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楊淩面色陰郁,上前伸手探了探慕容星頸間的脈搏,權衡再三,終是冷聲吩咐道:“将人擡出去,送到馬車裏。”

幾個獄卒慌忙跪地:“楊公子,這人可是死囚,不得,不得擅自帶離天牢啊!”

“沒長眼睛的東西,難不成他死了,你們就能交代了?”楊淩啐了一聲,“這案子既然是四殿下負責,本公子自然會向殿下禀明。”

“……諾。”

馬車一路駛向四皇子府邸,卻在隔着最後一條街時拐了彎,去往了黑袍人所在的草廬。

“出了何事?”黑袍人在院中聽到木門推開的聲音,沉聲問道。

“是慕容星……大理寺的人手腳沒輕沒重,他傷勢過重,屬下怕他撐不過來,故而擅作主張,帶人來了此處。”

黑袍人側身,看着幾個丞相府的小厮将昏迷不醒的少年擡了進來,下一瞬,寬大的袖袍下就飛出幾根暗镖,刺入了幾個小厮的後頸,頃刻斃命。

“你先去邵庭那裏,将慕容星的傷勢告知于他,省的再橫生出什麽枝節--慕容星醒了以後,我自會傳訊給你。”

楊淩對黑袍人的話自然沒有任何異議,當即點頭稱是,朝着邵庭的府邸去了。

平西侯世子通敵一案在長安城掀起的暗潮,自邵關回宮以後,陡然變為了滔天巨浪。

大梁皇帝渾濁的雙目圓瞪,盯着底下挺身跪着的少年,一把将桌案上的奏折全數推倒在地。

“放肆!朕教導你那麽多年,何為儲君氣度,就教出來你這麽個忤逆不成器的東西!”

砸過來的竹簡不偏不倚,落在邵關的眼角,剎那劃開了一道血痕。

赤紅的血珠連成一道線,順着邵關挺秀的鼻梁滑落下去。

他重重地俯身叩首,沒有去顧大梁帝面上猶如實質的怒意,将方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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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平西侯乃開國功臣,慕容星身為平西侯世子,又是兒臣的侍讀,絕無可能通敵叛國。還請父皇明察!”

“逆子!你這話的意思,難道是在說朕冤枉了忠良嗎?此案是庭兒主理,三司會審,人證物證俱在,容不得你在此處大呼小叫!”

大梁皇帝重重地喘着氣,似乎已經氣極了,像是年邁的獅王,餘威猶在,只是力不從心。

他顧及皇家體面,揮手屏退了兩旁侍立的太監,又将視線轉移至叩首叩得滿額是血的邵關身上。

語氣緩和了一些,幾乎是語重心長。

“朕知道,你這孩子從小吃軟不吃硬。”

“你看重平西侯府的勢力,這不要緊。你身為東宮儲君,在軍隊有些勢力,朕也不會過多幹涉。等慕容星服刑,朕就把西北軍的兵權正式交到你手裏,這樣可好?”

血污粘上烏黑的發絲,将邵關的膚色襯得愈發白皙。只是漂亮的桃花眸卻仍倔強地看着坐在皇位上的人,倔強地不肯屈服。

“禀父皇,西北軍既是姚豐将軍統領,這軍權自然也該在他手裏。兒臣一無戰功,二無軍職,受之有愧。”

“但兒臣知道,平西侯世子慕容星是無辜的,若他當真有罪,他身為兒臣伴讀,兒臣也不可免罪。懇請父皇收回成命,另遣人明察此案!”

“砰”的一聲,大梁帝的掌心拍在桌案上一聲悶響,目眦欲裂。

“你這是在威脅朕嗎?你身為東宮儲君,未來的天子!怎可因為一個臣子,如此失态!”

大梁帝豁然起身,在殿中來回踱步,目光從一開始的暴怒,逐漸沾染上疑惑、懷疑,最後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忌憚。

就好像是無數劇毒的藤蔓,乍然橫生在了這對天家父子之間。

“怎麽,你莫不是以為自己是朕唯一的嫡子,這太子之位就穩如磐石?”

“朕有這麽多兒子,你以為朕不敢廢了你!若不是看在你母後這麽多年淑良賢德的份上,朕早就将你同慕容星一起問罪了!”

自額上流下來的血浸入邵關的眸子裏,漆黑的眼眸蒙上了一層血霧,他的眼前一片濃重的化不開的猩紅。

一顆心早就冰冷得沒有知覺,他明明身在天家,卻在此刻發現,前世的自己被慕容星保護得太好了。

原來自己竟是如此得天真。

“……父皇,兒臣從未如此想過。兒臣不肖,在此頂撞父皇,罪該萬死。只是慕容星一案,臣懇請父皇就當是看在老侯爺的苦勞上,收回成命吧。”

“當真是冥頑不靈。”大梁帝冷冷地盯着他,面上的疼惜早已被重重懷疑的陰雲掩蓋。

“既然你這麽喜歡跪,那便一直在此跪着,何時肯來認錯了,何時再來見朕--來人,傳朕旨意,罰太子邵關禁足東宮一月,無朕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早春時節,日暮的晚風依舊帶着料峭的寒意。養心殿內的金磚透着層層的寒氣,不過幾個時辰,就将邵關的雙膝凍得失去了知覺。

殿內的火盆在大梁帝的吩咐下早就盡數熄滅了,只餘下空蕩蕩的大殿和自裏頭蔓延出來的黑暗。

少年的脊梁挺拔得似是雨後修竹,只是一襲棉衣穿在他身上,瘦削的脊背也只顯得單薄。

指甲在衣袖下緊握的拳裏死死叩進了肉裏,分不清是冷的還是疼的,俊秀的面容泛着些失血的慘白,在明滅的燭火下顯得分外孤獨而絕望。

他還有什麽法子,能夠救下慕容星呢?

他在心底細細想了一遍,桃花眸裏閃過一絲無奈的苦笑。

邵庭對楊淩言聽計從,又掌握着刑部大理寺的勢力,這個案子哪怕證據不全,足足一月有餘的時間,也足夠他們找人做出僞證了。

似乎除了一個太子的空名,自己沒有任何的籌碼能将慕容星從死神手裏換回來。

邵關緩緩松開手的時候,從指縫留下的血水一點點洇入金磚的縫隙,最終凝結成了黑紅色的污垢,随着少年慘白的面容一起,被黑暗吞沒……

“慕容世子,你醒了。”

似是融了夜色的鳳眸睜開了一條縫,冰冷的汗珠順着慕容星面頰處分明的棱角,一直沒入素白中衣的領口。

狹長深邃的眸子在明亮的燭光間一點點恢複了焦距,只是上頭透亮的光影像是蒙了一層夢魇的虛影,虛影中是一個立城樓上囚服單薄,滿是傷痕的少年。

慕容星的呼吸沉而急促,當鳳眸終于能夠看清眼前的景象後,陡然銳利起來。

他緩緩支起身子,全然不顧右臂使勁後刺骨鑽心的疼痛。

“齊先生……”少年的嗓音因着太久未曾飲水,有些幹澀,語調卻泛着森森的寒意,“或者,我該稱呼你為,齊元修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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