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蘇醒
意識從混沌到清晰,胡靈予緩緩睜開眼,純白視野裏,一張……陌生糙漢的臉。
“醒了?”糙漢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伸手到床頭哐哐按鈴。
不大會兒,一個醫生從門外進來,站到病床旁俯身查看,問道:“能聽見我說話嗎?”
胡靈予艱難動了動嘴,聲音虛弱幹澀:“路祈呢?”
“你現在在醫院,還記得發生過什麽嗎?”
胡靈予頭疼得厲害,卻控制不住一雙眼睛滿屋尋找,終于,穿過糙漢和醫生間的縫隙,視線落到緊閉的病房門。門板上方的玻璃後面,一張熟悉的臉。
兩人隔着玻璃互望。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胡靈予剎那安心,像墜落的人跌進柔軟,寒冷的人尋到火光。
口是心非的小狐貍終于承認,梅花鹿之于他,前世今生,都如此。
出現在夢裏,再讨厭的夢魇都不願醒來。
出現在視野,哪怕只是遠遠路過,都像流星飒沓映亮他的天空。
病房外的路祈情不自禁伸手想去打開門。
旁邊的大李眼疾手快摁住他胳膊:“不行,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醒來我們要先問情況,等問完了你才能進去。”
路祈握在門把上的手,因用力忍耐而泛白:“我可以等,但是他才醒,你們能不能先不問,讓他再多休息休息。”
“為什麽不讓他進來?”胡靈予看明白了玻璃外的情形,有些着急地問,聲音啞得厲害,卻字字清楚。
醫生茫然。
糙漢一秒領會,立刻道:“胡同學,你好,我是獸控局治安科鞏華,關于你被襲擊的事,我們想找你了解一下具體情況。等我們聊完了,就讓你的同學進來陪你。”
胡靈予不高興地盯住鞏華,對視片刻:“我失憶了。”
鞏華愕然:“啥?”
眨巴下眼睛,小狐貍可憐兮兮扁扁嘴:“你讓路祈進來,他是唯一能打開我記憶閘門的鑰匙。”
鞏華:“……”
“他應該沒什麽問題了。”醫生客觀地下了診斷。
收到鞏華眼色,外面的大李終于松開攔門的手。
路祈在外面聽不見小狐貍的話,但半看半猜,也大概明白他在耍賴。進門時,臉上帶着忍俊不禁。
躺在病床完全不影響犬科同學的視力:“我都受傷了,你還笑。”
“我沒有。”路祈來到床邊,否認得一本正經。
“要不是為了找你,我能遭殃?”胡靈予上來就埋怨,“明知道下雨,你就不要去小樹林了嘛。”
路祈若有所思看了他幾秒。
胡靈予瞪眼,再瞪眼,全是委屈。
“你沒和我說不要去。”路祈終于開口。
“我哪知道你這麽笨,早就跟你說過,如果雨太大了約會就取消。”胡靈予越說越嫌棄,“我就怕你一根筋,還去你宿舍找過你,誰知道你已經出去了。”
路祈這回再沒猶豫:“我的錯。”
“知道錯就好,”胡靈予說,“看在英雄救狐的份兒上,原諒你。”
口供全串完。
胡靈予暗暗松口氣。
病床旁徹底懵了的鞏哥:“……”
跟着路祈一起進來的大李:“……”
剛才好像有什麽了不得的信息量唰唰唰過去了。
“頭還疼嗎?”路祈問,放輕了聲音。
疼,疼得要命。
“不疼。”胡靈予傻乎乎咧嘴,“你來得快。”
“快都這樣,再慢一點,你就笑不出來了。”路祈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晚到。
“我
是運氣不好,”胡靈予說,“要是沒撞上石頭,我早跑掉了。”
“從發現不對你就該跑。”路祈聲音微沉。
“那代亦然不就完了,我沖上去至少還算……半個戰鬥力……”胡靈予辯解,但因自己舍身護同學的後果實在不太理想,越說越心虛,但下一秒聲音又提起來,“啊對,代亦然怎麽樣了?”
“不知道,”路祈說,“希望人有事。”
胡靈予:“……啊?”
“胡同學,”鞏華親切湊過來,一張硬漢臉布滿期待,“現在記憶的閘門打開了嗎?”
“好像,開了一點。”胡靈予點頭,結果忘了腦袋還有傷,痛得倒吸一口氣,放在床上的手都跟着攥緊。
路祈下意識想握住他的手安撫,伸到一半,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麽,頓了頓,又放下了。
急于串口供帶來的短暫活力,随着任務完成,土崩瓦解。
疼痛和疲倦一起襲來,胡靈予的頭開始發沉,眼皮也變得很重,很重……
第四大,獸化醫學系男生宿舍。
聶剛強來到門外接電話:“醒完又睡過去了?不是二度昏迷?”
“不是,大夫來看過,就是睡着了,”電話那頭是大李,“等這回徹底睡醒,咱們應該就能開展工作了。”
聶剛強:“确定?”
大李:“聶科你剛才是沒看見,他雖然才醒了幾分鐘,但那精神頭跟小牛犢子似的,絕對沒問題。而且他對象在這兒守着……”
“知道了,我這邊一結束就過去。”聶剛強言簡意赅挂了電話。
過半秒。
治安科長後知後覺地擡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他剛才好像聽見了……對象?
暫時放到一邊,聶剛強整理思緒,重新回到紅腹錦雞宿舍。
莫雲征老老實實坐在凳子上。
“不好意思。”聶剛強為自己的中斷道歉。
“沒關系,”莫雲征搖頭,“晚上的事,我已經在醫院和你們的人說過了,要再重複一遍嗎?”
“不用,”聶剛強道,“就是想再問你幾個問題。”
莫雲征說:“好。”
聶剛強問:“那麽晚了,又下雨,為什麽要去梧桐林?”
莫雲征:“我睡不着,所以出去……”
“透透氣?”聶剛強忍不住接口。
“不是。”莫雲征認真否認。
聶剛強舒口氣。
莫雲征:“我出去賞雨。”
聶剛強:“……”
“九月三十日,雨聲如別秋。無端滿階葉,共白幾人頭。”莫雲征一聲嘆息,“雨夜傷懷,誰能想到,還傷人。”
“胡靈予醒了。”
“真的?太好了!”
聶剛強也覺得太好了,總算又回到了現代人的交流頻道。
“你說襲擊案發生之前,曾在梧桐林裏看見過傅西昂,他當時在做什麽?”
莫雲征:“撓樹。”
聶剛強:“狀态是?”
莫雲征:“獸化,好像心情很暴躁,對着那棵樹連撓帶拍,發洩情緒似的,我就是讓他從樹上給震下來的,當時還和他說了幾句話,然後發現他沒戴身份環,我還以為他是校外人員。”
聶剛強:“他看見你什麽反應?”
“沒什麽反應,搭理都沒搭理,轉身就走了。”
雨未停,天已亮。
街道漸漸車水馬龍,迎來早高峰。
聶剛強到醫院時已是上午九點,正好趕上睡飽了的胡同學,真正蘇醒。
病床升起,胡靈予靠坐着,頭上纏繞紗布,臉色還有些蒼白,但一雙狗狗眼已經恢
複機靈勁兒,狐裏狐氣的。
路祈被大李帶到病房外。
病房內只剩聶剛強和鞏華。
這次小狐貍沒再耍賴,正色起來:“聶科長你問吧,我保證積極配合。”
聶剛強贊許地點點頭,看來上次的“證人經歷”,已經讓這位同學一回生二回熟:“先說說你為什麽去梧桐林吧。”
“我……”胡同學蒼白的臉,肉眼可見染上紅暈,“我去約會。”四個字語速極快,稀裏糊塗就出來了。
聶剛強聽力差點沒跟上:“啥玩意兒?約會?跟誰?”
胡靈予求助似的巴巴望向鞏華。
糙漢鞏哥默默放下記錄的筆:“跟路祈。”
聶剛強:“……”
熬了大半個通宵的聶科長,現在心髒有點不舒服。
“我倆約半夜去梧桐林,後來我看雨太大,就去他宿舍找他,想說不去了,結果他已經走了。”胡靈予睡了一覺,口供一點沒忘。
“行,”聶剛強深呼吸,強打精神,“就算約會,約在大半夜?”
“嗯,”胡靈予理直氣壯,“晚上睡不着。”
聶剛強擡手摁住太陽穴。
這個學校就沒有一個晚上睡得着的學生嗎!
眼看科長狀态危險,鞏華趕緊和胡靈予說:“跟我們講講襲擊時候的情況吧。”
“當時很黑,我完全看不清他的樣子……”
胡靈予微微眯眼,陷入回憶。
“他在草叢裏移動,速度很快……然後他竄起來想攻擊代亦然,我撲過去替代亦然擋住了,沒想到他沖擊力那麽大,我是完全被撞飛起來的……”
“後來我爬起來,告訴代亦然有人要襲擊他,讓他別出聲,可能是激怒了襲擊者,”胡靈予到現在想起來,仍心有餘悸,“我被撞了第二下,比第一次還狠,然後就成現在這樣了。”
聶剛強:“你是說那個襲擊者只是撞飛你兩次,沒有做其他攻擊?”
“對。”
“你怎麽能肯定代亦然是目标?”
“……”胡靈予卡住。
聶剛強目光犀利。
“我一開始不知道,”胡靈予終于開口,臉上的無辜絲毫未變,“但是草叢裏那個聲音,最初攻擊的方向就不是我,後來我撲過去被撞飛,那個聲音還是往代亦然方向去,是在我喊了讓代亦然別出聲後,他才轉向我。”
聶剛強:“那麽黑的環境,還下着雨,單憑移動聲音,你能保證沒聽錯?”
“我可是犬科。”胡靈予驕傲挺胸,就不甩頭了。
聶剛強略微沉吟。
每多一份口供,案件便多幾分明朗,所有的證人、證言、證據,都在往相同方向走。
排除了“随機作案”,考慮“報複襲擊”,剩下的邏輯鏈完全順暢。
傅西昂有作案動機,有作案時間,襲擊現場還留有他的獸毛和爪痕。
唯一的問題是他怎麽知道代亦然會去梧桐林?難道是恰巧失眠偶遇,臨時起意?
“你真的完全沒看到襲擊者?”聶剛強很希望胡靈予能提供更多。
“真的一丁點都沒有,”胡靈予也很郁悶,“當時樹林裏特別黑,伸手不見五指,我感覺那個襲擊犯就是故意選那裏的。”
聶剛強:“你再仔細回憶回憶,體型大小,什麽氣味?他都撞你身上了,你就一點沒聞出來他是什麽科屬?”
胡靈予:“……沒有。”
鞏華:“你不是犬科?”
胡靈予:“他是撞我後背上,而且一撞我就飛了,上哪兒去聞?”
“那就說說感覺,”聶剛強換個方法,“你們平時也會獸化對抗吧,他沖撞你的時候,你就沒有
什麽熟悉的感覺?”
“熟悉?”胡靈予不解,“什麽意思?”
“我們在襲擊現場發現了你的同班同學,傅西昂的獸毛和爪痕。”聶剛強說。
胡靈予詫異,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不可能。”
聶剛強皺眉:“怎麽不可能?”
“我昨天上課剛跟他對抗過,他的沖撞感我太熟悉了,絕對不……”胡靈予忽然停住,愣在病床上。
聶剛強警覺眯起眼:“怎麽不說了?”
原來如此。
所以上輩子,傅香香真是被冤枉的。
胡靈予忽然心情複雜。
上輩子直至被退學,都沒誰相信美洲豹的喊冤,誰想到這輩子,自己成了證人。
……真不想替那家夥說話啊!
“不是傅西昂,我從大一就被他圍追堵截,他獸化之後什麽德行,我閉眼睛都能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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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