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喚醒

高天城，科學研究院。

“阿錯，東西做好了嗎？”凱瑟琳的聲音從走廊上傳來，伴着金屬滾輪劃過地面的刺耳聲響。

實驗室裏的裴錯置若罔聞，十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出代碼的最後幾行。在凱瑟琳把門撞開的那一刻，裴錯也按下了回車鍵。

超級計算機開始運行，散熱器的嗡嗡聲也堵住了凱瑟琳将要說出口的話。

直到裴錯面前的屏幕上顯示出“運行成功”四個字，凱瑟琳才指着桌上的十幾個咖啡杯罵：“你前段時間沒少摸魚吧？這一看就是前兩天才開始通宵幹活。你別是搞機器人把自己搞得腦子出問題了，以為自己也是機器人？到時候身體垮了別來求着我們裝置組給你做顆心做個胃的。”

“拉倒吧你們裝置組，做個模型能做上三五個月，等你們完工我早就入土為安了。”裴錯拿起咖啡杯，回頭看向凱瑟琳剛才用來撞門的推車，剛進嘴的咖啡差點噴出來。

“好端端的機器人你拿白布蓋着給我送過來？這是我的實驗室還是太平間啊？”

凱瑟琳低頭看了看那具被白布蓋得嚴嚴實實的身體，似乎反思了一下，又搖搖頭，“怪我們把它做得太逼真了，我看着別扭，你趕緊把中樞系統裝上吧。”

裴錯懶得再取笑這個做了好幾年機器人研究卻仍然沒克服恐怖谷效應的人，将寫好的程序導入芯片中。接線拔出後，她把尚且溫熱的芯片焊在裝置組之前給她送來的一顆機械心髒裏。

“瑟基教授不是說你早就已經把系統搭建好了嗎，誰又給你增加任務了？”凱瑟琳問。

“我為難我自己。”裴錯拿着那顆心髒走到推車邊掀開白布。哪怕她見過大世面，也不由得輕聲驚嘆，“這就是科學之美嗎？”

凱瑟琳翻了個白眼，“是被你‘拉倒’的我們裝置組花了三五個月收集長得好看的年輕男子的外貌信息再篩選綜合得出來的心血之作。”

裴錯的目光在那具毫無生氣的軀體上梭巡，然後解開“它”衣服上的紐扣，指尖輕輕觸到“它”的胸膛——正因為是“它”，她的眼神才如審視般高高在上，隔着白手套的觸碰也讓這暧昧的動作冷硬了幾分。

“皮膚還沒改善嗎？”裴錯問，“我沒記錯的話，現在用的這個只是醫用級別的改良版吧？”

“你一個搞程序的……你是檢測儀嗎？”凱瑟琳有點惱羞成怒，“現在還是用的複合材料。智能皮膚雖然做出來了，但投入應用還需要一段時間。”

“動作要快點了。我們的‘戰神’可不能怕高低溫和有機溶劑。”裴錯說着，放在“它”胸前的手就要往下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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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突然攔住她，“我能不能先問問，你在芯片裏加了什麽東西？”

“一些數據。”裴錯很坦然，“還有，采集的一部分思想，意識，和思維。”

“從哪兒采集的？”凱瑟琳追問。

裴錯笑着指指自己的腦袋，俏皮的模樣卻讓凱瑟琳毛骨悚然。

“你是不是真瘋了？我們這項研究要的成果是殺戮機器，不是什麽居家暖心小助手也不是人類的忠實好朋友——”

“噓。”裴錯打斷凱瑟琳的話，“我不是居家暖心小助手和人類的忠實好朋友，所以它也不會是。”

“可你這樣……不就是在制造另一個你嗎？”

“我當然不會照搬，我是做過修改的。”裴錯說得還挺得意，聽起來就像是“我這麽聰明哪能想不到”，“它的蘇醒，會讓我的計劃取得很大的進展。高天城為所謂的正義而戰，所有人都想站在世界頂端，但我只想給自己做個了結。”

在凱瑟琳愣神的時候，裴錯已經在“它”胸前按了下去。那塊“肌肉”像一扇小窗般打開，露出裏面的接口和導線。

“說起來，如果一個機器人比高天城裏的人更像人……那也太諷刺了。”裴錯邊說邊把機械心髒放進去仔細接好，“無所謂，我就當是順便研究思維傳輸好了。”

她走到電腦前，輸入了啓動命令，“……反正，這也只是個實驗品而已。”

話音剛落，凱瑟琳就被吓到似的猛地往旁邊一竄，躲到了門後面。裴錯看過去，只見“它”——或許已經可以說是“他”了——從推車上緩緩坐了起來。

像剛剛睡醒。

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襯衫，裴錯忘了把前三顆扣子扣回去，露出的肌肉線條在他有了動作的前提下也不再生硬，只是皮膚在實驗室的燈光照射下仍顯出一種病态的蒼白。

他就如同人類醒來時突然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環顧四周後，才與裴錯四目相接。

他前額的頭發有些淩亂，整張臉看上去多了幾分懶散，但那雙幽藍的眼睛依然動人心魄，讓裴錯想起天文部前些日子觀測到的藍色星團。

她笑了笑，開口打破僵局。

“Wee to the world,Ares.”

Ares，古希臘神話中的戰争之神，“嗜血成性的殺人魔王以及有防衛的城堡的征服者”。

他的眼睛裏似乎多了些神采。至于這究竟是程序和感應器讓他“反饋”的，還是他的自主意識讓他有了這樣的反應，裴錯還來不及想，就聽見他準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裴錯。”

他知道自己是誰。裴錯已經給他植入了一些必要的“記憶”，為了避免凱瑟琳曾經的假設成真——“你說這機器人做出來會不會問你他是從哪兒來的？你要怎麽說，充話費送的嗎？”

雖然裴錯在之前的摸索階段已經跟無數個機器人對話過，那句“Wee to the world”也不是第一次說，但它們的外形都是裝置組偷工減料的産物，裴錯沒什麽不适應的。

而現在，被和真人幾乎沒有區別的Ares叫出了名字，裴錯突然有些不自在。

Ares見她眼神躲閃，就安慰般地笑了笑，“你不用怕，我不會傷害你。”

凱瑟琳從門後面冒出半個腦袋，“這是……他……自己組織的語言……嗎？”

“引擎裏的對話語句有成千上萬條，我不記得這是不是其中的一條了。但他會在往後的對話中自動收集語音數據，并進行功能完善。”裴錯在說這些話的短短十秒裏找回了自己這個“創造者”的身份，然後再次對上那雙幽藍眼眸，“你會撒謊嗎？”

“我不會對你撒謊。”Ares說。

“乖乖，這就是你思維傳輸的結果？”凱瑟琳呆了，“你這是把戰神變成了愛神吧，你不怕瑟基教授殺了你嗎？”

“別太相信機器人。”裴錯已經十分冷靜，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也沒有離開Ares，“程序輸出而已。這一點被人利用的後果，凱瑟琳，你應該沒忘。”

那件事才過去不久，凱瑟琳沒忘，也默不作聲。Ares雖然不能理解裴錯的最後一句話，但在她說出“別太相信機器人”之後，他就微微低下了頭，似乎有些失落。

“裴錯，我聽說裝置組已經完工了，你這邊……”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話還沒說完，門就被推開了。來者看到推車上的Ares，有些發愣。

“您好，瑟基教授。”Ares禮貌地打了招呼。

“你……你好。”瑟基推了推眼鏡，“你是Ares？”

“是的。”Ares這時候說話的樣子才比較符合常人對機器人的刻板印象。

瑟基走到Ares面前左右打量，“外觀倒是挺不錯的，等智能皮膚各項檢測都通過以後可以再換，新型材料打造的球形關節也在測試了。裴錯，”瑟基招招手，“你跟我出來一下。”

凱瑟琳不敢和Ares共處一室，在裴錯出去的時候她也跟着跑了，連推車都沒和Ares要。

“怎麽了教授？”裴錯關上實驗室的門，順便靠在了上面。

“你過來點。”瑟基神神秘秘把她拉遠了幾步，回頭看向實驗室。Ares已經開始下來四處走動了，現在正停在顯示器前看着屏幕上的內容，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你之前的報告上說給Ares增強了交互功能，所以我想讓你對他進行24小時監視，充分體驗并嘗試完善這項功能。”

“就是讓我把他帶回家呗？”裴錯做了個概括，“但能不能15小時啊？總得留出睡覺的八小時和洗澡的一小時吧。”

“……”瑟基沉默片刻，“那你這種時候就讓他休眠吧。”

“沒問題，簡直就是個G級任務。”

就當作是帶了個掃地機器人回家。

而且他們的任務最低等級只是E級而已。

瑟基把一個皮卡丘鑰匙扣塞給裴錯，“這個你拿着。”

“高天城科技進步一等獎？”裴錯把這個皮卡丘抛起來又接住，開玩笑問。

“引爆.裝置。”

對這個答案，裴錯并不感到意外。但她終于收斂起了自己不正經的樣子，“教授，他才剛開始運行。”

“我知道，但我這麽做并不是想打擊你們。你們的實驗結果一次比一次更接近真人，一旦它們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後果是什麽，不用我多說。”瑟基在這種事情上向來嚴肅，“它們只能受我們掌控。如果脫離了這一軌道，就讓它們變回一堆廢鐵。Ares是作戰型機器人的初代版本，它要是背叛了我們，我們誰都負不起責任。”

“Mars那樣的事，我不希望再看到。”——這是瑟基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

裴錯目送着他進電梯，又盯着空蕩蕩的走廊發了幾分鐘的呆，才把那個皮卡丘收好。

她脫下白大褂，推開實驗室的門，對聞聲擡頭的Ares說：“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