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068 許來生

大邺朝的三軍将士歸來那日，顧纨并沒有去城門那邊湊熱鬧。

倒是陳瑤過去觀望。

她素來對從軍之事興趣濃厚，顧纨也沒攔着。

翠蘭正在香房裏調制香料，因為今日裏城中熱鬧，兩家鋪子都沒開門做生意。

就連秋娘都在這邊搗鼓起來。

“夫人，最近咱們姑娘可有點古怪，整日裏往外跑，我那天在酒樓那邊遇到她，她還慌裏慌張的，怎麽都覺得有點做賊心虛。”

秋娘聽到這話瞪了翠蘭一眼，怎麽能說陳瑤小姐做賊心虛呢。

只是她口不能言，瞪一眼着實沒什麽用。

顧纨在那裏揀選香料，“那你打聽出什麽來了嗎？”

“沒有。”翠蘭十分實誠，不過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而且這不對勁的不止翠蘭一人，顧纨也覺得最近陳瑤有些不對勁，似乎在偷偷摸摸準備做什麽事情。

下午的時候陳瑤回來時還有幾分雀躍，“嫂嫂，我想去邊關從軍。”

顧纨看着說這話的年輕将門之女，小姑娘眼神有些躲閃，不太敢直視她。

事出有妖。

“怎麽，瞧着羅公子十分威武，也想着去從軍？可是從軍辛苦的很，阿瑤你真的想好了嗎？”

“父親和哥哥的舊部會照拂于我，我是陳家兒女，這輩子或許就是戰死沙場的命。”

“別胡說。”顧纨才不信什麽命不命的，只是她總覺得陳瑤忽然間說要去邊關不太正常，便是先敷衍了句，“這件事我得好好想想，等明日再給你答複好嗎？”

陳瑤不疑有他，“好。”

她每日裏都要練武兩個時辰，今天出去看王師凱旋，如今回來後自然要補上才是。

顧纨看着她在那邊練武，不知道為何倒是想起了這小姑娘的哥哥。

其實兄妹倆長相上并沒有多少相似之處，但同為将門之後，這股子英武勁倒是十足。

晚上的時候，顧纨跟陸青岷說起了這事。

正在喝湯的男人微微一怔，眉眼之間似乎并沒有太多的詫異，“到底是将門之後，想要在邊關立功重振陳家名聲。”

“只是重振家族名聲嗎？”顧纨直直看着陸青岷，“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陸青岷太過淡定也不對勁。

“阿纨，偃之最近還好嗎？”

他這般岔開話題倒是讓顧纨覺得有些奇怪，“還好，青苗照顧的很周到。”

“那你是想要他長大後随我學文，還是跟着陳瑤習武？”

顧纨愣了下，迎上男人那一雙幽幽眼眸。

“雖說孩子還小，但你總要給他選一個前程才是，不是嗎？”

道理是這個道理。

但顧纨并沒有細想，只覺得來日方長，倒也不着急将這麽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定下前程。

如今陸青岷這麽一問，顧纨倒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罷了這件事你日後再定下也不遲。”陸青岷貪戀的看了一眼，“陳瑤這幾日都外出，你回頭跟過去看看就是，小姑娘警惕的很，別跟的太近被她發現。”

這狀況很不對。

陸青岷顯然知道些什麽，這般遮遮掩掩的，到底是……

顧纨忽的想起來，陸青岷完全沒必要跟陳瑤遮掩，除非遮掩的事情和陳家有關系。

陳家……

陳瑤還小，還不至于給她相看找夫婿。

那這件事就和陳瑤關系不大。

撇清這個，答案就只剩下一個。

“我還要去看幾宗案卷，你早些休息。”

看着陸青岷收拾一番離開，顧纨只覺得這人是在故意躲避。

自從兩人相處和睦以來，陸青岷就這段時間最是反常，似乎總在躲着自己。

而且之前還提到了陳鐘。

難道真的和陳鐘有關？

思及此，顧纨只覺得自己心口砰砰跳得厲害。

好一會兒她這才緩和下來，想到陸青岷這幾日的異常舉動，顧纨又覺得有些難受。

他在怕什麽？

除非是他害死了陳鐘，否則又何必這般？

……

前院書房距離顧纨住的院子并不遠，走幾步路的事情而已。

一貫敏銳的人這會兒卻又是後知後覺，等顧纨走到面前把他手裏的書抽走這才反應過來，“阿纨你怎麽來了？”

“我自然是來看你的，怎麽這裏難不成有紅袖添香，我不能過來？”

“當然不是！”陸青岷連忙搖頭，他這般異常，顧纨哪能瞧不出幾分端倪呢。

正想着該如何開口，女子的馨香已然欺了過來，“那我為你紅袖添香如何？”

那櫻桃檀口，盈盈妙目就在眼前。

觸之即得。

陸青岷只覺得自己瘋了。

偏生纏繞在他身上的人比他還要瘋癫幾分，眉眼間都是絢爛，讓陸青岷忍不住的狠狠撞了幾下，聽到她那曼妙輕語，“你輕點。”

卻依舊不想結束。

他又怎麽舍得放手。

“阿纨。”男人的呢喃聲低低，那眼眸之中脈脈深情讓顧纨恍惚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待身上一輕，陸青岷抱她回後院時，顧纨已經渾噩中睡了過去。

醒來時就看到他留下的紙條。

陸青岷的字極為好看，顧纨曾經想着随他練字，卻又吃不得這其中苦楚。

如今看到那上面寥寥幾字，又覺得自己逼他太狠了。

顧纨并沒有着急過去，先是去了一趟之前給吳氏置辦的鋪子走了一圈，這才又不緊不慢的往那邊小店去。

頗是破落的小酒肆，走到這邊顧纨這才覺得為何有些眼熟。

這是當初自己在将軍府主持中饋時讓人置辦的小酒肆，交由陳老将軍手下将士的遺孀來打理。

顧纨并沒有着急進去。

她尋了個僻靜的地方在那裏站着，等了大概半個時辰，果然等到了陳瑤。

陳瑤往二樓去，顧纨直直的看着，等看到那關窗之人時，她登時愣在那裏。

陳鐘。

那是陳鐘嗎？

她認識的那個總是可憐巴巴喊她姐姐，恨不得長一條尾巴每天在自己面前搖晃的少年，是他嗎？

顧纨魂不守舍的離開這邊。

不知怎麽的就是到了大理寺衙門那邊。

她有來這邊給陸青岷送過點心，門口的差役倒是認識她，“夫人您怎麽來了，大人正在提審犯人，我這就去跟他說一聲。”

顧纨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竟是來了大理寺，她苦笑一聲，“我沒什麽事，不用跟他說。”

她說着話便是離開了。

倒是那差役見她有些心神恍惚，連忙進去說了一聲。

陸大人将事情交給副手來做，“你先審着，我去處理點事。”

等他步出衙門沒幾步，就看到站在那裏的顧纨。

就那麽怔怔仰頭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便是連馬車沖她過來都不知。

“阿纨！”

顧纨茫然中聽到有誰在喊她的名字，下一瞬卻覺得天旋地轉，她似乎跌倒在地，壓在了什麽上面。

等看到陸青岷那失去一貫沉穩模樣的面孔時，顧纨回過神來，“陸青岷，你怎麽了？”

“怕是要休養些時日才行，這段時間胳膊不要用力，另外……”陳禦醫輕咳了一聲，“要靜養。”

他實在不好意思說陸大人你要清心寡欲。

“那需要吃點什麽來滋補嗎？”

“膳食上是需要稍加注意，不要太過葷腥。”陳禦醫仔細寫好，又是細細交代一番這才離開。

陸青岷看着那滿是擔憂的面孔，安慰道：“我沒事的。”

“沒事那你去把衙門口的那個大石獅子給我擡進來。”顧纨瞪了一眼，“本來就不是什麽赳赳武夫，裝什麽渾不在意。”

虧得陸青岷如今是朝廷命官，若他只是個讀書人，萬一毀了胳膊這往後科舉怕是都有些難了。

“那等我好了之後便尋個武舉師傅，讓他教我，相信有朝一日定能夠把這石獅子給扛起來。”

顧纨瞪了一眼，“油嘴滑舌。”

兩人正說着，吳氏匆忙過了來，“阿岷可還好？”

顧纨連忙讓開，讓吳氏過來查看。

“沒事的，不過是摔了下，他們大驚小怪了，嫂嫂不用擔心。”

吳氏看他這般擔心又是氣惱，“倒是我大驚小怪了。”

“嫂嫂教訓他，我說了他是聽不進去的，還得您來教訓才是。”

顧纨的添油加醋讓吳氏一愣，旋即便是和顧纨站在統一戰線，“咱們陸大人官拜大理寺卿，自然是瞧不上咱們這些無知婦人。行，咱們不打擾他，他自生自滅去好了。”

“就是。”

陸青岷哪想到家裏一共三口人，兩個女人還站在一起對付他。

他登時哭笑不得，但看到嫂嫂和顧纨似乎沒了往日的那幾分疏離，又覺得自己挨罵便是挨罵吧。

“是我不是，下次一定多加留意。”

吳氏聽到這話這才稍稍滿意，“成了家的人，怎麽還這麽不小心？往後若是有了孩子，也這般毛毛躁躁的，那怎麽行？”

陸青岷連連答應，“嫂嫂教訓的是，我一定改。”

他這般好脾氣，倒是讓吳氏一時間詞窮。

她何嘗不知道是為了顧纨才遭了這般罪，可小叔子已然這般，自己又何必說那些不開心的讓這家都不得安生？

瞧着顧纨機敏，這會兒也跟她有說有笑，吳氏只想着往後就這麽過下去也好。

只要他們能夠好好過日子，自己也就心滿意足了。

……

陸青岷受了傷，宮中垂詢後讓他先靜心養着，等身體恢複了再去衙門當值也不遲。

擔任大理寺卿的時日雖說不長，但陸青岷在京城百姓中的口碑頗是不錯，景元帝也不想落下一個刻薄寡恩的名聲，對自己這位肱骨之臣倒也是頗為照顧。

不過饒是旨意如此，陸青岷這幾日也沒少往衙門去，他傷在左臂，遵醫囑便是，其他倒是沒什麽。

受傷的插曲讓顧纨這幾日幾乎忘了那日見到陳鐘之事，便是陳瑤也沒有再提前去邊關之事。

但該發生的，終究還是要來。

陳瑤再度提及去邊關之事，而且還要帶上陳偃之。

“這怎麽行？”

陳瑤本就是閨中女兒，如今帶着孩子去苦寒，那怎麽能行？

顧纨說完就意識到什麽，這并非是陳瑤的想法，只怕是……他的意思。

“這件事讓我再想想。”

陳瑤不免有些不安，總覺得顧纨似乎好說話的過分，但想到她近來與陸青岷恩愛，似乎一切又都說得過去。

顧纨姐姐從來不會勉強與她，過去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想到很快便是能夠去邊疆，陳瑤又興奮起來，她到底是陳家兒女，哪怕是看到兄長這般模樣，卻依舊不減對戰場的渴望。

兩日後顧纨終究應允了陳瑤，小姑娘興奮的去收拾行囊。

顧纨則是留下青苗，“你若是想要在京城那邊在京城，回頭等你年歲大一些我給你找一戶好人家，若是想要去邊關的話，那我給足了你銀錢，在那邊置辦些産業倒也能當富家翁。”

青苗看着被蒙在鼓裏的小姐，眼淚湧了出來，“小姐，我想去邊關照顧小公子。”

一個預料之中的回答，顧纨笑了笑，“好，此生大概很難再見，我今個兒準備酒席為你們踐行。”

隔壁院子裏十分熱鬧。

吳氏瞧着站在那裏的人，無奈搖頭，“你若是過去，他們也不會将你趕出來。”

陸青岷回頭張望，“阿嫂莫要拿我取笑。”

吳氏搞不懂什麽，但是她照拂陸青岷多年，很是清楚小叔子心裏頭有事，然而今非昔比，自己如今再問只怕是惹了人嫌棄

算了還是別說了。

他早已是朝廷三品大員，哪用得着自己來教他做事？

隔壁院子裏依舊熱鬧非常，兩處庭院的小門旁，卻是有人肅然而立直至深夜。

……

陳瑤離京那日正是五月十五，京城忽的下起了濛濛細雨，一掃近日來的悶熱。

“說不定日後我邊關殺敵成了女将軍，到那時候回京城時，嫂嫂你可要別認不出來我。”

顧纨捏了捏年輕姑娘那肉乎乎的臉頰，“便是忘了誰都不能忘記我們阿瑤。”

她從府門口送到城門外，陳瑤看着她妙目含淚，到底是沒忍住，“陸大人很喜歡嫂嫂，往後嫂嫂你跟他一定要好好的。”

“我知道。”

陳瑤搖頭，“你不知道的。”

哥哥原本想要陸青岷說服你，讓陳偃之随我走，然而這提議被那人拒絕了。

孩子姓陳不姓陸，或者說對陳偃之而言這孩子姓什麽，又是誰的孩子都沒關系。

他只知道，這孩子的母親是顧纨。

他無權決定這個孩子的去留。

或許沒有哥哥愛得那麽熱烈，看陸青岷有他的心胸與氣度，那份尊重便是陳瑤都十分敬重。

顧纨胸前一片濕潤，那是陳瑤的淚水。

“阿瑤長大了，若是日後遇到什麽事就寫信與我。”她已經在行囊之中塞了銀票，能讓他們在邊關過上富足生活。

可有些事情遠不是用銀子就能解決的。

“另外……”

看着那邊渡口上的渡船，顧纨到底沒有再進一步，她知道陳鐘并不想要自己看到他現在這般模樣。

“若是有來生，讓你哥哥早點找到我。”

陳瑤啞然失聲，仰頭看着顧纨，“嫂嫂，你……”都知道了？

“去吧。”

城外長亭，有文人墨客在折柳送別。

青苗随在陳瑤身後，看着被奶娘抱在懷裏的陳偃之，一步三回首終究是跪倒在地，“小姐你照顧好自己。”

別怨我。

她知道自己不該，可人活一世總要做點什麽才是。

哪怕日後會後悔呢。

起碼現在她不悔。

離人漸遠，那船頭站立之人也模糊的看不清模樣。

顧纨擦去眼角的淚水，努力撐出一個笑容。

“若是日後想念，可以去邊關探望。”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顧纨驀的回頭，只見陸青岷就站在那裏。

猶如那長亭外的百年老柳，他一直站在那裏，似乎就在等她回頭。

顧纨朝着那人走去，“你怎麽來了？怕我跟阿瑤一起離開嗎？”

端方君子如陸青岷輕聲言道：“怕。”

他甚至在想，若是顧纨真的離開，自己是撒手放她自由，還是天涯海角追去？

只是看到這挂着淚的人，陸青岷又覺得自己果真是沒什麽出息。

若她真要離開，那便由着她去好了。

揩去那淚痕，陸青岷低低吻在她的眼角，“可阿纨你到底留下來了，我很高興。”

我不奢求生生世世，也不想來世如何。

只願今生你我厮守，足矣。

作者有話要說：

完啦，沒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