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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雁剛轉過頭,便見齊影那怪異的目光,只覺得莫名其妙。
“我又沒罰它。”見齊影點頭,她又道:“你确實瘦了,小腹可還疼嗎?”
其實小腹還有些疼,但屬于可以忍耐的範圍,他從未在意過自己的高矮胖瘦,此刻聽完曲雁的話,思索片刻才開口。
“不疼了,瘦了許是因為太久沒鍛煉了。”
從前每日晨起練功,體力消耗的快,他吃的自然也多些,如今在這院子裏什麽都不需要做,也吃不下太多東西。
曲雁正想着給他換一套食譜,等再回過神,齊影正在旁一眨不眨的看向自己,漆黑的眼眸十分清澈,好似一眼便能看透其中想法。
右手的觸感還停留在指尖,她無意掃過齊影的腰身,“你昨夜說夢話了。”
齊影心間一顫,驀地想起昨夜的夢,“我……我說了什麽?”
“你抓着我的手,喊了聲‘師父’。”
曲雁語調無波無瀾,她盯着齊影驚訝的眸子,沒忍住問了句,“你夢見什麽了?”
曲雁從未問過他的過往,齊影本可以以各種借口搪塞過去,可他想了片刻,便将昨日之夢輕聲說出。
“夢見我第一次出任務,殺了很多人,師父把我領回去,後來……”他頓了一會才繼續說,“後來夢見師父死在我面前。”
他說的輕巧,可夢裏那血流成河的模樣卻揮之不去,他握劍站在雨中,看着那些人死在自己面前。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齊影一閉上眼,就看見那些劍下亡魂化作厲鬼向他來索命。
那年他十三歲,每次噩夢驚醒時,都是師父坐在床側哄着他,他曾在心底悄悄把師父當做父親。此事過後,師父曾言他不适合做暗衛,太過心慈手軟,優柔寡斷,這樣會死的比誰都快,後來師父便不太願意管他了。
齊影其實也這麽覺得,但可笑的是,教他心狠手辣的師父竟比他死的早。
曲雁看着他沉默的神色,便知曉他夢裏場景定然不怎麽美好,她輕聲開口,“這不怪你,若有選擇,你也不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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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影身子一僵,垂在身側的手掌握緊又松開。這世上最多的就是身不由主,若有選擇,誰又想過這刀尖舔血的日子呢。
曲雁牽着他走回屋裏,忽而步伐一頓,面上劃過一縷怪異神色,轉頭問道:“你師父叫什麽?死于何年?”
這世上能以男子之身成為暗衛的極為少見,四年前來尋她的那個人算一個,齊影算一個,曲雁本也只是猜測,她從不覺得世事能如此巧合。
齊影本有些不解,但見曲雁神色端凝,便認真答道:“師父名喚盛木,死于兩年前。”
曲雁心間一跳,眉頭也跟着擰起,“你可有見過他的死相?”
齊影搖搖頭,垂眸掩住情緒,師父将他護大,他卻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曲雁輕啧一聲,在齊影瞧來時又什麽都沒說。畢竟當年那顆假死藥只有一粒,未在任何人身上實驗過,也許藥未生效真死了也有可能,那更不用在意他的身份了。
“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
齊影點點頭,對曲雁的安慰輕聲道了謝,他其實最見慣了生死,也最沒資格被人安慰此話。
祭典那日,滿山的子弟天未亮就起來忙活,從舉行祭典的那片山坡到前堂,穿着統一服飾的弟子們行色匆匆,皆在忙碌自己手頭之事。
就連曲雁的庭院前偶爾都會路過幾個弟子,若她們探頭來看,便會看見一副極其詭異的場面。
院內一女一男外加三只狗,其中兩人坐在廊下石階上,三只狗坐在她們腳下,體型從大到小排序,異常整齊有序,皆擡眸看向庭院門口處。
在看見第三隊弟子經過後,曲雁瞥了眼身旁的男人,他倒沒一如既往看向遠方,目光跟着門外的弟子飄遠,看起來還頗有興趣。
她站起身子拍了拍衣角的灰,看着齊影道:“走,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兩人前後走出庭院,并未與弟子們一道而行,反而去了另一個方向。
潮濕的石橋上覆滿青苔,在踏過斑駁石橋後,氤氲水霧撲面而來,齊影擡眸看向眼前壯麗景象,一時間竟怔在原地。
那是一處奔騰而流的瀑布,擡眼望去如同從天際流下,根本不知盡頭在何處,瀑布下彙聚成一處湖泊大小的水潭,山谷內的溪水皆從此處而來。此處人跡罕至,水潭不遠處便是大片的野花林,五彩斑斓的蝴蝶在期間飛舞。
這才是人間仙境般的美景。
“後山此處人少,你平日若是無聊,可以來此處尋樂。”曲雁知齊影不愛多見生人,這才把他領到此處。
一只藍翼蝴蝶落在曲雁指尖,她端手遞給齊影,男人神情堪稱小心翼翼,他伸出指尖試探,在蝴蝶輕落在他指尖上時,齊影唇角終于勾起抹笑意。然而下一瞬,那蝴蝶便翩遷起舞而飛,曲雁看他唇角笑意僵住,很不給面子的淺笑出聲。
她卸下腰間香囊遞給齊影,“防山間蛇蟻的,或許還能吸引到蝴蝶。”
齊影唇角笑意更深了些,曲雁盯着他看了許久,直到男人唇角笑意僵住,她才輕咳一聲收回視線,與他一同走在這山間。
“笑起來挺好看的,分明年歲不大,別總板着臉。”
齊影步子一頓,耳根不受控的開始發燙,暗衛本就不在意樣貌的,但身為男子,總少不得受些騷擾。這還是他第一次從女人口中聽到,不摻雜任何肮髒下流的調侃。
不,是誇贊。
意識到這點後,在曲雁看不見的角度,齊影本緊抿的唇角又悄悄揚起抹弧度,但很快又壓下。
“今日是谷內何日子?”
齊影難得主動開口,即便曲雁不喜歡此日,還是回答道:“山神祭典。”
齊影了然的點點頭,又看向帶他游山玩水的曲雁,面上有些詫異,“此等重要日子,你為何不去?”
曲雁輕嗤一聲,“你信神佛庇佑?”
齊影步伐慢下,與她一同看向眼前大片花海,輕聲道:“不信。”
若神佛有靈,世間又何來苦命之人。
齊影于世上最陰暗的角落長大,求佛不如求己,他很早便明了這個道理。可曲雁生長于仙境般的藥仙谷,既有祭典熏陶,竟也如此覺得。
齊影望向她的側臉,腳步不自覺往前邁了步,在于曲雁并肩而立的那一瞬,嘴比腦子快的問出聲。
“為何不信?”
齊影說完便開始後悔,自己似乎問的有些多,他沒指望曲雁認真回答,只把目光從女人的側臉移開,同她一起看向前方涓涓溪流。
不知過了多久,女人聲音輕響起,“我母父曾信佛,終日在廟宇祈福。後來慘死廟宇內,她們信了一輩子的佛也沒有給她們一絲庇護。”她頓了頓,将目光移向齊影面上,“後來我被師母帶回這谷內,長大後才明了這件事。”
曲雁的聲音與平日一般溫柔,他卻莫名聽出一絲落寞,齊影未想到她會同自己講她母父的事情,他啓唇又阖幾次才猶豫開口。
“或許她們是為你祈福。”
他感受到曲雁詫異的目光掃過,那其中含雜太多情緒,齊影猛然意識到,他這句安慰似乎說反了。在他開口前,曲雁已收回目光,語氣一如平常。
“你說的有道理,或許吧。”
七歲那年,曲雁母父亡于自家祠堂,她從此恨透了與此有關的一切。可若真無神佛庇佑,她為何能恰好避過那場災禍,等到姑母趕回平江,帶她離開曲府。
姑母從未告訴她仇家是誰,反而勸她專心學醫繼承衣缽。既然姑母不肯告訴她,她便自己查,曲雁自小便學會了如何僞裝自己,永遠挂着一副笑模樣,連姑母都信了她心中當真再無仇恨。
曲雁也極少喚她姑母,只喚師母。
她列了個名單,借着游歷義診之便,将仇人們一個個殺盡,除了四年前被許粽兒撞見過一次,皆處理的極為幹淨。
可惜許粽兒燒中胡話令人生了疑心,曲雁殘忍的手段令師母驚駭,自那年過後,師母便将藥仙谷的權利放給她。
曲雁知曉師母是什麽打算,不過怕她在外殺紅了眼,妄圖用藥仙谷圈住她而已。至少在谷內,她還是衆人眼中光風霁月的大師姐。
齊影喉結一滾,他剛欲開口,卻忽而眉頭一皺。曲雁與齊影幾乎是同時轉身看向身後,那個發出窸窣之聲的地方。
待看清那處景象後,齊影隐下眸中淩厲,只微蹙起眉頭。
曲雁則直接斥道:“許粽兒!你在這做什麽。”
發出動靜的人正是許粽兒本人,他正冒着身子欲離去,被曲雁抓包的那瞬間,他跟貓一樣渾身都炸起。
看着曲雁愈近的身影,許粽兒眼中劃過慌亂與畏懼,“師姐,我是來尋你的,馬上、馬上到祭典時間了,我見三師姐方才在尋你。”
許粽兒說的磕磕巴巴,身子還一直發抖,他一向懼怕自己,曲雁未在意他的異樣,只當是自己方才的呵斥又吓到他。
曲雁擡頭看了眼天色,眸中劃過一絲不耐,許粽兒說的确實不錯,祭典時間馬上就要到,再不去便遲了。她與齊影在山中良久,竟忽視了時間。
齊影見曲雁看向自己,心領神會道:“我自己回去便好。”
曲雁只好點頭,“也好,時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
去祭典與回庭院是截然相反的路,在目送曲雁離去後,齊影本欲自己走回庭院。就在他擡步路過許粽兒時時,男孩怯懦的聲音響起,水汪汪的眼睛染上乞求之色。
“你、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走,天馬上黑了,我自己不敢。”
齊影停住步伐,那雙漆黑平靜的眼底劃過探究,相比上次見面許粽兒看起來要狼狽許多,或許是在林間跑的焦急,他衣角染滿草屑與泥土,額角有些汗水,可面上卻是掩不住的慌亂與懼怕。
可曲雁已經走了,他在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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