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戴上口罩
“你睡醒了?”就在楊嶼發愣的時候,門被推開了,進來的人是戚斯年。他已經脫下了向導制服,換上了一身比較休閑的衣服。只是眉目間那種殺伐果斷的硬氣不散。
就是這樣的眼神讓楊嶼相信,自己的命已經捏在他的手裏了。他其實是可以殺掉自己的,猶如碾死一只螞蟻。
不,也不是。在軍校裏,所有生物都很寶貴,殺死一只螞蟻是不允許的。可是在戰場上,卻允許殺人。
“你為什麽不殺了我?”楊嶼還是想要報仇。
“這個問題,我現在無法回答。”戚斯年站到他面前,擡手扔給他一個東西,“你在昏迷之前傷害了我的兒子。”
随着他落手的動作,一個黑色的東西也落到了楊嶼的眼前,是一個口罩。
“你可以選擇戴,或者不戴,戴上的話算是給你一個懲罰,懲罰你魯莽的行為,和不受控制的情緒。”戚斯年說,“如果你不戴,就說明你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并且一會兒要給戚戚道歉。”
道歉?承認錯誤?做夢!楊嶼沒再多想,将那東西拆開了,快速地罩在嘴上。
口罩像是特殊材質,但是又說不上來是什麽,它完美契合了楊嶼的臉型,像是一層金屬,長在了他的皮膚上。楊嶼也沒見過這東西,正準備系在腦後,沒想到後面咔噠一聲,像是自動系上了。
這是什麽?他好奇地摸索,手指觸碰到的另外一個東西,吓了他一跳。
他的臉被罩住了,确切來說,是嘴巴被罩住了。視線只要往下看,就能看出布料上那一層不知道是什麽塗料的冷光。黑色的帶子壓住自己的皮膚,從耳朵上下勒過去,往後交叉。
可後腦勺的是什麽?楊嶼奇怪地摸了摸它,感覺自己可以輕而易舉将它取下來。手指再一次觸碰腦後,還摸到了一個東西。
有一塊細細的橫着的金屬塊上面。
“不習慣?”戚斯年站到床前,看出了他眼裏的疑惑和憎恨,“你會慢慢習慣的,或者選擇現在摘下它。這是一個金屬的搭扣,只需要通過外力就能扯開,你想什麽時候摘下來就摘下,只不過,一旦你選擇了摘下它,就等于同意成為了我的養子……”
“我才不會摘!我這輩子都不會摘掉了!”事已至此,楊嶼也沒有再裝乖的理由,反正自己和戚斯年是不死不休了,眼睛裏是超出年齡的仇恨和憤怒,“有本事就殺了我!不然等我長大一定會殺光這裏!殺光!我會把……我會把你們全部都殺掉!”
他大聲吼叫,聲音穿透了口罩,布料裏面像是有一層薄軟的金屬。楊嶼也不知道現在這個狀況是好,還是不好。
好的是,戚斯年沒有一槍打死自己,壞的是,現在這幅樣子簡直生不如死。如果讓爸爸媽媽知道,讓舅舅知道,讓曾經的朋友都知道,他們一定會很失望。
明明是一個人,卻像戴上了烈性犬的防護工具。而自己永遠不會同意成為戚斯年的養子,成為他的養子就如同成為了戚家的狗。
面對孩子的吵鬧,戚斯年只是笑了一下。
這個笑容非常輕蔑,輕蔑到,仿佛面前的人力量小到不值一提。
“很好,我期待你長大的那一天。”戚斯年俯視他,“你現在還是孩子,所以我不屑于殺你,如果你超過18歲,仍舊這麽想,記得來找我領子彈。”
楊嶼坐在床上,只能用眼神表示自己的憤怒。
“你的眼神我很喜歡,但是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現,除非你變得足夠強。”戚斯年在床邊踱步,他的皮靴在金屬地板上踩得嗒嗒作響,“今天我來教你第一課,就是學會隐藏自己的恨意。”
“你憑什麽教我!”楊嶼戴着口罩,朝他嘶吼。
戴着口罩說話的感覺令人很不适應,他完全可以用盡力氣去扯掉,只要用兩只手扒住了後腦勺的長方形金屬條,将它往兩邊拉扯。
金屬冰冷,布料緊繃,口罩撐起了他側臉的輪廓,如同遏制住了一條嘴尖牙利的狗。楊嶼用指尖摸到了金屬塊中間的縫隙,只需要用一點力氣……
“你現在是改變主意了嗎?”戚斯年神情淡然,顯然眼前正在發生的事并不稀奇,“成為我的養子?”
“養子?你做夢!只要我活着,我一定會想盡辦法報複你!”楊嶼稍稍低下了頭,兩只穿着鞋的腳甚至蹬在床面上,“我會永遠戴着這個!”
他這句“我會永遠戴着這個”,徹底洩露了自己的年齡和膽怯。如果是成年人,絕對不會喊出這樣一句。
“那好吧,希望你能有想通的那一天。”戚斯年看着他發瘋,不緊不慢地說,“一旦摘下它,就說明你想通了。到時候我們再來好好溝通。”
說完,戚斯年轉身離開了這間房間,還順手關上了門。
随着門的關閉,精疲力盡的楊嶼倒回枕頭,腦袋裏暈乎乎一團亂,不知道什麽時候昏昏沉沉進入了睡眠。
再醒來,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
屋子裏只有他一個人,他遲疑很久才敢動,用手去确認臉上是否還有口罩。
它還在,只不過再一次摸到它,楊嶼心有餘悸。人經歷過極端疼痛才會長記性,現在他徹底打消了使用蠻力報仇的念頭。
楊嶼不想承認,但是經歷了爸媽的犧牲,聽過他們犧牲前無助絕望的喊聲,他現在很怕死。死亡像是一件很疼的事,是人徹底涼透之前的巨大折磨。他的父母就是活生生被敵軍的火焰燒死了。
到處都在打仗,他還不懂為什麽要打仗,又是誰和誰在打仗。那些事,仿佛是成年的哨兵和向導去操心的,這輩子都與他無關。但是蝴蝶效應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人,他不懂戰争,不妨礙戰争将他變成孤兒。
肚子忽然叫了一聲,提醒已經好久沒有吃過飯了。他上一頓飯還是罐頭,自己的父母犧牲了,基地會發額外的點數和罐頭給自己繼承。
好像除了罐頭,他也沒吃過別的東西。基地裏生存條件不算很好,鋼鐵制造出第二世界,鐵牆之外便是一望無垠的沙漠,還有數不清的流民。
真不知道那些流民是怎樣生活,楊嶼從床上下來,兩只腳踩住冷冰冰的金屬地板。最起碼,鐵牆之內不用因為随時随地的危機而死去,就算是炮彈,頭頂的金屬穹頂也能擋住。
一陣香味打斷了他的思考能力。這好香啊,是他從來沒有聞過的香味,很特殊,但是仿佛又在哪裏聞過,令楊嶼的口水不自覺地瘋狂分泌。他小小的喉結開始滑動,循着香味,走到了門前。
這間房間,應該是他以後的卧室了,從六邊形的窗口看出去,還能看到基地裏叢林一般的建築物,還有兩座高高的塔。
他推開了房門。
可能是因為太餓了,楊嶼壯着膽子走下樓去,臺階還沒走完,他就找到了香味的來源。
樓梯的下方是餐廳,戚斯年和那個叫戚洲的男孩兒,在吃飯。
戚洲的右臉蛋上,還有一個紅紅的牙印。
戚洲也看到了這個并不熟悉的楊嶼,臉上的疼讓他本能感到害怕,迅速從座位上跳下來,一頭鑽進了父親的懷抱裏。爸爸是基地的大向導,他很厲害,只要有他在,就沒有人能夠傷害自己。
戚斯年将一塊切割好的牛排放進嘴裏,放下锃亮的精致刀叉,溫柔地摸了摸戚洲的頭頂。戚洲轉驚為笑,擡起了頭,張開嘴,準備和爸爸說話。
“啊……啊。”小動物一樣的叫聲,從戚洲的喉嚨裏發出。
楊嶼徹底驚愣住了,原來戚洲除了是小聾人還不會說話?也是,聽不到聲音就學不會發音,哪怕他有說話的能力,也掌握不好。就在楊嶼驚愣的時候,戚斯年從制服內兜掏出一杆鋼筆,拿起了桌上的本子。
“楊嶼,他叫楊嶼。”戚斯年寫下了一串字,“海洋中的島嶼,那個嶼。”
戚洲看着那串字,點點頭,又摸摸自己臉上的牙印。“哦……”
“還在疼啊?”戚斯年繼續寫,“爸爸已經教訓過他了,所有傷害你的人,爸爸都不會放過。”
戚洲看完那串字,放心地點了點頭,把臉埋在戚斯年的懷抱裏,又拼命地搖頭。
“不行。”戚斯年和兒子說話時的聲音,與和楊嶼溝通時全然不同,他把兒子松開,一邊寫,一邊說,“你已經兩個月沒有去軍校了,你必須接受教育。臉上的牙印明天會好,不會留疤。”
戚洲這時又看向楊嶼,打了個哆嗦,他對楊嶼的了解不多,但這是他所認識的最可怕最可怕的人。他的眼睛黑得像屋子裏停電的顏色,冷冷冰冰。
“啊……泡泡,帽帽?”他又抓住了父親的手,運用自己能夠念出來的音節來問話。
父親說話時的聲音什麽樣,他從不知道。世界是什麽聲音,他也從不知道。
從有記憶開始,戚洲就沒有聽到過任何聲音。他的世界一片寂靜,太安靜了,孤單到,他一直覺得世界裏只有自己一個人。
最開始,聽不到聲音會讓他很疑惑,為什麽其他人都可以張嘴說話?當他們朝着自己大張嘴巴時,為什麽會哭會笑,可自己卻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哭笑?
世界是一直都這麽安靜嗎?為什麽他們從很遠很遠的位置只需要張大嘴巴,就能夠找到彼此?
為什麽自己不行?
等到長到5歲,戚洲才終于搞懂為什麽,是自己的耳朵有問題。
自己是個聾子。
再大的聲音都聽不到,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麽念。爸爸很忙,總是有很多事情要去處理,陪伴自己的人只有爸爸的護衛隊。
可是他們也好忙啊,除了照顧自己,更大的使命是保護爸爸,沒有人教自己怎麽說話。他只能摸索着去練習,可是……
可是,根本學不會。
“泡泡,帽帽?”他又指着自己的臉問。
“沒關系的,過幾天就會消失的。”戚斯年當然清楚自己的兒子最擔心什麽,“戚戚永遠是漂漂亮亮的寶貝,戚戚是世界最珍貴。”
戚洲聽不到,只能盡量去觀察爸爸的口型,摸着臉上的牙印,使勁兒地點了點頭。
他在說什麽?漂漂亮亮?他把漂漂亮亮讀成泡泡帽帽?他最在意的事,竟然是臉上的牙印消不去?楊嶼徹底明白了,但是他仍舊在心底燃起了一把火,因為戚斯年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了他的兒子,用寫的方式。
名字是爸爸媽媽用心為自己取的,他們根本不配念它。戚洲是戚斯年心裏最珍貴的人,爸爸媽媽要是沒有死,世界上也會有人把自己當做最珍貴。
短短幾秒過去,楊嶼再看向戚洲,戚洲只是嘴唇動了動,看起來像是在噘嘴。
為什麽要噘嘴?他為什麽是一個聾子呢?楊嶼總是忍不住想很多,偏激地看待周遭一切,但很快他的思路就又會進入那個牛角尖裏,到底自己什麽時候能殺了戚斯年?
戚斯年則已經看透了楊嶼,順手将本子放回桌上。他不記得楊嶼父母的相貌,因為每一場戰役都有人犧牲,只是第一次,他從一個孩子的眼神中,發現如此濃重的仇恨。
基地裏長大的孩子,沒怎麽曬過真正的陽光,普遍都比較白。他的黑發和眉毛濃墨重彩一樣,雙頰凹陷,消瘦,眼神又像鋼鐵,學不會柔軟,寧斷不折。
“你比戚洲大1歲,他剛剛過完9歲生日。”可戚斯年卻這麽說,“你的肚子餓不餓?”
楊嶼卻像沒聽見一樣,站着原地不動。周圍的一切都讓他感覺到危險,但是肚子發出的聲音是騙不了人的,他餓了。
特別是桌子上的食物,全部都是他沒見過的東西。父母是哨兵,雖然衣食不缺,但能領到的食物只有罐頭,各種各樣的罐頭。能領到的衣服,只有靛藍色的工作服和沙漠迷彩作戰服。
就連小孩子能穿的衣服都很少。
可戚斯年的飯桌上,全部都是貨真價實的食物。楊嶼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但是能肯定,這些都是寶貴的綠葉菜。
蔬菜才是沙漠裏最缺少的,但是只供給向導,哨兵只能吃蔬菜泥。
而戚洲,兩只手正捧着一個紅彤彤的蘋果。
這是楊嶼第一次見蘋果,隔着幾米,他聞到清新的香味。和罐頭混着金屬的味道不一樣。
但是如果是戚洲拿着,他立刻希望那個蘋果是有毒的。如果說砸碎花瓶不能讓戚斯年痛徹心扉,那戚洲,絕對是這棟房子裏最珍貴的那個寶貝。
想到這裏,楊嶼轉身朝樓上走,寧願把自己餓死也絕對不吃戚斯年的東西。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不開燈,坐在床上和金屬獨處,默默思念着家人,回憶着以前的生活。最後就是在濃濃的思念中開始犯困,從坐着變成了趴着,不知不覺又變成了側躺。
睡着了就不餓了,做夢就可以見到家人。楊嶼正在最困最困的時候,忽然間感覺到有人在推他。
戚洲偷偷跑了進來,站在楊嶼的床邊,好奇地打量他。爸爸說要給自己找一個夥伴,可是這個夥伴一見面就咬臉臉,給自己留下了一個牙印。但是他為什麽不和自己玩兒呢?也不和自己說話。
哪怕給自己寫幾個字也好,只要有人給自己寫字,這個世界就不再孤單。
現在已經過了他上床休息的時間,戚洲是偷偷跑出來的。楊嶼在睡覺,他就掀開他的被子,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上。
楊嶼睜開一只眼睛,發現戚洲眼睛很亮地盯着自己,快樂都要從他的眼神裏溢出來。有什麽可高興的?楊嶼轉過身,準備繼續睡。
可是自己的被子忽然被拽走了,他噌地轉過身,戚洲已經爬上了他的床,鑽進了他的被窩,正在用小手摸枕頭,像是在摸這個枕頭夠不夠軟。
“你給我下去!”楊嶼準備擡腿踹他。
“泡泡……泡泡帽帽,泡泡帽帽。”戚洲念叨着能說的那個音,非常迅速地躺好并躺正,手指好奇地勾在楊嶼的口罩上,探究這東西是怎麽戴上去的。屋子裏雖然沒有開燈,但是基地裏有無人機在巡邏,慘白的光透過六邊形的窗,剛好照亮了兩個小孩兒的臉。
看着戚洲臉上的牙印,楊嶼這一腳沒有踹下去。
算了,他又重新躺好,閉上了眼睛。自己今天太困又太累,等明天吧,明天一定要把戚洲從床上踹下去。
看到楊嶼閉上了眼睛,戚洲也學着閉上了眼,兩個夾在仇恨當中的小孩兒面對面地睡着,戚洲的手還沒從楊嶼的口罩上拿下去。金屬穹頂透出很昏暗的燈光,像是人造的月亮,他們在人造的月光和無人機的探照燈下睡着了,卻沒聽見命運的齒輪開始為他們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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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更新!下午三點!日更!
本文是哨兵向導設定,沒看過的朋友不用擔心看不懂,會緩緩滲透,閱讀無壓力。兄弟篇是《哨兵不乖》,講的是基地之外的沙漠,一個狼孩兒撿了一個小瞎子養大了的故事,目前的時間線小浪哥和撿撿已經住在一起了。沒看過《哨兵不乖》也不影響本文閱讀,但是建議看一下,因為這兩篇是一個最完整的世界觀。
在《哨兵不乖》當中,成年的楊嶼和戚洲已經出現,本文世界線收縮。
月底啦,求一下營養液,嘤嘤嘤!今天《犬科男友2》也開始更新,歡迎大家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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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