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不配合的路祈
第四大校園,夜依舊不平靜。
梧桐林被警戒線圍起,最重要的案發現場搭起臨時防雨棚,數名獸控局治安科人員在其中忙碌,拉起的大燈照得方圓百米亮如白晝。
遠處宿舍樓紛紛亮燈,不少同學困得睜不開眼也要扒窗戶探頭探腦。企圖下樓直奔現場的大部分被宿管攔住,個別成功偷溜出來的也在半道被學校老師們組成的第二道防線擋了回去。
如此嚴防死守,讓原本抱着看熱鬧心态的學生們開始意識到情況嚴重,這是出大事了。
治安科長聶剛強從家趕過來,擡起警戒線進入現場:“誰第一個到的?”
“聶科!”一個年輕小夥子跑到聶剛強面前,不用自家科長再問,迅速彙報,“又一起襲擊案,遇襲的叫胡靈予,二年級偵查系……”
“胡靈予?”熟悉的名字讓聶剛強意外。
“對,就是上回看見傅西昂和田銳銘起沖突的那個赤狐,您當時還找他單獨聊過。”
“他現在怎麽樣?”
“頭部受傷還在昏迷,但沒有生命危險,各項體征都平穩,醫院那邊說随時可能會醒,鞏哥和大李已經過去守着了。”
“好。”聶科長向來相信只要努力就沒有啃不下的硬骨頭,這回卻也不由得嘆氣,“但願他醒來之後,能給我們提供些有用線索。”
這段時間,治安科雞毛蒜皮的獸化治安案件處理了不下百起,唯獨最嚴重的“第四獸化大學傷人案”遲遲沒有頭緒。
現場留給他們的信息太少了,遇襲的那個學生更是什麽都沒看清,跟對方搏鬥過,居然還說不準是圓是扁,聶剛強真是有力氣都沒處使。
“聶科,”兩個人邊說邊往搭着臨時雨棚的襲擊地點走,年輕小夥繼續道,“上次哈薩克馬,這次赤狐,都是偵查班的,襲擊者要麽跟偵查班有仇,要麽跟他倆有仇。”
聶剛強:“确定兩次襲擊者是同一個人?”
年輕小夥卡殼:“……暫時還不能。”但又繼續說,“可是兩次襲擊案間隔這麽近,受害者還是同班同學,有這麽巧的事?”
聶剛強:“看看現場再說吧。”
私心裏,他也希望是同一人犯案,犯案越多,露的馬腳也就越多。
“這次其實挺險的,要不是他的一個同學及時趕過來,能不能保住命都兩說。”
“現場還有第三人?”聶剛強立刻警覺,“他有沒有和襲擊者正面接觸過?”
“暫時還不清楚,目前只知道他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也是他叫的救護車,然後一路陪着到的醫院,現在還守在病房外面。鞏哥說他情緒不太好,也不太願意配合,可能是覺得自己沒更早趕過去救同學,心裏難受吧。”
“也可能就是單純受到了驚吓。”聶剛強指出另一種不那麽美好的推理。其實還有第三種,說不定叫救護車的就是兇手。
“受驚吓應該不至于,”年輕小夥說,“他是他們班體測第一,一個敢跟獅子、老虎對抗的鹿科,膽子大着呢。”
聶剛強猛然停住:“你說誰?”
年輕小夥吓一跳:“啊?”
“那個救了胡靈予的同學,叫什麽?”
“路祈,科屬梅花鹿。”
此刻兩人已到雨棚附近。
雨棚圍繞一棵梧桐樹搭建,為了把整棵樹也罩進來,頂棚撐得極高。
棚內一個痕檢人員擡頭看見聶剛強,立刻起身:“聶科。”
聶剛強回神,幾步來到雨棚跟前,沒再往裏去,以免破壞現場:“這回有發現嗎?”
“有。”痕檢人員重重點頭,上次的毫無所獲也讓他們憋着一口惡氣,“現場發現黑色獸毛,樹上還有疑似大型
貓科的抓痕。”
“大型貓科?”聶剛強想到什麽,眼底閃過銳利的光。
“對,”痕檢人員說,“而且抓痕很新,不排除是今晚留下的。”
聶剛強的手機響起,被雨聲蓋着,響了半天才聽見。
電話是守在醫院的兩個治安科人員之一,大李打來的,張口就是:“聶科,又是傅西昂那小子!”
聶剛強聲音沉下來:“什麽情況,慢慢說。”
“是這樣,跟救護車一起來醫院的有兩個人,一個是胡靈予同班同學,叫路祈,鹿科,現在還不太配合,另一個是三年級獸化醫學班的,叫莫雲征,紅腹錦雞,他很配合,說是一晚上都在外面賞雨,在胡靈予遇襲之前,他曾見到過一頭黑色美洲豹,瘋了似的抓樹,後來胡靈予就在那棵樹底下被襲擊了。”
“襲擊的時候他看見了沒?”
“沒有,”大李遺憾嘆口氣,“他是在襲擊發生之後,聽見動靜飛過去的,到現場的時候只剩路祈和胡靈予。”
“路祈當時在幹什麽?”
“路祈?”大李錯愕了一下,才回答道,“他在給胡靈予緊急止血。聶科,你難道懷疑……我覺得不太可能。”
聶剛強挑眉:“怎麽講?”
“據莫雲征說他倆關系特別鐵,經常形影不離的,分專業體測那陣就是一起努力往上拼,甚至考游泳的時候有個熊科欺負胡靈予,路祈寧可放棄單項成績,也要幫他出氣。”大李說得熱血沸騰,仿佛回到自己當年和兄弟們一起拼搏的大學歲月,但工作素養還是讓他迅速冷靜下來,“不過游泳考試的事兒暫時存疑,莫雲征當時沒跟到考試現場,也是後來聽別人說的。”
聶剛強沉吟良久,忽然問:“不考慮這些,單純以你剛剛對路祈的接觸和觀察,有可疑嗎?”
科長都這麽問了,大李只得慎之又慎地回憶先前的每個細節,最終摸着良心道:“所有情緒反應都很真實,除了……”
“除了什麽?”聶剛強的心提起來。
“除了對我們的問話一概不配合。”大李無奈道。
聶剛強:“行,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已經做好準備迎接暴風雨的大李,被領導平和的反應狠狠晃了一下。
就這樣?按自家科長以往脾氣,不該暴喝一聲“連個小屁孩都搞不定,你們還幹什麽治安!”
聶剛強結束通話,松口氣。
美洲豹再度進入視野,使得上次本就存在的可疑更加明确,同時也讓其他人犯案的可能相應降低。
比如某個總是出現在遇襲者社會關系裏的梅花鹿。
……
獸化覺醒醫院,病房。
屋裏關着燈,只有心電監測儀的屏幕,照出一點光亮。
胡靈予躺在白色病床上,頭上纏着紗布,安靜得像睡着了。
獸控局治安科人員鞏華守在床邊,對于既是遇襲者也可能是最重要證人的胡靈予,寸步不敢離。
路祈和大李在病房外的走廊。
一個站在門板前,透過門上的玻璃望着裏面,一望望半宿。
一個坐在塑料椅上,生生看路祈往裏望了半宿。
從他給自家科長打完電話回來,到現在又過去半個多小時了,路祈連站姿都沒變過。
這體力,這定力,當之無愧偵查系第一。
先前大李都沒吱聲,随他去,可随着時間流逝,也被這種同學之間純粹的友情感動,真心實意地開口勸:“莫雲征都回去了,你也趕緊回學校吧,就算等到胡靈予醒了,暫時也不能讓你們接觸。”
“明白,”路祈仍看着房內,玻璃映出他的影,“你們要第一時間做筆錄,而且兇手還沒抓到,我是第一個到現場
的,也有嫌疑。”
大李錯愕,現在的孩子都這麽人間清醒了?
“你們問你們的,我守着我的。”路祈淡淡道。
夜快結束了。
陰霾的天際沒有任何泛白跡象。
聶剛強匆匆趕到醫院,腳步在安靜走廊裏聽起來格外有力。
路祈和大李聽見由遠及近的聲音,不約而同轉頭。
治安科長高大的身影,帶着外面的冷空氣,頃刻已到病房前。
大李馬上起立:“聶科。”
路祈看了他幾秒,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也跟着叫了聲:“聶科。”
聶剛強沒說什麽,先透過玻璃觀察病房內的情況。
“鞏哥在裏面守着,人還沒醒。”大李連忙彙報,可腦子想的還是路祈剛才微妙的反應,怎麽像認識自家科長似的?
很快,他的感覺便得到驗證。
“你跟我過來一下。”收回視線,聶剛強跟路祈說。
路祈紋絲不動:“我就在這裏,哪也不去。”
大李想說我作證,他都雕塑似的立這兒半宿了,但礙于科長威嚴,不敢吱聲。
沒成想二人沉默對峙數秒後,聶剛強轉頭看過來。
大李瞬間福至心靈:“聶科,我去買幾瓶水。”
這一買,就沒了影。
空蕩走廊裏只剩路祈和聶剛強。
一個不滿二十的小子,平視着一個殺伐決斷的前行動隊隊長,眼神沒有任何膽怯,甚至帶一絲嘲諷和輕蔑。
“為什麽不配合詢問,”聶剛強沉聲開口,“你不想抓到襲擊者?”
“我說了你們就抓得到?”路祈反問,“如果抓得到,第一次襲擊案發生,人就該落網了,小狐貍現在也不會躺在裏面。”
聶剛強啞口無言。
“不過這是你們的正常水平,歷來都這樣,很穩定。”路祈聳肩。
聶剛強眉心皺成山川溝壑,警告性地加重語氣:“路祈。”
梅花鹿一秒轉變态度,露出好市民微笑:“去查代亦然吧,三年級,獸化心理學班,胡靈予遇襲的時候他就在現場,準确地說,他才是襲擊者真正的目标。”
突如其來的信息量,讓聶剛強一凜:“你說什麽?”
“三年級,獸化心理學,代亦然,”路祈很配合地放慢語速,又重複一遍,“他才是襲擊者的目标,胡靈予只是碰巧當時跟他在一塊,替他擋住了。”
聶剛強緊緊盯住他,語氣嚴肅:“襲擊目标會直接影響案件的偵破方向,如果你只是推測或者……”
“我确定。”輕輕巧巧三個字,打斷治安科長的警告。
聶剛強深吸口氣,極力壓制住脾氣:“這麽重要的情況,為什麽現在才說?為什麽之前我們的人問你,你不配合?”
路祈輕輕蹙眉,無害又無辜:“驚吓過度,沒緩過來。”
聶剛強咬牙:“你知不知道,耽誤的這幾個小時,他很可能再次遭到襲擊!”
路祈聲音很輕,漫不經心:“我只知道,他如果沒有丢下小狐貍,自己跑掉,那麽現在就應該和我們一樣在醫院,被你們專人保護,安全無虞。”
聶剛強瞬間什麽都明白了。
“就因為你的朋友替他擋了襲擊,他卻自己逃跑,你就要讓他再被襲擊一次?”
“這是你說的。”路祈四兩撥千斤。
聶剛強快被氣冒煙,拿出手機迅速聯系還在第四大的手下。
“……對,三年級獸化心理,代亦然……找到之後馬上保護起來,他可能才是襲擊者的真正目标。”
路祈氣定神閑看着聶科長火急火燎。
部署完,聶剛強才再次看向路祈
,心情極度複雜:“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同學也許不是故意丢下胡靈予,只是自己也被吓着了,面對那種情況,逃命是本能反應,而且他都未必知道自己才是襲擊者的目标。”
“沒想過。”路祈否認得幹脆利落,“我只想過,如果他不跑,二打一未必沒勝算,我還想過,如果我沒趕過去,小狐貍現在還孤零零躺在雨裏。”
“聶科長,”梅花鹿冷下來,“我以前就跟你說過,我只看結果。”
聶剛強目光閃爍,岩石般的堅毅因愧疚而動搖,因自責而痛苦:“路祈,當年你父母……”
“打住。”路祈語氣淡然,恨意卻明顯,“當年你們用心良苦,結果呢?”
聶剛強:“……”
“你們用心良苦,結果我父母死了,代亦然情有可原,結果胡靈予也差點死了。總讓遭殃的人理解你們‘善意’的出發點,這樣不行。”
路祈很認真地搖頭。
“疼了,才知道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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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