給融化。
“若是大哥在此,三哥可不敢浪費。”
大哥節儉,平日裏一根蠟燭都要省着用。
蘭溪竹眼眶都濕潤了,強忍着點了點頭。
“自打三哥常年鎮守西南後,咱們哥倆好久沒有這樣說過話了。”
他摟過了蘭溪竹的肩,在明亮的燭火下看着他,誠摯地說:“猶記兒時小四長得分外瘦弱,三哥從小就以為你以後要跟着大哥從文。沒想到你這般調皮,不肯聽夫子的話,氣得娘藤條都打斷了幾根。”
蘭溪竹破涕為笑,“三哥,你快別取笑我了,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
其實若不是二哥和爹戰死,他本不用上戰場,本該做個閑散文官。
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好好好,”蘭溪旌臉上浮現了寵溺的笑意,擡起頭來望着窗外,眼神裏充滿回憶,“小四小時候長得像個姑娘,可好看了。那個時候三哥就在想,以後三哥的小四要是受人欺負了,三哥一定要打得他頭破血流。”
他用最溫柔的語氣說出最狠的話,“哪怕和他拼命。”
蘭溪竹佯怒道:“三哥胡說什麽!”
自重生過後他格外敏感些,聽不得自己的至親把“死”這類的字眼挂在嘴邊。
“好,三哥不說。”蘭溪旌勸道,“三哥死了誰保護你啊。”他眨了眨眼,有些俏皮。
蘭溪竹隐去眼中的痛色,有蘭溪旌這句話,他在齊珩那裏吃多少苦都有盼頭了。
“不論怎麽樣,你永遠是三哥的小四。”
蘭溪旌伸出了拳頭輕輕錘了錘他的胸口。
“嗯。”蘭溪竹紅着眼眶應道。
“我們生在蘭家,天生就背負着比別人更多的使命和擔當。三哥從未抱怨過,所以小四也不要太傷心好嗎?”
方才他一說要走,蘭溪竹的神色就肉眼可見地難看了許多。
他得哄哄自己的小四。
“嗯。”蘭溪竹用手輕輕拂去眼角的淚珠,凜然道:“從此三哥鎮西南,我守塞北,整個南衡,皆可無恙了。”
十年南渡客頭白,萬裏北征戎瞻寒。
蘭家人世代忠貞至此。
【作者有話說:十年南渡客頭白,萬裏北征戎瞻寒。
選自《次徐相公韻十首﹒岳飛》+釋行海
話說,前一章有兩千字的東西,我不敢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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