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帶你飛
扒住岩壁,鼓足勇氣再次低頭,尋找下一步落腳點。
明明這樣的動作已經做了幾回,視線還是忍不住往崖下飄,越過一群群同學後背,越過安全網墊,淩厲陡峭,無盡深淵。
心跳得厲害,撞得胸腔都在顫,胡靈予閉上眼,努力壓抑住暈眩感。
“胡靈予,歇夠了嗎——”
面傳來的聲音打斷這一切,像堤壩攔住洪水,巨浪歸于平靜。
赤狐擡起頭,越來越多的汗水流進眼睛,視野花得厲害。
日光絢爛如暈,梅花鹿的輪廓比那一夜清晰多了。
“看我幹什麽,歇夠了就繼續——”路祈真感覺自己先前的苦口婆心都白費,認真考慮以後的教學方案要不要從“循循善誘”改成“嚴師出高徒”。
胡靈予瞬間來氣,你還跟我喊上了,分明是你上輩子欠我的這輩子來還債,誰是甲方搞不搞得清!
來氣了,也來力氣了,不知道什麽玄學,胡靈予甚至忘了再去“欣賞山下”,胳膊腿緊倒騰,恨不能證明給誰看似的,愣是短時間內成功将自己和1號位的距離拉近到只剩三米。
斜線是三米,如果按原計劃垂直下去再平移,那就四米多了。
1號打卡位剛完成一個,目前沒其他人,但下面有個熟面孔正攀爬,見胡靈予猶豫,大聲道:“你磨蹭什麽呢,趕緊打完給我讓路——”
居然是早就到時間的普氏野馬。
鄭迅在大黃打完卡還沒爬回山頂的時候,就後悔了,因為周圍開始不斷響提示,準備二刷的同學呼啦啦增多,他可謂起個大早趕個晚集,還是晚高峰,沒轍,硬着頭皮沖吧。
目測普氏野馬距離打卡位還有一段不小距離,胡靈予深呼吸,無視幹擾,繼續按自己的節奏來,還是選了先直下,再橫向移。
不料就在下到打卡點水平位置時,胡靈予腳下一滑,整個身體懸空,只有雙手緊緊摳在岩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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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頭疼得發木,耳邊的風聲都淡了,只剩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像瀕死之際最後的掙紮。
沒人再喊他。
沒人再說你歇夠了就繼續。
可胡靈予費力擡起頭,卻輕而易舉看見了想要看的人。
路祈一直在那裏。
不再徒勞去尋找落腳點,胡靈予借助上肢力量,在崖壁上艱難地往打卡設備方向一點點蹭。
終于在手臂即将抽筋之前,1號刷臉機捕捉到了新同學的臉。
“打卡成功。”
胡靈予仿佛聽見了煙花綻放,而且雙喜臨門,打卡機下面正好有落腳點。
懸空的身體終于再次穩住,胡靈予繃緊的雙臂略有松勁,但不敢全松,只是稍微緩緩,以保證後續攀回崖面。最難的已經過去了,收尾千萬不能功虧一篑。
“咔!咔啦!”
接連兩下岩壁碎裂聲,近得清晰。
胡靈予低頭,只見鄭迅大汗淋漓,單手摳着岩壁,腳下晃蕩,整個身體和剛才的自己一樣懸空。但比自己更慘,自己是腳滑,還能算失誤,鄭迅這種連踩兩處都遇上岩壁碎裂,哭都沒處哭。
而且他現在只有單臂承力,另外一只手扒了幾下都扒不住崖壁。
兩人距離很近,可以說鄭迅就在他腳下,如果不是意外,他這邊打完卡往上攀一點,鄭迅就可以緊跟着上來刷臉了。
無暇再為其他同學多想。
唯有祝福其能順利渡過難關。
胡靈予收心,擡頭盯住上方一個明顯凸起位,伸手……
哎?
腳上突然傳來抓力。
胡靈予猛然低頭,只見鄭迅那只無處安放的馬蹄,終于找到了歸處——
自己的腳踝。
“你不能這樣。”冷汗爬上胡靈予後背。
“實在沒轍了,”鄭迅也是真急了,“借一把力,我不想再等三小時了。”
腳踝的拉扯力越來越重,胡靈予咬牙:“所以你就讓我等三小時?”
普氏野馬心一橫:“誰讓你倒黴趕上了呢。”
胡靈予:“咱倆未來很有可能一個班,同班同學!你就好意思?”
鄭迅仰頭,真摯凝望,左眼愧疚,右眼決心:“親同學,明算賬。”
用力一拽。
緊摳着崖壁的胡靈予,被生生扯下,摔入安全網。
普氏野馬借力悠蕩起身體,終于扒住了稍遠的一塊凸起,緩了幾秒,調整姿勢繼續往上。
“打卡成功。”
胡靈予仰面躺在安全網墊上,聽着屬于別人的喜訊,目送別人幸福背影,一路回山頂。
傻梅花鹿還站在那兒,像是不知道某個沒用的狐貍已經和前八十無緣了。
失敗的不是打卡或者越野。
是考偵查系。
他現在只有300分,想吊車尾進去,還得316呢。
“還看什麽,我身上又沒刷臉機,趕緊去沙區打卡——”胡靈予眼底酸脹,可喊出的聲音卻故作輕松,乍聽甚至還挺元氣滿滿。
賀秋妍和黃沖沒工夫搭理他,緊盯着罪魁禍首,兩雙眼睛已經冒火。
鄭迅深知自己拉的仇恨,距離崖邊還要一臂之遙時突然發力,不單單是徑直竄上來,且伴随獸化,最後是瘋馬狂奔,撞開黃沖和賀秋妍跑掉的。
路祈終于回頭,視線追逐着一路逃竄的普氏野馬,看着它淩亂揚蹄,看着它踏過草地,看着它下山遠去,目送之專注讓人懷疑他把每一根馬鬃的樣子都刻印在了腦海裏。
就在一犬一鶴以為梅花鹿有什麽複仇謀劃時,路祈卻收回目光,和二人說:“別管他了,你倆抓緊時間去沙區。”
“我倆?”黃沖愣住,“你呢?”
賀秋妍想到什麽,倏地瞪大眼睛:“你該不會要下去陪小狐貍吧?!”
“下,”路祈說,“但不是陪。”
賀秋妍:“那你要幹嗎?”
“帶他飛,”路祈無奈聳肩,低頭看回崖下,“誰讓我當時腦袋一熱就答應了呢。”
賀秋妍受不了地撇撇嘴,懶得拆穿某些鹿的茶言茶語。
黃沖不解其中玄妙,只覺得路祈明明語氣那麽不情不願,臉上可一點看不出來,淡淡神情在陽光照耀下,莫名溫柔。
崖下,仍仰躺在安全網上的胡靈予,沒等到三個夥伴從崖邊消失,反而其中一個還又往前上了半步,整個人幾乎要懸到崖外。
胡靈予傻了。
安全網裏看熱鬧的也愣了。同學你已經完成任務了這是要幹嗎?嫌之前打卡姿勢不夠潇灑,主動二刷?
“路……”預感到什麽的胡靈予情不自禁出聲。
為時晚矣。
梅花鹿一躍而下,飄逸,舒展,像炫目烈日裏劃出的輕盈弧光。
山壁上一片正在攀登的,不管打沒打完卡,全部定住,只剩腦袋還能動,震驚地随着“勇士”的軌跡轉頭,向後,再向下。
“咚。”
梅花鹿落入安全網,聲音和那些不慎墜落的沉重完全不同。像是計算過落點,順勢一滾再坐起來,正好是胡靈予身邊。
胡靈予呆呆爬起來,心裏驚濤拍岸,亂到極點呈現出來,就只剩茫然。
“還等什麽,真打算在這裏虛度三小時?”路祈不浪費時間,直接開口。
胡靈予當然不想:“要先去沙區嗎……”
可爬上去先跑沙區,打完卡再折回山頂,這一
來一回先不說路上可能發生的意外,單是多上山下山一次,浪費的時間就足以抵掉三小時了,何況還有補不回的體力。不然安全網裏這麽多同學早跑了,哪會乖乖在這裏等。
不料路祈果斷點頭:“對,去沙區。”
胡靈予有無數迷惑和質疑,但有一個在這些中脫穎而出,一騎絕塵,不問到死都不甘心那種:“去沙區去林區去什麽區都行,你站在上面不能告訴我?怕一個犬科聽力不夠?你跳下來的意義在哪兒啊!”
路祈輕輕蹙眉,一分苦惱,三分委屈:“不下來我怎麽帶你。”
胡靈予懵:“帶我什麽?”
“走捷徑。”路祈說。
胡靈予四下環顧,除了順崖爬上一條路,就只剩……
視線緩緩投向安全網外,再更緩地收回來,胡靈予偷偷往後蹭:“你開玩笑。”
路祈跟着往前,胡靈予退多少,他進多少:“下面就是沙區,這是最快過去的方法,”
胡靈予瘋狂搖頭,打卡只需要在岩壁上下探七米,這都讓大家噼裏啪啦往下掉,路祈現在要他直接下探到底?是路祈瘋了還是……就是路祈瘋了。
“同學,”胡靈予深深吸口氣,語重心長,“你仔細看看這裏的高度和陡峭度,很難說是沙區先過去還是我先過去……不對,”胡靈予意識到自己的不嚴謹,“不難,絕對是我先過去。”
路祈上半身前傾,離胡靈予的臉近到幾乎碰上鼻尖:“就問一句,你信不信我?”
胡靈予第一次這麽近看梅花鹿的眼睛,漂亮得不似人間煙火:“不信。”
路祈:“……”
鹿眸裏現在有人間煙火了,所有情緒彙成一句,想揪狐貍毛。
胡靈予沒忍住,破了功:“所以要幹嗎?”
“獸化。”路祈兇巴巴。
胡靈予豁出去了,閉上眼,提升野性之力。
轉瞬,盤坐在網墊上的變成一只赤狐,碩大尾巴包着小小一團的身體,每一根紅毛都透着本狐很沒安全感。
突然被人捏住後頸肉拎起。
胡靈予頓時睜眼,不好的記憶兇猛來襲,本能掙紮。
然而四條小腿才蹬兩下,就落到一片寬闊背上。
“抓緊。”路祈的聲音。
胡靈予抓不緊,除非他用自己的爪子勾進路祈皮肉。
以為胡靈予準備好了的路祈,松開手。
情急的小狐貍在梅花鹿肩膀扒了兩下,最後尾巴一甩,肚皮貼到路祈後頸,尾巴和腦袋從兩邊繞過來,“嗷嗚”一口咬住。
重量都擎在脖後,前面呼吸暢通,除了過于溫暖和富貴——路同學就這麽多了一條狐貍圍脖。
安全網裏鴉雀無聲,完全被這波操作秀瞎了。現在談戀愛的标準都這麽高了嗎?性別不是問題,科屬不是問題,你打卡失敗我即使成功了也要主動失敗下來陪你還不是問題,連卿卿我我的方式都要推陳出新日漸邪門??
然而很快他們就發現更神奇的,路祈竟然走到安全網邊緣貼着的山崖處,伸出雙手在山壁上尋到合适的借力位置。
“他在幹什麽?”
“這時候爬上去又不能打卡……”
雙手攀穩,兩臂用力往上,身體微微騰空,路祈一條腿橫跨出安全網外。
然後是另一條。
“我艹……他不是要從這裏下去沙區吧……”
“他是。”
胡靈予閉眼,咬着尾巴一刻不敢松,身體繃住盡量讓所有重量都留在路祈後頸,小腦袋和尖尖耳朵貼着路祈下颚,随着他的動作起伏,輕輕蹭來蹭去。
數只鷹隼在天空盤旋,長鳴,像警告,也像鼓勵。
蒙老師站在崖邊,目
送兩個學生越下越遠,眼底閃着不可名狀的情緒,像擔心,又像激動。
這是一場拼上性命的冒險。
至少對于梅花鹿和赤狐是。因為他們并不知道這一面山壁因為設置了打卡點,每隔數十米便有一層安全網,為了最大限度保障學生安全,一直裝置到了山體徹底平緩安全處。在沙區山壁底下看不到,在山谷懸崖上面也看不到,只有翻出第一層安全網,真正往下去,方能發現。
全然不知,才難得可貴。甚至在此之前,蒙老師都沒想過,會有同學真這麽幹。
一個敢想,敢做,且相信自己做得到。
一個敢信,敢随,願意把自己交付。
這樣的友情,這樣的勇氣,這樣的學生,當老師的怎能不欣慰。
“蒙老師?”遠在林區的喻老師,收到來自山頂的通訊。
“那兩個孩子……”蒙老師頓住,聲音裏仍有些未平複的情緒。
剛送走又一撥同學的開普獅踱步而來,蹲在一塊彎曲岩石底下的喻老師,立刻往旁邊挪,騰出地方讓王老師一起避雨:“啊?哪兩個孩子?”
蒙老師:“就是你說很特別的,梅花鹿,赤狐……”
喻老師這回聽清了,驀地懸起一點心,能讓蒙老師特地聯絡,恐怕不妙:“他倆怎麽了?出事了?”
“沒有沒有,”蒙老師連忙否定,“我就是想和小喻你說,這倆孩子……”醞釀良久,一聲長嘆,“真好。”
喻老師:“……”
青年教師和中年教師的代溝,就像林區的雨,稀裏嘩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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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