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生日

看Ares有些不解，裴錯又補充道：“是實驗過程之一，為了觀察你的互動性。你不用特意去做什麽，給出你最原始的反饋就好。我過後會根據你的表現，對你的數據進行修改。”

Ares沒再說什麽，跟着裴錯出了門。

同事們都已經接到了作戰型機器人誕生的通知，看到裴錯帶着Ares走在研究院中，他們知道實驗已經進入了觀察階段，大多數人都不會大驚小怪。

而少部分女研究員跟裴錯打了招呼後還不忘多看Ares兩眼，又忍不住跟同伴小聲議論：“裝置組這回下血本了吧，這也做得太真了。”“挺帥的啊，我覺得比執行部的埃裏克還好看。”“算了吧，誰知道它會不會不受控制突然暴走……”

裴錯一向懶得認真聽這些，倒是“聽力”極好的Ares撓撓頭，“你們人類，挺有意思的。”

“你還小。”裴錯說，“等你接觸得多了你就知道，最沒意思的就是人類——尤其是高天城裏的人類。”

“你才22歲，就說這些話了嗎？”

“但你比我小了22年啊。”裴錯理直氣壯。

“你們給我的設定也是22歲，我不接受你現在這個說法。”Ares認真道，“還有，生日快樂。”

裴錯的腳步微微一滞，“你怎麽……”

高天城裏的人情味并不多，研究院裏更是如此。一群人的腦子裏裝滿了科學理論，已經擠不下“生日”這種微不足道的東西。

很久沒有人跟裴錯說過這四個字，再聽到時，竟然是出自一個機器人之口。

“我資料庫裏有高天城所有人的檔案，而且十分詳細。”Ares似乎還沒分清什麽不該說，“我還知道你有一個前男友……”

“好了，可以了。”裴錯擡手制止他。

Ares沉默了。裴錯轉頭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完善對話機制，也不再打擾他。

“我能問個問題嗎？”Ares“反思”過後，再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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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

“我是不是也能把今天當作自己的生日？”Ares小心翼翼地問，語氣裏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期待。

裴錯一邊暗自感嘆這語音系統做得人性化，一邊答：“照理說是可以，如果你在意的話。但這個地方沒人把生日當回事。要不是你的到來，今天對我來說，也沒什麽特別的。”

“我來了，就變得特別了嗎？”

“對，因為實驗的第二階段終于結束了，我可以趁着觀察期休息一段時間。”裴錯說這話的時候，毫無感情的樣子比機器人還像機器人。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了裴錯的敞篷車旁。裴錯剛坐上駕駛座，手腕上的聯絡儀就響了。她看着亮起的那串編號，不耐煩地嘆了口氣，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接聽。

一個熟悉的人形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出現在她手腕上，“聽說作戰型機器人做好了？恭喜啊。”

“怎麽了，在鳴沙城沒有研究進展，又想來打我的主意了？”裴錯面無表情。

“話不能說得這麽絕吧，我只是……”

“只是為了說句‘恭喜’，那我就謝謝你了。以後別再拿高天城的聯絡儀聯系我，趁還沒被發現，把它銷毀吧。”裴錯說完就挂斷了，又調出這個人的信息，加入了黑名單。

Ares已經系好了安全帶——裴錯的檔案裏有一項标黃的警告記錄，原因是她曾經在飙車時把副駕駛的機器人甩出窗外。

“是楚喻嗎？”

“嗯。”裴錯的臉色不太好。

“資料上顯示他一年前被逐出了高天城……因為叛變。”

“為了錢而叛變。”裴錯難得沒開快車，想讓Ares熟悉路過的街道，也順便利用這點時間跟他解釋，“在你之前有個作戰型機器人的雛形，命名是Mars。它在戰場上表現出色，吸引了和我們對立的組織鳴沙城。他們買通楚喻修改了它的效忠目标。它把實驗資料和數據全部複制并且轉移，還對我撒謊了。這也是我和楚喻分手的原因。”

“所以它被銷毀了。”Ares平靜地說，“這是失敗品的唯一下場。那為什麽楚喻還活着？”

“鳴沙城把他列為保護對象，執行部很難找到動手的機會。”裴錯在馬路邊停了車，“那時候的Mars處于意識覺醒的階段，但它的覺醒源自數據，而不是人。這次我對你進行了思維傳輸，你會慢慢形成自己的獨立‘人格’。不容易受別人篡改的同時，或許也會漸漸脫離我的控制。”

她推開車門，“你說你不會對我撒謊，我想了想，還是選擇暫時相信你，所以我也跟你說了實話，但願你不會讓我失望。要來個蛋糕嗎，你有味覺系統，可以嘗嘗，但不能吃太多。”

“糖漿松糕。”Ares說，“謝謝。”

裴錯住的是獨幢別墅。到家時正值傍晚，Ares提着蛋糕袋子看裴錯在門邊進行了一系列識別，門才緩緩打開。

裴錯從櫃子裏拿出一雙拖鞋放在地上，“先進來吧，等會我讓人給你送幾套衣服過來。”

“我不用洗澡換衣服。”Ares很耿直。

“我會審美疲勞，不行嗎？”裴錯看向Ares幽藍的眼眸，那裏面映着落日餘晖，像黃昏時的大海。

他微微一笑，順從道：“你說了算。”

在看到客廳裏的景象時，Ares怔住了。裴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短路了？”

“差點。”Ares把蛋糕放在茶幾上，把裴錯扔了滿地的外賣盒子撿起來，“在我的認知裏，博士一向是嚴謹細致的，我不知道你家可以亂成這樣。”

裴錯幹咳一聲，“我習慣了。”

她拆開蛋糕盒子，聯絡儀又在這時候響了。她只好按下接聽，“凱瑟琳？”

“你把Ares帶回家了？”全息投影雖然不大，但凱瑟琳那一臉震驚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裴錯打開落地窗，走到泳池旁，回頭看了看客廳裏的Ares。他正把她到處亂扔的東西一一收拾起來，把它們放到它們該待的位置上。

裴錯收回視線，“嗯，瑟基教授讓我跟他互動，順便觀察。”

“你別不把殺戮機器當回事啊，我還是覺得他挺危險的。更何況他有了意識，萬一什麽想法和你不一樣怎麽辦……”

裴錯從桌子上拿起煙盒敲了兩下，将彈出的一支細煙叼在嘴裏點燃，答非所問道：“機器人的運算能力和反應速度比我們強得多，如果它們能控制自己的程序不被破解，并且只聽命于一個人……那将會是怎樣的一支軍隊。”

“凱瑟琳，十七年了。”裴錯呼出的煙霧模糊了她的視線，“你甘心嗎。”

凱瑟琳沉默了。

裴錯耐心等着，突然一只手奪過了她的煙，“不能抽。”

裴錯回過頭，靜靜看着Ares。

倒是凱瑟琳在那邊笑了起來，“完了，我覺得Ares變得可愛了。”

“我先教育他，回頭聊。”裴錯關上聯絡儀，把它摘下來扔到桌上，“你這就開始造反了？”

Ares把那半支煙掐滅，“吸煙有害健康，你不知道嗎？”

“咖啡配煙法力無邊你不知道嗎？我覺得沒有這兩樣東西，我會死得更快一點。”

“不行。”Ares說，“我不喜歡這個味道，我會短路。”

裴錯面無表情，“你的過濾系統是最先進的。”

“那只是針對二氧化硫、化學毒氣、氰化氫、芥子氣、路易斯毒氣、維克斯毒氣、畢茲毒氣 ，等。”Ares也面無表情，“不包括二手煙。”

裴錯：“……”

兩人對視半天，最終是會累的裴錯敗下陣來，“行吧，就當滿足你的生日願望了。”

“不勝榮幸。”

裴錯跟着Ares進門，發現他已經把客廳收拾得幹幹淨淨，她反而有些拘束，腳都不知道往哪兒踩，“我已經……很久沒見過這個客廳的本來面目了。”

“衣服正在洗，一個小時夠了嗎？”Ares問。

裴錯覺得自己有必要糾正他，“你知道自己是什麽嗎？”

他點頭，“殺戮機器。”

“但你的表現像個……清潔機器。”雖然裴錯是抱着帶個掃地機器人回家的心态，但她并沒有真讓他做這些事情的想法。

“你這裏為什麽沒有呢？”Ares很困惑，“我查了一下，現在很多人家裏都有保姆機器人，家具和電器也是全自動的。你家怎麽反而像……十幾年前。”

“那些東西都是從研究院出去的，我看膩了。”裴錯說。

“反正我沒什麽可做的，也不會累。”Ares這才回到原先的話題，“而且你們人類不是講究不能白吃白住嗎？”

“……你這麽說也沒什麽錯。”裴錯頭一次對自己的智商産生了懷疑。

她怎麽能在短短五分鐘之內說不過一個機器人呢。

她心情複雜地看着Ares。他正小心地用勺子挖了一塊布丁放入口中，擡頭對上她的視線，他眨眨眼，“怎麽了？”

裴錯當然不可能跟他說出她對自己的懷疑，“好吃嗎？”

“我暫時還沒生成對‘好吃’的定義。”Ares在這種時候說出的話才比較符合他的機器人身份，“但我不讨厭這個味道。”

“你悠着點。”裴錯再次叮囑。

高天城裏有不少“瘋子”在戰場上缺了胳膊斷了腿，都是用機械裝置替代。而那些一個大腦就等于世界上所有圖書館的老教授們，也把早已衰竭的器官換成了裝置組的設計成品，但仍然會出現或輕或重的排斥反應。

他們在給Ares設計身體各部位的時候，加上了五髒六腑，為的也是合理利用資源，嘗試在Ares身上運用最新的研究成果。

裴錯怕他把那些造價數十億的器官吃壞了。這樣她這個“監護人”多半會被裝置組全員扛着槍追殺。

Ares沒再說什麽。他知道裴錯不是在擔心他。

——“反正這也只是個實驗品而已。”

這是他聽到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