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偏殿裏早有侍從準備好了清水和幹淨的衣物。

邵關洗着臉上的墨痕,聽到齊元修有些細柔的嗓音:“今日多謝殿下寬宥,若殿下喜歡琴曲,草民這裏有些殘本,願獻給殿下。”

“無妨,孤雖喜歡聽曲,但并不精通音律。曲譜殘本自然還是留于齊先生這樣的樂師手中為好。”

齊元修笑了,細長的眼眸裏仍是柔和的光,只是有一瞬深得看不見底。

他取過一旁桌案上放着的幹淨外袍,隔着屏風遞了過去:“多謝太子殿下。”

一場宴席只歷了這樣一個小小的風波便散了。

邵庭受盡了恭維,春風得意地在外頭送客。

邵關剛踏上車駕,就透過車簾看見慕容星騎着馬朝着自己過來,立即喝止了駕車的馬夫。

“殿下,臣的祖母今日壽誕,可否……”

“世子的祖母大壽,自然該回府慶賀。孤本應備禮,只是今日倉促,明日再讓世子帶回去,聊表心意吧。”

“多謝殿下。”

冬九侍奉在邵關身側,瞧見自家殿下唇角抑不住的笑意,忍不住小聲道:“今日殿下去偏殿更衣,四皇子在席上可是出盡了風頭,殿下為何還這般歡喜?”

邵關輕咳一聲,回過神來:“四弟現在的榮寵大半是因着皇貴妃,選秀将近,待宮裏進了新人,他的榮寵自然就消散大半,有何可懼?”

他歡喜的,只是慕容星對他的态度終于有了些微的變化。

只要那人依舊是他的伴讀,誤會解開了,他們總會和前世一樣……

“冬九,宮裏可還有南疆進貢的楠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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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慕容星的祖母極其喜歡木雕,尋常的壽禮要備,心意自然也不可少。

只是一晚上的時間,大約只能雕個小物件了。

“禀殿下,還存了不少,奴才這就去內庫取。”

“嗯,慕容世子祖母壽誕,東宮的賀禮也要備好,絕不可出差池。”

“諾。”

子夜,東宮的殿室大都已熄了燭火,只有正殿昏暗的燭光像是又換上了燭芯,愈發明亮。

邵關坐在桌案後,只一襲素色的常服,手上拿的卻不是奏報竹簡,而是一個拳頭大的楠木。

纖白的指握着刻刀,時不時刻下一些細碎的木屑。

一個活靈活現的彌勒佛已有了雛形,只是少年握刀的手,卻已經因着用力勒出了紅印,還有幾道細細的血口子。

殿外的天幕黑沉一片,似是墨水翻在夜空,不見一點繁星。

星光都落在了邵關眼底。

少年漂亮的桃花眸困倦得爬上了血絲,裏頭的光亮卻是熠熠的。

細琢的部分總是極為艱難,若是彌勒佛的五官雕刻不好,這木雕就算是都廢了。

邵關細致地用手拂着上面的碎屑,沒留神一旁的刻刀刀尖朝上,鋒利的刀刃一下便劃破了他的指腹,洇出豆大的血珠。

他下意識地把木雕挪開,避免手上的血落在木雕上,而後才起身取了幹淨的帕子,止住指尖的血。

當一個彌勒佛雕刻完,放在桌案邊上時,天光已經隐隐破曉。

桌案上支着頭休息的少年,已經睡着了。

“殿下?殿下怎麽在這裏睡了?”

溫柔的語調帶着毫不掩飾的寵溺,伴着溫熱的鼻息,沉沉地響在耳畔。

邵關蒙蒙眬眬地睜開眼,還來不及分辨眼前的人,身子便被抱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熟悉的冷香淡淡地萦繞在鼻尖,剎那讓他的神思清明了幾分。

“這木雕……殿下親手雕刻也就罷了,為何這麽不小心,弄傷了手?”

邵關霍然擡眸,慕容星俊美的面容融在一片晨曦中,微挑的鳳眸裏滿滿地映着的都是他的身影。

“你……”

溫暖幹燥的掌心松松地籠着他的手,見他不說話,又放緩了語調:“臣很喜歡這個木雕。其實殿下送我什麽,我都喜歡。”

修長的指沾了膏藥,細細地塗抹過他手上的傷口。

只是手上卻沒有什麽觸感,邵關只聽得見自己逐漸快了的心跳,和愈來愈分明的呼吸聲。

他聽到自己說:“一點小傷罷了,不必如此緊張。其餘的生辰禮我已經派人送到了侯府,算是儲君送給慕容世子的。”

抱着他的少年笑了,一個吻輕輕落在他的額上:“那這個木雕呢?”

“這個木雕……”邵關的耳尖有些發燙,“自然是邵關送給慕容星的。生辰快樂。”

抱着他腰的手忽然緊了一瞬。

“殿下知道嗎,臣最想要的生辰禮,就只有一個人,殿下肯給臣嗎?”

眸光迷離間,撞上了慕容星暗色翻湧的鳳眸。

話語裏的蠱惑意味顯而易見,而他也樂于沉淪……

一束天光照至邵關的眼角,反射出少年臉頰處未幹的淚痕。

終究只是個夢。

哪怕夢裏的字字句句都與前世所發生的那般相似,也不過是他現在的臆想。

邵關神色恹恹地起身,剛打算把昨夜新雕刻的彌勒佛抛光,忽然聽到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殿下,您起了嗎?慕容世子求見。”

為何這麽早?

邵關放下手中的木雕,只粗略地用清水洗漱了一下,便讓冬九請人進來。

邵關只睡了一個時辰,太陽穴刺痛得厲害,并未注意到入殿的少年俊美的面容上莫名浮着的寒意。

“世子今日怎麽來得這麽早?國子監開課還有一個時辰,不若一起在東宮用膳吧……”

邵關話音剛落,清冷的嗓音便淡淡接道:“殿下喜歡琴?”

“是,孤昨日不是還讓齊先生在宴席上替孤抄錄一份琴譜嗎……”

“那麽昨夜殿下在做什麽?”

邵關後知後覺地聽出慕容星的聲音有些不大對勁,眸中劃過一絲迷茫:“昨夜孤一直在殿內。”

在殿內替你的祖母雕刻東西。

只是還沒完全做好。

慕容星輕笑一聲,視線一寸寸盯過邵關帶着倦色的蒼白面容上。

“是啊,有些事情,怎麽會讓殿下髒了自己的手呢?”

“殿下昨日那般寬宏,臣本以為之前的事或許真的是一場誤會。”

“可殿下既然愛琴,為何連夜遣人挑斷齊元修的手筋,就因為他不肯把琴曲孤本獻給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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