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椒敦郡主
(四十六)
四月草長莺飛, 太醫署一名博士帶藥師南下采藥,衛姮便也跟着師兄師姐們同去了。
三年來,太醫署又召入許多新學子, 她也已是個出類拔萃的小師姐。這還頭一回去南方山林,不免心下暗自激動, 收拾完行李, 便在祖父母的叮咛囑咐中帶着绮綠出發。
五月的關外, 塞上草原風吹草低,李琰着一襲粗布青黑常袍, 發束墨帶,站在馬廄旁, 擡起一筐黑麥草倒進槽裏。
風吹着他衣袍呼呼響,男子微眯着俊逸的眉眼,他長袖挽在手肘, 那勁悍的肌腱下透出青筋,仍是硬朗冷冽的精氣神兒。
右衛将軍阿史那拙兒從大公營帳裏走出來, 一個鞭子便朝這邊抽:“幹活麻利點,磨磨唧唧做個鳥意思!”
李琰鳳目睨一眼,偏生恰恰好地把鞭子躲過, 手指抓住鞭梢又扔回去, 自走去草堆旁。
去歲雪夜忽然改變主意, 假意滑下馬背, 被俘來這小半年, 他和手下的三十個将士都被分散去放馬或者做其他的粗使活。阿史那拙兒對他簡直是咬牙切齒,抓他回來後,原以為大公必然給他當場大卸八塊,為表舅屯衛大将軍報仇。
結果, 大公見到李琰卻不想單單殺了這樣簡單。只命人将其和部署看管着,傳話去關內,想跟大晉換五座城池。
大晉自然是不肯換了,就這麽一直拖着。大公的兩個郡主莫珣與椒敦,亦兩眼巴巴地瞅着李琰,對這相貌魁偉英俊的漢人将軍暗表衷情。阿史那拙兒身為貴族一脈,本想着自己可以當女婿,自然看見李琰就恨不得把他弄死。
突厥馬鬣高意闊,眼如懸鏡,戰馬尤其技藝絕倫,筋骨合度,突厥騎兵的兇殘很大一部分靠的是馬的厲害。
李琰仔細地遞着草料,不時給馬頸捏捏,按摩按摩。馬對人是有記憶的,記着這個人對自己的照拂,日後駕馭起來便會分外配合。
“唷呵~讓一讓——滾邊去!”遠處的部落奴隸推來幾輛軍車,車板上有的捆着弓箭兵器,有的是糧食或者絲綢布帛。即便剝去了外面的标識,又遮蓋大塊的油布,可那邊角下露出的麻袋車線,李琰只稍睇一眼,便看穿是晉軍營房裏運過來的了。
若猜得沒錯,那場峭山關之戰,當是骠騎大将軍窦威與突厥部落設下的一個局,旨在抓走父親、滅李家将士的勢氣,進而削弱齊國公府軍權。
這些月以來,每隔上一段日子,李琰便能看見這樣一板車一板車的軍糧軍饷和兵器從關內悄悄運送進部落。
只他想過,英國公府既做為百年貴族,蒙享朝廷各般恩澤,應并無謀逆之心的。既然通敵,那麽必是因着背後另有其人的利益。這個人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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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來想去,只能是呂貴妃與二皇子蕭锒。
前世窦家三小姐嫁蕭锒,後封中宮皇後,若窦家未曾出力為呂貴妃,二皇子登基後窦家也不會得益。
看來,早在窦家大小姐未能嫁入東宮做太子妃之後,呂貴妃與二皇子便鋪下了一盤偌大的棋——連謀窦家,削弱齊國公府李家,皆為着斬去東宮太子與三皇子的臂膀。
“咻、咻、”頭頂上空響起短促的啾鳴,李琰擡眼,一只若雞蛋大的小鳥兒落入了掌心。
這是他外祖山門特別養育的鳥兒,專為着傳遞信訊。
李琰從鳥尾後解下小信條,是父親讓巫旋發出的,果然,今日又到窦威私送軍糧兵器的日子。
他将信條在指尖一撚,化為灰燼,便收了草桶,颀健身軀走去陰涼下的棚子裏休息。
“琰将軍。”棚下已有将士在喝水,見狀從瓢中擡頭招呼。
因着李家父子都在軍中,将士們為了區分,便都叫他琰将軍。
李琰颔首應過,拍了拍袍擺的草屑,準備坐下。肩背上的硬骨忽然鈍痛,使得他清冷的眉宇頓地擰起,稍緩過一瞬便松弛開來。
靠牆邊一個五十歲的半老兒,見狀便哼笑:“呵,傷及脊髓,此時不治,莫怪到了四十便舉不動長矛,還打個什麽戰?看當今大晉天子,他年為王時桀骜,受傷不等治好除根,只怕現年已然日日在宮中骨痛。這可是前車之鑒。”
李琰這傷,并非在戰場落下的,只當日被捆來部落大公的主帳中時,被阿史那拙兒那個王-八-羔子用帶鐵刺的長鞭在脊背揮了一鞭,因又是天寒地凍,遂可能傷及了筋髓。
傷筋動骨一百天,他自覺無以為礙,便未回複這個半老兒,只取了水壺在旁坐下。
半老兒是個漢民,蒼瘦的老臉,枯木般的身板與手腳,胡子拉渣的,嘴巴倒是話多。也不知怎的被抓來這裏,多少年回不去,近幾日這般愁苦之相,只怕又是一輪逃跑被抓了回來。
懷裏抱着個西瓜大小的甕壇,似乎怕把壇子打摔了,特特用粗布條在外面纏了好幾圈。只不知道這老頭,卻從何聽說宮中皇上多年骨痛了。
李琰蹙了蹙眉,記得今上在衛姮未重生回來前,就因為骨痛而移駕洛陽別宮,生生待了兩年才回京。這些年又因着元極宮潮濕多雨,而倍感煩惱,多靠衛衍正老太醫的方子調理着,早先瞞着朝臣,後來瞞不住,只怕再過個一二年,新宮廣陵宮的建造就要提上議程了。
半老兒見李琰不理他,又繼續冷笑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便将軍又能如何,難道指望着你們能救我回去?救不救先另說,現下自個兒三十個卻被困在這裏了。莫非仗着一副好皮相,留下來給突厥郡主做倒插門女婿?”
“我師傅将畢生醫術都傳授與我,他當年可是為兩代皇帝親征禦醫。你那點傷我給你治,但我有個要求,他日爾等若回中原,幫我把這個甕埋在終南山下,你若答應,我必給你病根去除。”
李琰看了眼他手中的甕,猜着莫不為骨灰之類,遂耐着心問道:“裏頭裝着你何人?”
半老頭兒蒼瘦的臉上幾分不忿:“我師傅,半年前剛仙逝了!十五年前宮中皇帝頒布求醫令,我與師傅馬不停蹄趕往盛京,豈料路上遇一絲綢商隊頭領腳骨跌傷,師傅好心幫人醫治,那商隊聽及師傅名號,竟給我師徒用麻袋蒙了頭,賣到這突厥部落為奴。我在那當下情急,是以抓下這商隊或是镖行的小标號,他年若得以回到中原,必尋到他叫他賠命!”
說着,從懷中掏出一枚破損不堪的黑紫布條。
李琰凝眉一觑,乃為“萬興和”三個字,這卻是未曾聽說過。
他心中忽然騰升起某個形象,試探道:“你師傅與你的名字,可否告訴?”
半老頭兒見他有在認真聽,這便應道:“師傅宋蓮,我乃他親傳弟子兆辭。”
果然,竟是多年尋覓無蹤的骨醫宋蓮!
衛衍正擅內症脈象,而宋蓮擅骨裂之傷,當年葛夫人從馬上跌落,不僅衛家重金尋找,便連宮中聖上亦發布尋醫令,葛夫人一直撐着等候宋蓮,結果遲遲未能打聽到下落。後便孟氏做了翹翹的繼母,将她備受榮寵的人生養到偏差。
原來是給絲綢商隊蒙頭賣去了關外。
李琰冷笑,勾起唇角道:“标號你先收着,到時不僅連你師傅的骨灰,兆大夫亦一并跟回去關內!”
說着,從棚子中站起身來。
眼前的部落,是西突厥可汗手下一個權重較大的部落,部落大公是可汗親系的叔公,因着地處邊界,所以手握不少兵權,糧倉駿馬亦甚為充足。
李琰來到關外半年餘,大公因忌憚綠雀營心狠手辣之傳聞,存心将他壓制,只叫他做些拔草喂馬之活計。然而也因此,遂可利于他窺探這周遭地形。
現年的西突厥便仿佛一個看似昌旺的家宅,實則大可汗底下各個小可汗勢利瓜分,漸已不再同心。李琰在拔草喂馬之隙,已将這一帶的部落分布在腦海中勾勒出了圖譜,他日若要進擊,卻是為有備而來。
傍晚的日頭仍然熱烈,打照着男子寬展的肩背,汗漬從他清隽如削的側臉滑落,看得小郡主莫珣的心弦撲通通直跳。
這個據說狠絕冷厲的漢人将軍,雖不及部落男兒那般強壯,大胳膊大腿的像個錘子粗,可他自有一股迷人的英勁,那颀長的身影亦好生魁梧。而且他還面如冠玉般,在烈日下竟然曬不黑,為何會有生得這樣俊美的男子?
莫珣不是沒試探過父王,想讓李琰入贅為郡主爺。可父王不允,因着李琰手中沾了部從的性命,尤其還有一條是屯衛大将軍的,若招為郡主爺,必然引起衆怒。要麽殺,要麽就留下換城池。
莫珣不甘地跺了跺腳,兇巴巴揮着手中小皮鞭,叫嚷道:“喂,李琰,那個漢人将軍!你過來幫本郡主擡下酒,擡去父王帳幕裏!”
分明周遭不乏婢女男仆,可她偏偏叫自己。
李琰對女子多為無視,然而去的是大公的主帳,他便無有不順應。
李琰撥開她小皮鞭,兀自擡起木桶,往栅欄內走。
酒香透過木頭滲出,他把木桶擱在了正中的桌案上。
莫珣打斷道:“并非放這,這是我父王辦公議事的桌子,你擱那邊架子上。花好多價錢從隔壁部落買的羊-奶-酒,我父王最愛喝。不過旁邊的屜匣子勿動,父王決不允許靠近。”
說着,指了指牆邊的一個架子。
李琰冷漠地拎起木桶,往架子邊走。他睇了眼莫珣所說的那道屜匣子,乃是個機關密門的木制抽屜。
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每次搬東西時便看幾眼,而後出到馬廄旁,便在地上畫解機關。如今已解密得差不多,不剩下多少步。
心想,突厥大公既與窦威、甚或呂貴妃二皇子有勾結,那麽往來信使必是難免。這些都可做為證據。
他雖着粗布藍袍,可袍服上卻有一股好聞的甘草味道,那墨發垂下,清削的棱角輪廓叫人心動。莫珣知道他愛幹淨,每次傍晚都去湖泊泡澡,可都有他手下的軍士随同,遠遠地瞥一眼,卻如谪仙沐水,就再不敢多看。
莫珣又道:“我聽說你們大晉王朝盛京城中的女子,個個亦白如羊-奶,水嫩多汁,像豆腐一樣嫩。你可覺得真有這般?我卻是吃過你們的豆腐,嫩是真的嫩,可惜姐姐不愛吃,不允我吃!”
說起專橫的大郡主,又滿腔憤懑。
李琰淡淡回她道:“自然真的,我未婚妻便是,膚白嬌嫩,貌美如花。”
李琰想起衛翹翹似白雪一樣動人的肌膚,還有撒嬌使橫時甜津津的嗓兒。稍有缱绻地斂了斂溫柔與思念,一邊目若無波地瞅着機關盒上的毒箭。
果然莫珣的整個兒心思都被“未婚妻”三個字帶走,怒道:“原來你竟已有未婚妻了,可她便貌美如花又如何,你還不是被我父王困在這裏做俘虜。哼,你莫不要得意,我父王早晚殺了你這條性命!”
李琰只當耳邊風,只怕還沒殺了自己,他部落間已開始互殺了。
帳幕外,大郡主椒敦路過,果然瞅見小郡主又纏着那漢人将軍說話。
只瞅着他倆也不知道說什麽,那李琰将軍的眉梢眼角竟然浮起溫柔。
椒敦就盛怒,在門外大喊道:“莫珣,你又找他一個漢将做什麽?還不快出來,仔細我去告訴父王去!”
王姐自己還不是一樣喜歡他。
莫珣悻悻然地被喊出去了。
李琰亦從帳幕中探身而出,椒敦擰着黑亮的辮子,一臉的不甘,嚣張地挺了挺豐盈的胸脯。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謝謝小夥伴們的支持,愛你們(^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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