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娃啊!我的娃啊!你別吓爹呀!”

拱橋之上, 一個身着麻布衣衫的中年男子跪在地上,他懷裏的女孩莫約七八歲,不知得了什麽怪病, 竟渾身抽搐痙攣, 小臉憋的通紅, 眼瞧着便要不行了。

男人哭的凄厲, 此處正人來人往,許多人都被哭聲吸引而來, 眼瞧着人圍的越來越多, 紛紛議論聲傳來。

曲雁眉頭微蹙,不動聲色護着齊影腰身避過人群。眼瞧着小女孩快沒了神智, 那夫郎的哭聲越來越大, 最後竟跪在地上,朝遠處寺廟的方向磕頭,嘴中不住哭喊。

“求求佛祖顯靈,求求我娃吧!求求佛祖顯靈!”

他女兒患怪病多年,村中大夫皆說無治,他也去城裏給孩子治過幾回,可治标不治本, 銀兩如水流, 實在是治不起了。

鄉下更為信奉神佛,他聽了鄰裏的勸來寺廟為孩子祈福, 本來孩子這倆日狀态好上許多, 他信了是佛祖庇護, 才敢帶孩子參加廟會, 誰料逛着逛着女兒便小臉憋紅, 抽搐的幅度比以前更甚。

男人額角很快磕出血跡, 人群中跳出一位熱心女人喊道:“你求佛有什麽用,快把孩子送去藥堂呀!去找大夫呀!”

那男人哭着答了幾句,說的是鄉下方言,周遭議論的人實在太多,那男人的話也淹沒在嘈雜中。

曲雁眉頭緊擰着,冷眼看着這一幕發生,絲毫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在那男人求神佛之際,眼底劃過一絲寒意。

愚不可及。

齊影隔着人影看向那對父女,嘈雜哭聲傳進耳中,他想起從前執行任務時,耳邊也曾聽到很多次的哭喊尖叫,有很多人在臨死前,也曾是跪着向他求饒的。

想起那些血腥往事,他小腹莫名有些抽痛,可他身體早習慣了疼痛,這點微不足道的痛意甚至沒被他注意到。

男人的指尖顫了顫,他心間揪的厲害,齊影還不知曉,孕夫的情緒總是比常人更為敏感。他喉結一滾,轉頭看向曲雁,他未言語,眼底卻是不忍。

“在這等我,別亂動。”

“好。”齊影眸中有些意外,接着便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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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雁願意出手,那孩子定然無事。

曲雁唇角緊抿着,在齊影轉頭時便感受到他的意思,她松開攬住齊影腰身的手,認真叮囑過後才穿過擁擠人群,來到抱着女兒的中年夫郎旁。

方才好心的女人見曲雁忽而站出來,立刻對她道:“姐妹,搭把手,我們把孩子送藥堂去!”

曲雁蹲下身,淡聲道:“她是痫症,別抱着她了,放地上躺平。”

好心的女人一聽,眼睛亮了亮,“你會醫術?”

見曲雁點頭後,她立刻幫曲雁從中年夫郎手中奪過孩子,那夫郎還不肯放手,女人好不容易把孩子從男人接近窒息的懷抱中奪下來。

“叔你別哭了!這不是有懂醫的給孩子看了!”

曲雁并未理會他們的言語,她從腰間抽出常備的銀針,當着孩子她爹驚愕的面容紮下去,幾針下去後,劇烈抽搐的孩子竟神奇般的不抽了。

“我的天,你還真是大夫呀。”那女人驚奇道。

拱橋之上的人圍的越來越多,齊影被人群往後擠去,直到連曲雁的聲音都聽不見,他退到拱橋的邊緣處。

而齊影也注意到了方才被忽視的腹間微痛,有些像是癸水腹痛,可又不太一樣,齊影一直護着小腹,他本想找個人少的地方等曲雁,把自己的異樣告訴她。

他順着人潮後退,可橋上行人實在太多,還有一半都是圍去看熱鬧的,他只好站在拱橋邊緣等待,此處人最少,也不太擁擠。

可他不曾料想,此處人雖少,可玩鬧的小孩子卻極多,幾個十來歲的孩子呼喊着從人群中擠過,人群一瞬變得十分擁擠,齊影護着小腹避開,可側腰身卻猝不及防撞上橋墩。

霎時間,小腹劇烈的痛意令他手中失力,那盞花燈摔在地上,下一瞬便被幾個孩子踩碎,灰撲撲散落地面。

齊影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下的異樣。

他似乎,流血了。

“妻主、曲雁……”

齊影一手扶着橋墩,一手護着小腹,他想喚曲雁來,可啓唇卻發現自己聲音極其微弱,甚至剛出口便被人群淹沒,他站背對人群站着,沒有人注意他的異樣。

額角冷汗順着臉頰流下,齊影捂住小腹緩緩跪在地面,他懷着最後的祈求往身下探去,在看見指尖那殷紅的血跡時,整個人如墜冰窖。

他确實懷有身孕。而這個孩子如今正在流逝。

他并/腿想止住血,可只是徒勞。

身側終于有人注意到他的異樣,俯身詢問他需不需要幫助,齊影緊蹙着眉,他連說話都不敢,只要微微一動,便能感受到更為快速流逝的生命。

“幫我尋我妻主曲雁,她在前面救人。”

齊影強撐着說出這句話,而剛上橋的行人則有些不解,她那裏知曉哪裏在救人。

橋上的異動越來越大,方才在湖邊就察覺異樣的許粽兒尋着熱鬧上橋,在努力擠進人群後,他看着無力跪在地上的熟悉人影,瞪大眼睛驚駭無比。

“齊影哥哥!你怎麽了!大師姐呢!”

許粽兒連忙跑到他身旁,慌張查看他哪裏不舒服,見齊影捂着小腹時還問,“你胃疼嗎?為何就你在這呀?”

齊影面色蒼白,聲音止不住輕顫,“找曲雁來,我流血了,孩子、孩子要沒了。”

“你哪流血了?”許粽兒着急不解,随後猛然一愣,細品了一下齊影的話。

“孩子?!”

跟着他身後擠進來的魏钰臉色一變,她聽到了齊影與許粽兒的對話,只扔下一句讓他別動便立刻朝最擁擠的橋中間跑去。

曲雁正施針到關鍵處,便見魏钰神色凝重擠過人群,只說了一句話。

“快走,齊影小産了,就在橋下。”

曲雁指尖一僵,她沒有猶豫的起身離開,魏钰立即接過她手下的孩子。

曲雁在看見齊影時,他正依在冰冷的石柱旁,身旁的許粽兒顫着手将外衫蓋在他身下,很快便染上血跡。他終于知曉齊影是哪流血了,許粽兒怕的不行,一直在安慰齊影。

“別怕,我來了。”

曲雁俯身将齊影抱起,她臉色冷的可怕,平日鎮定自若的聲音此刻竟有慌張,懷中人費力睜開雙眼,擡手緊緊抓住曲雁的衣領。

他怕曲雁不知道,還強撐着告訴她。

“……我撞到了石柱,我不是故意流血的。”

許粽兒在前面喊着開辟出一條路,曲雁抱着齊影快步離開,分開不過一炷香,再見面時竟是如此。

曲雁只安慰道:“你別怕,不會有事的。”

齊影點點頭,安靜依在她懷中,只是指尖仍緊緊抓着曲雁的衣角不肯松手。若是曲雁此刻低頭去看,便能看見她被淚水染濕的衣衫。

齊影哭的無聲,甚至一點起伏都沒有。

濟善藥堂離主街不遠,留了幾個弟子駐守藥堂,今日藥堂一個病人也無,大家都趕着去逛廟會,只剩她們幾人百無聊賴守在藥堂。

在整理好藥材後,幾人端着板凳坐在空蕩的大街旁,雖看不見熱鬧光景,但從這個角度也可以看見點點花燈盛景。

其中一個年紀較小的師妹站在板凳上,一臉憧憬道:“也不知她們見沒見到大師姐,還有那個叫齊影的男子。”

“人那麽多,碰見也難吧。”

另一人回答後轉身一看,訓話讓猴子般跳脫的師妹趕緊下來,當心摔倒。誰料師妹完全不聽她的話,還一直抻頭眯眼往前,嘴裏念念叨叨的。

“那個人好像許師兄啊,後面怎麽還抱着個人,他跑那麽快幹什麽,我的天!”

女孩驚嘆一聲,瞬間從凳子上蹦下來喊道,“那真是許師兄!後面那個是大師姐,懷裏還抱了個人。”

身旁幾人見她一臉驚訝,也都紛紛起身往前迎去,在幾人碰面時,許粽兒已經跑的滿頭大汗,他随手抓了個師妹就走。

“齊影哥哥小産了,快跟我去找個穩公。”

這句話炸在衆人腦中,一個個皆震撼僵在原地,有位掌事的師姐還算冷靜,她吩咐衆人去騰出床鋪,備好溫水便連忙跑過去迎。

沒人再關心師姐懷中的男人長什麽樣子,她們飛也似的忙活起來。

齊影被放在床上,染血的髒衣被褪下,男人濡濕的睫毛顫了顫,齊影是在害怕,曲雁極力克制自己保持冷靜。

“別怕,有我呢。”

曲雁在查看他的情況如何時,有小弟子端着藥跑進來,只道外面的穩公已經到了,若是需要随時便能喚進來。他最後一句聲音極小,本以為大師姐并未聽見自己的話,就在他轉身離開前。

大師姐應了句,“知道了。”

齊影現在只是流了血,不知腹中孩子能不能熬過,若是無事自然皆大歡喜,若是熬不過小産了,那便需要穩公前來處理。

曲雁将熱氣吹散,持勺舀起一口送到齊影唇邊,可男人并沒有張嘴。

“這藥必須喝,吐了也要喝。”

齊影臉色看起來蒼白脆弱,額角發絲黏在臉頰,即便他再努力,也控制不住鮮活生命在他體內流逝。他眼眶濕潤泛紅,近乎哀求看向曲雁。

“妻主……留下她吧,好不好。”

時至現在齊影才意識到,他體內真切存在一個脆弱小芽,這是他與曲雁的孩子,可如今因為他的不注意,這個孩子似乎想離他而去。

曲雁手中勺子一顫,她點點頭,聲音微啞,“好,你喝下藥,我盡力保住孩子。”

齊影這才松了口氣,他一口口喝下苦澀發燙的藥汁,那雙黑眸中竟染上一點光亮,好似他喝完藥孩子便能留住一般。

她用帕子輕擦去齊影額角冷汗,輕聲哄道:“睡一覺吧,我陪着你呢,等睡醒了便好了。”

如今穩胎藥已喂下,除了等待毫無他法,齊影昨日喝過安胎藥,只能期望那藥生了效。只要熬過今夜,那便無事了。

齊影不想閉眼,他緊抓着曲雁的手,女人指腹一下下摩挲着他的掌心。齊影幾次恍惚阖上雙眼,又在下一瞬驚醒。

他眼眶泛紅,嘴中輕喃道:“妻主,我若睡着了,她會走嗎?”

曲雁心中不忍,她俯下身子哄道:“不會,你不是故意的,孩子會體諒你的,睡一會吧,我在這守你與孩子。”

齊影聽到最後一句,眼中更濕潤幾分,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安靜睡下,曲雁看着齊影毫無血色的小臉,憐惜又心疼。

折騰到現在,時辰已過二更天,曲雁輕推開門,院內十幾個人一同轉身看向她,就連聽聞情況趕來關切的梁雯也在。

許粽兒急忙問,“師姐,齊影哥哥如何了?”

“他睡下了,無事的都回去休息吧,留一人在外守着便好。”

魏钰主動成了守門的那個,藥堂的弟子們一個個面露擔憂,但此刻皆聽話安靜離去。

由于曲雁本就是大夫,此地還是藥堂,梁雯只關切幾句,又道她府上有人有藥,若是需要及時開口便好。

在梁雯走後,許粽兒才猶豫開口,将他擔憂一晚上的事輕聲說出,“師姐,會不會是因為我送的香薰,才……”

許粽兒不安吞咽一下,只低頭看向地面,他縱然夫道之術學的不好,卻也知曉孕夫不應聞過濃的香氣。可按理說齊影只是撞了一下腰身,不應直接導致小産,許粽兒沒敢把這話問出口。

“與你無關,去休息吧。”曲雁語氣冷淡。

那香囊在當夜就被她收走,齊影之所以這般虛弱,是因他本身舊疾剛愈。他打小便從未好好養過身子,如今猝不及防來了孩子,身子無法适應。

即便能保下胎兒,但若想孩子平安出世,往後更需精心養着。

許粽兒仍放心不下,便于魏钰一同守着,他坐不住,來回來換了好幾個姿勢。眼見天就要亮了,師姐也沒出來喚人,齊影哥哥應是保下了孩子吧,許粽兒悄悄松了口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魏钰站起身子,正欲認命将人抱回屋時,院裏的門竟被人一腳踹開,被動靜驚醒的許粽兒睜開眼,驚慌看向那個手提長劍走來的男人。

他認得此人是誰,齊影前兩日還給他介紹過,那是他師父。

可如今齊影的師父神情陰郁,身上殺意饒是許粽兒都能感受到。

“曲雁呢,叫她出來!”

昨夜橋上發生之事很快傳遍,盛木在得知徒弟意外小産時,心間驚愕後便是震怒,他早就說了,曲雁此人絕非良配。

魏钰蹙起眉頭攔在屋前,“這裏是藥堂,你要幹什麽。”

屋子裏出來一個身影,曲雁輕阖上門,聲音壓低看向提劍的盛木,“他剛睡下不久,你若是想吵醒他便繼續。”

“你還虧得是大夫,怎麽可能不知道他懷孕了!”盛木冷笑一聲,手中劍尖直逼曲雁喉間,後者眸色一冷,擋在門前一步未動。

許粽兒在橋上診過齊影的脈,确無滑脈征兆,于是驚吸一口氣慌張喊道:“男子有孕至少四十日才能診出,就算師姐是大夫也不能未蔔先知啊,你瘋了吧!”

盛木并未把那毛頭小子的話放在心間,他劍尖離曲雁只有一寸,只需手中發力,便能貫喉血穿。

“我徒弟自小心性單純,從未經歷過情愛一事,我不知你怎麽哄騙他的,但是他确實經不起你折騰。”盛木面上滿是怒意。

“把人給我,我帶他走。”

許粽兒還欲插話,魏钰連忙捂住他嘴。

曲雁眼底寒意愈濃,礙于齊影正在睡覺,她聲音放的很輕,卻不掩蓋其中冷意。

“你想将他帶去何處,是回浮屠樓還是回程念玄的床上,你尚且自身難保,又能帶他去哪。你該慶幸他遇見的是我,不然你連他埋哪都不知道。”

曲雁的話實在難聽,盛木面上劃過戾色,他手腕一動,劍鋒殘影襲向曲雁喉間,女人面色一沉,翻身躲開這一擊,還有心補充一句。

“她估計很樂意見到你動手。”

“我會親手殺了她。”盛木厲聲道。

盛木體內有苗疆子蠱,此蠱能壓制他的內力,且百日為一周期須與母蠱交融,否則會全身潰爛而亡。且母蠱死亡時子蠱絕活不下來,反之則相反。

不僅如此,盛木身上連十日散與忘塵之毒都沒有。

至于緣何如此,自然不言而喻。

曲雁從未挑明過,更未告訴過齊影。

兩人在院中無聲交手,盛木招招未留情面,他無愧浮屠樓甲級暗衛的名號,身法詭谲難尋。曲雁只躲不攻,還需時刻注意別磕碰響動吵醒齊影,難免施展不開,她面上逐漸劃過不耐。

她沒心情同盛木打架,齊影還躺在床上未醒呢。

“夠了!”

血跡順着劍身滴落,曲雁未在意掌心劍傷,只蹙眉看向盛木,壓低聲音道:“我比你更擔心他,齊影如今狀态未定,你若是存心不讓他消停,那便繼續同我打!”

盛面心間是有氣,可終是心疼徒弟更勝一籌,他将劍抽回,劍尖血跡滴在地上,他沉默了一會,低聲說了句。

“我去看一眼總行吧。”

在盛木進入房間後,魏钰松開對許粽兒的桎梏,壓下古怪神情走到曲雁身旁,目光掃過她血流不斷的掌心,那深度光是看着都疼。

魏钰将懷中常備的止血粉拿出,“師姐,先處理一下手吧。”

方才在聽見‘浮屠樓‘三字時,魏钰與許粽兒同時一愣,接着愕然對視一眼,心間震撼不已。

她們知曉齊影來歷或許敏感,可完全沒想過他是竟是浮屠樓的人。許粽兒也終于知曉為何齊影他師父看起來如此可怖,光是對視都令他感到一股寒意。

盛木身上帶着外面寒氣,他并未踏入內室,而是停在屏風旁遠遠看着。他的徒弟安靜躺在床上,面色蒼白憔悴,眉心微微蹙起,看起來睡的并不安穩。

這個孩子多半是能保住的,可盛木卻高興不起來,于他而言,天下女人沒一個好東西,情愛更是世上最可怖的毒藥,他最不希望齊影染上的東西,如今卻成了真。

兩年前盛木離開浮屠樓時,齊影才剛滿十八,如今再見面不過幾日,他都要為人父了。

“你是他師父,齊影敬重你多年,你非要他處于兩難抉擇嗎。”曲雁掌心被粗略處理過,她站在盛木身側,聲音極輕。

“我撿到他那日,他是奔着尋死去的。而他之所以在那處跳崖,是因為他覺得家在那裏。”

她那日若沒有出谷,沒有碰上齊影,別的什麽都不會變,唯有後山會多出一具被野獸啃食的屍骨。

他注視着小徒弟,眼中流露回憶與痛苦,他低聲道:“他一直很讨厭浮屠樓,很厭惡殺人,我知道他在樓裏活不長,才想送他提前出來。”

可他沒想到,齊影出了浮屠樓,第一件事竟是尋死。

不過沒關系,程念玄很快就會死在他手上,盛木在等,等一個能恰當的時機。他不僅要程念玄死,他還要毀了浮屠樓,哪怕玉石俱焚。

雖然他還未看夠這個江湖。

盛木握緊拳頭,聲音微啞,“你必須以正君之位迎娶齊影,若有天你對不起他,我定會親手取你性命。”

曲雁冷笑一聲,“他當然是我的正君。”

齊影醒來時,曲雁正坐在一旁垂眸不知做什麽,只發出幾聲窸窣響動,見他醒來後,她便将手中東西收起坐在床側。

他欲撐起身子,卻被女人按住肩身。

“你別亂動。”

齊影愣了幾瞬才反應過來,他睜眼看向曲雁,掩在被下的手覆上小腹,那處太過平坦,他甚至摸不出一些幅度。

“妻主……孩子還在嗎?”

齊影聲音極小,藏着不确定的顫抖。

曲雁輕嘆口氣,“孩子無事,只是你需要靜養。”

雖說如今無事,可孕三月前胎皆未穩,若再磕碰到,随時有小産的風險。齊影只能靜養,甚至不易多走動。

他終于松了口氣,又忽而想起一件事,“昨夜那個女孩救回來了嗎?”

“你還有心管旁人。”曲雁邊說邊将人扶起,還特意在他腰後墊了軟墊,才淡聲回,“魏钰救回來了。”

這回齊影果然沒心情管旁人了,他定定看着曲雁的掌心,白布被粗糙系于掌間,一夜過去,布上洇出的血跡已幹涸發硬,看着便知傷口定然不淺。

他抓住曲雁掌心,語氣掩不住驚詫擔憂,“妻主,誰傷了你?”

“無事。”曲雁輕輕抽出掌心,“昨夜無意所劃,無需擔憂。”

他喉結一滾,啓唇又阖上幾次,“我為你換個藥吧。”

曲雁這回沒有拒絕,齊影換藥的動作熟練異常,曾經很多年裏,他都是這樣獨自包紮上藥的,當看見曲雁掌心的傷痕時,他心中已了然。

齊影跟了盛木那麽多年,早對師父的劍法熟稔。

“我沒事。”曲雁笑了笑,似看透他心中所想,“你師父昨夜來看你了,見你還未醒,只待了一會兒就走了,你只管好好養身子,莫操心旁的事了。”

齊影握着曲雁的手,而後緩緩的,低頭在傷口上吻下。

“妻主,還疼不疼。”

曲雁心間狠狠一顫,她屏住呼吸道:“現在不疼了。”

許粽兒下午來探望時,齊影問了他昨夜發生了何事,為何曲雁會被盛木所傷。許粽兒坐着椅子上眼神飄忽,左右言他,實則是因為師姐囑咐過,齊影如今情緒未穩,莫要與他說些不該說的。

許粽兒也很糾結,可是齊影哥哥都猜出來了,他補充一下過程也沒事吧,他猶豫半響才開口,把昨夜所見敘述完後,面色更是十分糾結。

許粽兒輕聲開口,“齊影哥哥,你真是浮屠樓的暗衛嗎?”

世人皆言暗衛只是把沒有感情的刀,許粽兒昨夜想了一晚上,還是覺得齊影哥哥不像這樣的人。他雖沉默寡言一些,但絕對不是冷血無情之人。

但想想齊影那可怕的師父,許粽兒又覺得有幾分可信。

齊影垂下眼眸,“是。”

許粽兒咽了口口水,一眨不眨的看向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也殺過人嗎?”

空氣忽然陷入沉默,許粽兒攥着衣角,他說完便覺這個問題太過失禮,剛欲道歉便聽齊影開口。

“我若不動手,死的便是我。”齊影看着身前低頭的許粽兒,苦笑道,“我确實算不得好人,也許算罪大惡極。”

許粽兒聲音喃喃,“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許粽兒。”

被喚之人身子一僵,不安擡起頭,齊影知曉他并無惡意,殺人在他的認知裏或許是最恐怖的事。齊影忽而笑了笑,這是許粽兒第一次見他笑,不由一愣。

“你命比我好,我也曾羨慕過你。”

同為棄嬰,許粽兒卻可以在藥仙谷與曲雁青梅竹馬,養成這幅無憂無慮的性子,而齊影獨自在浮屠樓苦熬二十年,在瀕死之境才碰見曲雁。

許粽兒心間悶堵,齊影分明沒有半分責怪的意思,可正因如此,他才更擡不起頭。

“你害怕曲雁是因為她殺了人,可她所殺之人正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兇手,她不動手,誰來替她複仇。”

他不知曉齊影是如何知道的,四年前那幕與此話交織在一起,許粽兒臉色煞白一片,怔愣許久才開口。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齊影哥哥,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大師姐的事。”

“你不必道歉,更沒有對不起誰。”

事到如今反而成了自己在安慰他,齊影面上有些無奈,亦有些微不可察的羨慕,可很快便消失無跡。

曲雁端着藥碗進來,瞥向縮在一旁的許粽兒,後者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目光慌張閃爍,“師姐,我、我先出去了。”

曲雁挑了挑眉,“你同他說什麽了,跑的如此快。”

齊影唇角抿了抿,他擡眼看向曲雁,輕聲問了個無關的問題,“妻主為何不與他解釋當年之事,反而任由他畏懼你。”

他每次一喚‘妻主‘,曲雁便下意識想笑,只是今日笑意中有幾分齊影看不懂的神色。

曲雁将舀起一勺湯藥,吹散熱氣後送到男人唇邊,這才含笑說了句,“我只同我喜歡的人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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