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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關混沌的思緒因着這一聲冷淡的話語陡然清明幾分。
太荒唐了,對于現在慕容星來說,自己不過是一個幾面之緣的陌生人。
“并非如此!你能接下父皇旨意,我很歡喜……”
慕容星不動聲色地用餘光看了一眼緊阖的殿門,勾了勾唇。扣在邵關手腕間的手一松,轉而攬過他勁瘦的腰,微微垂眸看向近處點漆般的眼瞳。
“既然如此,殿下方才的舉動,莫不是想向臣證明,外頭的傳言是真的,殿下當真有龍陽之好?”
元統十一年,大梁太子邵關因出入伶人館,遭言官彈劾,一直為其餘幾個皇子争奪皇儲之位的籌碼。
灼熱的氣息吐在耳畔,像是往日缱绻的呢喃,入耳的卻是這樣的話語。
鳳眸中藏得極好的譏诮在一片冷冽背後,将邵關的心猛地刺紮了一下。
“慕容星……”
邵關想要後退一步,然而扣在他腰間的手卻愈發用力,一直将他逼着,抵到了身後不遠處的梁柱上,禁锢在懷裏。
略帶薄繭的指腹緩緩劃過他的左側臉頰,像是對待一個伶人戲子,迫着他微微轉頭望向右側的殿門。
少年俊秀白皙的面容說不清是因着憤怒還是委屈,染上了一層緋色。
“孤不過是前幾日大病一場,尚未好全,慕容世子如此,豈非犯上?”
清冽的嗓音有些發顫,語調卻是皇族子弟與生俱來的居高臨下,透着隐隐的羞惱。
然而邵關的目光卻落在離殿門不遠處的石地上,透過門框縫隙灑下的天光,映出一個略有些模糊的黑影。
平日裏他對東宮的下屬約束甚嚴,絕不會允許內侍在他與重臣談話時離大殿過于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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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聯系起前世楊淩為了逼宮政變籌謀數年,宮內各處布滿了眼線。他的東宮,自然也不會缺少背主的細作。
慕容星挑了挑眉,看着邵關面上的神色幾番變化,松開了攬着少年的手。
面前的少年眼尾微紅,桃花眸裏的情緒極為複雜,有些微的試探和疑慮,卻獨獨沒有被臣子如此冒犯後應有的大怒。
慕容星後退兩步,跪倒在地,俯身行了一禮。
禮節周全卻疏離。
“臣醉酒,在殿下面前失儀,請殿下責罰。”
責罰?邵關收拾着心裏交織的歡喜與苦澀,他又怎麽可能忍心責罰他?
在慕容星眼裏,自己是不是就是外頭風言風語中,那個出入伶人館,貪圖享樂的廢人?
只是不知,殿外竊聽他們談話的人,到底是慕容星早已發現,有意告知于他,還是不過是一個意外。
“……孤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
慕容星拱手緩緩退至殿外,守在門外的兩個小黃門低眉順目,看不出絲毫異常。
“慕容世子,偏殿的房間已經替您備好,您現下是要出宮,還是……”
按律,太子伴讀應當住在東宮偏殿,每半月休沐一日。
慕容星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出言的小黃門面上,鳳眸微眯看不出喜怒。
直至小黃門顫巍巍地跪地告罪,一身绛紫色廣袖長袍的少年方才冷笑一聲:“備駕出宮。”
剛過酉時,東宮大小的殿室便已燃起了燭火。
炭火盆裏的銀絲炭将偌大的殿內烘烤得暖和,邵關握着毛筆的指節,卻依舊寒若生鐵。
鋪展在桌案上的宣紙上繪着的赫然是鮮衣怒馬的俊美少年,只是那雙鳳眸并非是方才的譏诮寒冰,而是滿目溫柔寵溺。
穿着蟒袍的少年收了筆觸,擡眸的剎那,桃花眸裏的點點微光盡數斂去。
“孤聽聞,慕容星告退後,駕馬出宮,至今未曾歸來。”
“回禀殿下,确實如此。”
修長的指一點點将半幹的畫卷收攏,邵關凝眸看向跪伏在地上的內侍。
“怎麽,平西侯世子,便可不遵我大梁律法,擅自出入東宮?”
內侍一驚,連忙磕頭道:“殿下息怒!是奴才辦事不力,沖撞了世子,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邵關等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父皇幾日前剛同孤說過,慕容世子德才兼備,乃大梁股肱之臣。若非你怠慢世子,何至如此?”
邵關轉開視線,淡淡續道:“來人,将此人帶下去,沒入掖庭!”
慕容星自侯府安排了影衛,于日暮踏上東宮的石階時,幾個侍衛正押着失魂落魄的內侍自正殿而出。
引路的小黃門名喚冬九,乃是邵關的貼身內侍。冬九領着他進了偏殿,方才低聲行禮。
“慕容世子,殿下今日身體不适,已然歇息了。殿下說,今日是他失禮,怠慢了世子,望世子莫要放在心上。”
慕容星停下腳步,腦海中下意識地浮現了懷裏的少年纖瘦的腰肢,喉結微動。沉默一瞬,方才微微颔首。
“殿下多慮了。臣既然領了陛下的旨意,自當盡心輔佐太子。”
冬九試探着看了一眼神色冰冷的少年,在心底嘆了口氣。
自家殿下倒是頗為看重這位世子爺,這樣的軟話,還未曾聽殿下說過。只可惜如今東宮羽翼未豐,人家未必領情。
“世子好生休息,奴才先退下了。”
慕容星在房中翻閱完影衛收集的密報,按着眉心起身時,窗外的天色已然暗了下來。
東宮的守衛并不松散,但對于軍侯世家的世子來說,想要不驚動侍衛潛入正殿并非是什麽難事。
偌大的殿內熄了燈火,顯出幾分被黑暗包裹的空寂。
慕容星放緩了腳步,幾乎無聲地走至邵關的榻邊,半俯下了身子。
邵關并未聽見任何的聲響,自然也沒有被驚醒。睡着的少年只蓋了一小塊錦被,精致清俊的眉目緊鎖着,在黑暗的微光中映出些許陰影。
夢境裏是仿佛仍在昨日的前世種種。
那時,慕容星亦是以伴讀的身份住在東宮,有時奏報衆多,他房內的燭火便會一直燃至深夜,直到慕容星進來哄他去睡。
慕容星打橫抱起他一路走到榻邊,然後或是哄他睡着,再出去替他批閱奏報,亦或是歡喜而隐忍的一場貪歡。
克制不住的時候,晨起時他的頸側鎖骨會布滿暧昧的吻痕,衣衫遮掩不住,便只能稱病不朝。
邵關緊鎖的眉眼忽然舒展了一些,可是不過幾個呼吸的工夫,面容便複又緊繃起來。
楊淩就像是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魇,哪怕是重生一世,他對那些陰謀算計所知道的也不過冰山一角。
父皇年邁,卻放任衆位皇子奪嫡争得死去活來,東宮受各處制衡,他想要去查探楊淩背後的勢力,亦是困難重重。
而慕容星,曾經同榻而眠的人,如今卻變成了一個什麽也不知的陌路人。
慕容星靜默地站在原地,目光一寸寸地掠過床榻上的少年清隽的眉眼,沒有言語,也沒有動作。
直到天光破曉,一夜未眠的少年才返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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