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陳曦回了家，他父母和周陌都在。

周武在堂屋喝寡酒，見他就提了點洗漱用品回來，周武問：“你行李呢？”

陳曦情緒低落，随口扯了個謊，敷衍道：“寄學校去了。”

事實也确實是寄學校去了。

只不過寄的不是周武他們以為的那個學校。

陳曦原本是不打算回來的。

可他怕周武會去找趙裕海麻煩，畢竟是趙裕海把他帶走的。

周武不講道理時就是個無賴。

“那麽大個箱子得花多少運費啊，你這也太浪費了！”就這樣，周武還是有話講，明明也沒花他的錢。

陳曦本來心情就不好，這會兒聽不得他抱怨，聲音淡淡的：“裕海哥幫我寄的，沒花錢。”

“那這小子還蠻懂事。”周武看他手上提着個嶄新的灰色包，好奇道，“你這提的又是什麽？”

看着像公文包又像電腦包。

“禮物。”陳曦有點煩躁，在他出聲之前又補了一句，“裕海哥送的。”

趙裕海說如果他不想拿，那他到時直接給寄學校裏去。

陳曦擰不過他，最終還是拿了。

周武不解：“他咋對你這麽大方？還給你送禮物，不會克扣你工資了吧？”

“沒有！你別把人想得那麽壞好嗎？”陳曦語氣變得冷漠起來，“我上去收拾東西了。”

“嘿！又沒說你，脾氣比我還大，你這馬上要成大學生了，不得了了是嗎？我告訴你……”

陳曦根本沒等他訓斥完，再跟周武多呆一秒，他感覺他都要窒息了。

他回了卧室，去将剩下的一些小件全部收拾好打包，準備明天帶走。

中途下樓去上了個廁所。

農村這種老款自建房，基本都是兩三層，樓頂是平房，用來曬莊稼，二樓一般都只有一個衛生間，在周武夫婦的卧室裏。

陳曦從來不進他們的房間。

就這麽點功夫，陳曦再回來時就看見他弟把他電腦包打開了，在那兒搗鼓那筆記本電腦。

“你幹什麽？！”陳曦瞬間就毛了，“你憑什麽亂翻我的東西，周陌你簡直就是個小偷！”

周陌被抓現場，本來有點心虛，陳曦這一罵，直接把他土匪脾氣挑了上來。

“我喜歡這個電腦，我要要。”這不要臉的行徑簡直跟他爸一模一樣。

他從來沒見過這麽高檔的電腦，比學校和網吧裏的電腦高檔多了。

陳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聲吼道：“那是別人送給我的禮物，我憑什麽給你，你給我出去！”

周陌根本不怕他，抱着電腦就要溜。

陳曦簡直出離的憤怒了，沖上去攔住他，企圖奪過電腦。

周陌馬上快滿13歲，長得又高又胖，已經快和陳曦一樣高，力氣也不小，陳曦竟然沒能一把奪下。

兩人僵持着不松肯手，陳曦怕弄壞電腦，不敢使蠻力搶，只能去掰他的手，給周陌掰疼了，跟那兒幹嚎起來，蟲一樣蠻橫地亂扭，還拿腳蹬陳曦的腿。

他這混蛋模樣終于把陳曦徹底惹怒了。

陳曦氣憤的給了他一腳。

這一腳雖然沒下死力，但也不輕，踹疼了他，一下跟殺豬似的嚎啕大哭起來，卻仍然死死扒着不肯松手，企圖等父母來為他主持公道。

結果也如他所料。

周武和李香雲聽到他的嚎哭，很快便沖了上來。

“怎麽了這是？”李香雲見這陣仗，一臉驚恐，大聲勸，“別打架，快放開。”

“嗚嗚嗚陳曦打我！”周陌惡人先告狀。

“你倆給我放手！”周武沖上去強制将兩人分開，“聽到沒有，放手！”

終歸還是陳曦先松了手。

他氣恨道：“他搶我東西！你讓他還給我。”

兩人一分開，周陌就抱着電腦瘸着腿一下竄到了李香雲身後躲着，無賴般哭嚷道：“我不！我什麽都沒有！別的同學都有手機！我也要，你們什麽都不給我買！我就要這個電腦！”

“你才多大，要屁的電腦！”周武詫異于趙裕海竟然會送陳曦電腦。

他雖然用不來電腦，卻也知道這玩意兒很貴。

因為當初他去幫陳曦養父母處理後事的時候，那些家具家電什麽的都是他拿去賣的二手。

陳擇生也有臺這個牌子的電腦，還不是筆記本，賣二手都賣了好幾大千。

為此陳曦還跟他大鬧了一場。

後來他才知道那東西原價得一兩萬，他也後悔得很。

周陌還在哭鬧，陳曦聽得煩不勝煩，第一次當着周武和李香雲的面發火吼他：“閉嘴！把東西還給我！”

結果周陌哭得更兇了，一邊告狀一邊裝可憐。

李香雲心疼得不行，想開口勸勸陳曦，看陳曦那臉色，又把話咽了回去。

周武卻覺得陳曦今天老是下他面子，好像根本沒把他這個老子放在眼裏，不快道：“你吼啥吼，不就一個電腦嗎，你先給他，我回頭給你買一個，大晚上弄得跟殺豬一樣，不像話！都給我下去吃飯！”

“我不要你買的，我就要這個！”陳曦倔脾氣也上來了，紅着眼死死盯着周陌，“把東西還給我，不然我今天不會讓你出這個門！”

周武那點心思誰不知道，先不說是不是真的會給他買，就算真的買了，也可不能給他買這麽貴的。

最主要的是，這是裕海哥送他的禮物，憑什麽！

“爸，你看他！”周陌發現周武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心頭一喜，躲在李香雲背後繼續拱火。

“陳曦你在威脅誰呢？！”周武聽到陳曦這話也來了氣，偏心都偏得理直氣壯，“誰讓你先打他的！好好說不行嗎？非要鬧，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夠了！”陳曦失望透頂，大聲打斷他，控訴道，“我從來沒指望過你們會一碗水端平，但能不能別總是這麽不要臉的來搶我的東西！”

這話可把周武刺激得不輕。

一聽就是陳曦帶着他一起罵了。

他橫眉怒目，大聲訓斥道：“陳曦你今天是要翻天了嗎？罵誰不要臉呢？！讀幾天書腦子給你讀瘸了還是怎麽的？！什麽叫搶？！我他媽是你老子，他是你弟！這一年多我是沒給你吃還是沒給你喝？！現在覺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嗎？你那麽能耐當初幹嘛跟我回來？！”

“我不想來的，是你騙我來的！”陳曦終于徹底爆發了，簡直字字泣血，“你說你會彌補我，會供我讀大學，會對我好，可是并沒有！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你騙走了爸媽留給我的遺産，還想騙我繼續給你們當牛做馬，憑什麽？！”

“好哇！我就說整天一副誰欠了你八百萬似的喪着個臉，合着擱這兒等着我的，你現在不得了了，要翻天了你！老子不生你出來你有今天！你這個白眼狼，老子今天不抽死你！”

說着他就要去拿門口的撐衣杆。

“老周！”李香雲見周武真要對陳曦動手，吓得倒吸涼氣，沖上來拉住了他。

陳曦心如死灰，冷冷地看着他：“你今天要麽就把我打死，否則我一定會報警。”

周武喝了酒容易情緒上頭，哪裏受得了這樣的刺激，氣得目眦欲裂：“還敢吓唬我，媽的你要翻天了你！有本事你就報警，老子打死了就當沒生過你這個白眼狼！”

“陳曦！”李香雲死死攔住周武，一邊吼陳曦，“你少說兩句！”

陳曦此刻哪裏還會聽她的。

“從你們把我送走那天，在我心裏你們就已經不是我父母了。跟你回來是我蠢，所以活該被你騙。”

陳曦本來沒打算要當面鬧這麽難堪的，所以一直都在撒謊騙他們，想着等走了以後眼不見心不煩，随他們去。

可是此刻怒火上頭。

他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只想肆意發洩心中的怨恨和怒火。

他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冷，眼神裏甚至透着一抹陰狠，目光如炬地瞪着周武說：“你以為我說報警是在吓唬你嗎？那我就提醒你一下，你借我爸媽的錢，我媽全都拿本子記着的，前後加起來16萬5，你不會以為他們不在了你就可以不用還了吧？我手上還留着有你借錢的所有證據。還有市裏那套房子，所有流水都是從我卡上走的，當時也有工作人員能證實那房子是給我買的，是你撒了謊騙我，而且我還留着有你說等我成年後就還給我的錄音，只要我願意，我随時都可以起訴你。”

周武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暴怒起來：“你這個白眼狼！老子把你生出來，合着你今天還想恩将仇報！怎麽不來個雷劈死你！有本事你去告！你去告！”

李香雲也驚呆了，她沒想到陳曦竟然還留了後手，準備随時反咬他們一口。

她朝陳曦哭訴：“陳曦，好歹我們也生了你，你這是要逼死我們嗎？”

“不是我在逼你們，是你們在逼我。你們生了我，養了6年，我已經給你們換了兩套房子，還不夠，你們還想讓我繼續給你們當牛做馬，憑什麽！我不願意你們就覺得我是白眼狼，沒良心，你們真的有把我當兒子嗎？”

陳曦極端地想：明明是你們不經我同意就生我出來，讓我活得這樣痛苦，憑什麽我還得感恩戴德？

周武憤怒至極：“你給我滾！從今以後我們不會再管你，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我周家高攀不起！你給我滾！滾！”

陳曦只覺有雙大手在拉着他的腳往下沉，力道重得他幾乎快要站不穩，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勉強維持住不讓自己情緒崩潰。

他說：“我會走，讓你兒子把東西還給我，我立馬就走。”

周武這才朝小兒子大聲吼道：“還不還給他！”

周陌被他吼得後背一抖，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電腦扔到了陳曦原來睡的床上。

陳曦顫抖着手将電腦裝好，然後拿着東西轉身毫無留戀地出了門。

他們的吵架聲太大。

鄰裏間本來就隔得不遠，鄉下晚上又特別安靜，幾乎全隊的人都聽到了。

趙裕海伺候着他奶奶剛把飯吃完，就聽到周家炸開了鍋，于是趕忙抄小路追了過來。

他和陳曦在周家堂屋的大門口碰上。

一眼望去，陳曦滿臉是淚。

趙裕海形容不太出來那瞬間的感覺，就好像心髒被人重重地砸了一拳，又痛又窒息。

陳曦的眼神太無助太絕望。

他的心一下揪了起來。

他低低喊了聲陳曦，然後什麽也沒說，走過去把陳曦攬進了懷裏。

陳曦像是瀕臨崩潰的小獸，痛苦的嗚咽出聲，卻又不肯哭得太大聲，壓抑得渾身都在抖。

沒過多會兒李香雲追了下來，看到他倆抱在一起，愣住了，想喊陳曦又不敢喊的樣子。

趙裕海也看見了她，沉聲說：“我等下帶他去我那裏。”

說罷也不等她答應，拉着陳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