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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染濃墨,今晚的天空沒有月亮和星星,四周萬籁俱寂,偶有狗吠打破這鄉間的寂靜。
陳曦被趙裕海帶回了自己家。
趙裕海的奶奶跟他一樣善解人意,估計是怕陳曦尴尬,在他們回去之前自己先回了房間。
趙裕海帶陳曦到堂屋裏的長涼椅上坐着,抽了紙巾給他擦眼淚,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只問:“你想讓我陪着你,還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陳曦此刻情緒已經穩定了許多,他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醜,不敢去看趙裕海的眼睛。
“裕海哥我想一個人待一會。”
“好,那我送你去卧室,去洗把臉洗個澡。”趙裕海說,“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飯,我等下去給你弄點東西吃。”
“不用,我不想吃。”
趙裕海這回沒答應他:“走吧,我帶你去房間。”
他帶陳曦回了自己的卧室,給他拿了幹淨的衣服和毛巾,交代了一番,然後下樓去給他煮面。
陳曦吃不了辣,他擔心味道太淡,專門用雞湯煮的,還鋪了煎蛋和牛肉粒。
陳曦洗完澡出來見他端着一碗面進屋,想說他真的不想吃,但又不忍心拂了趙裕海的好意,最後還是逼着自己吃了一大半。
夜深人靜,趙裕海收拾完衛生,忙完所有工作後才得空去給自己鋪床。
臨睡前他想去看看陳曦的情況,來到他房間準備敲門時,發現門還是他之前走時那樣虛掩着的。
他心頭一急,直接給推開了。
陳曦沒在床上,正抱膝坐在沙發椅裏,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放空,頭埋着的,看不到表情。
“陳曦。”趙裕海推門而入。
陳曦從臂彎裏擡起頭來。
他沒有在哭,只是眼神看起來空洞又疲憊。
趙裕海心疼極了。
陳曦低低喊了聲裕海哥,問:“你忙完了嗎?”
“嗯,忙完了。”趙裕海走過去站到他面前,目光溫柔地看着他,“還是很難受嗎?”
陳曦搖搖頭:“我只是睡不着。”
那滿腹的委屈和怨憤已經随着之前的控訴全都發洩出去了,随之而去的還有他對那個家最後的一絲眷戀。
愛恨總相随,徹底沒有了留戀和期待,怨恨自然也沒有了支撐點。
以後是真的兩不相欠了。
太過強烈的情緒沖擊後,必然會讓人覺得疲憊。
除此之外,陳曦只覺得整顆心都空蕩蕩的。
現在他真的只有一個人了。
“裕海哥,對不起,我好像總在給你添麻煩。”
明明就是為了避免周武到時找裕海哥扯皮才多走這一趟的,結果還是弄成了這樣子。
好在他如今已和周家徹底撕破臉,周武以後也沒有借口再來找裕海哥麻煩。
“說什麽傻話。”趙裕海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柔聲安慰他,“陳曦,別難過,他們不值得,從今往後為自己而活,你該慶幸,你終于自由了。”
這話卻沒有安慰到陳曦,他表情變得更失落,眼睫也垂了下去:“可是從今往後我都只有一個人了。”
“裕海哥,我害怕。”
我怕我再也遇不到你這麽好的人,我怕我根本沒有勇氣一個人走完後面的人生。
黑夜總是能放大一個人的情緒,容易讓人感性,也容易讓人沖動。
趙裕海見不得陳曦這樣悲傷,只要一看到陳曦這傷心無助的眼神,他就覺得心頭好似有螞蟻在咬,疼得他焦躁難安。
這種難耐的心情終歸還是戰勝了他一貫以來的冷靜。
“你不會一個人。”他說,“你還有我,以後我會一直陪着你。”
他跟陳曦說這世上并不只有像他生父母那樣自私的人,也有像他養父母那樣善良美好的人。
可萬一将來陳曦遇到的也是壞人呢?萬一那個人也像周武那樣騙陳曦呢?
陳曦太容易被感動,太容易相信別人。
他如果又被騙了怎麽辦?
趙裕海也害怕,怕陳曦會受傷,怕以後再也遇不到能讓他這麽牽腸挂肚的人了。
陳曦聞言猛然一擡頭,眼底有詫異,有欣喜,有不安,有很多很多情緒。
過了很久,他仍舊害怕自己會錯了意,不确定地問他:“裕海哥,你說的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是。”
萬千心緒不停地在胸口翻湧着,陳曦無法言語,忍不住伸手抱住了趙裕海的腰,把臉埋進他腰腹間藏起來,不讓他看到自己發紅的眼睛。
“對不起,是我太優柔寡斷。”才讓你這樣煎熬。
陳曦搖搖頭,還是沒說話,只将他摟得更緊,慢慢平複着這起起伏伏的心緒。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裕海感覺陳曦平複得差不多了,才柔聲詢問:“陳曦,明天我帶你去玩好不好?”
他原本是打算明天晚上下班回來接陳曦去市裏住一晚,後天一早送他走後就直接去上班,現在卻只想和陳曦呆得久一點。
後天陳曦就走了,這裏離他學校太遠,開車都要近30個小時才能到得了,工地完工之前,他走不了太遠。
陳曦國慶前也不可能有太多時間。
他們才剛确認關系,緊接着就要開啓漫長的異地戀。
這讓趙裕海有些惆悵。
陳曦慢慢擡起頭來,臉上終于帶了點喜色:“這算是臨行前的約會麽?”
趙裕海有些害臊:“算是吧。”
他沒有跟人約過會,不知道約會具體是個什麽樣的流程,他只是想讓陳曦開心,想和他單獨呆在一起。
陳曦比他還渴望兩人能一直獨處,他本來就是個特別黏人的性格,一直表現得獨立冷靜,也是因為現實所迫,讓他不得不自力自強,如今趙裕海終于肯接受他,心像漂泊的船,終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他就恨不得能每時每刻都和趙裕海呆在一起。
他不是個貪玩的人。
但他怕孤單,而且嗜愛成瘾。
夜色溫柔,他想讓趙裕海留下來,可是他開不了口。
趙裕海似乎也沒有想要留下來的意思,摸摸他的頭:“聽話,去睡覺吧,你需要好好睡一覺,醒來就把今天的煩惱都忘掉,好嗎?”
陳曦只得乖乖聽話:“好。”
陳曦以為自己會失眠。
結果并沒有。
趙裕海走後他躺上床還不到五分鐘就被周公拽進了夢鄉。
第二天一大早,陳曦都還沒醒,李香雲就來了,手裏拿着昨天陳曦收拾出來的那個包。
趙裕海在做早飯,見她來,淡然道:“陳曦還沒醒,你把東西給我吧,我回頭跟他說。”
李香雲卻沒給,她面上有些難以啓齒的局促:“陳曦明天就要走了,我想跟他說幾句話……”
趙裕海幾乎一下就猜到了她那點心思,語氣比剛才又淡了幾分:“你知道陳曦原本是怎麽打算的嗎?”
李香雲有些不明所以。
“他原本根本沒打算回來,也沒打算要讓你們還錢和房子,甚至在昨晚你們聯合起來欺負他後,他都沒真的打算要為了那點錢讓自己背良心債,那些東西在你們看來可能價值連城,因為你們這輩子很難掙到那麽多,但對他來說不是,他以後會有大把掙錢的機會,你要是還這麽沒完沒了,我會勸他,既然都已撕破臉,既然橫豎都讨不到好,何不惡人做到底,拿去做慈善還能得人尊敬和感激。”
他平時是個比較寡言少語的性子,李香雲從來不知道他原來這麽會挖苦人,被他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你走吧,他不會見你的。”趙裕海說,“好歹曾經叫了你幾年母親,就當是可憐可憐他,別再往他傷口上撒鹽了。”
李香雲被他說得羞愧難當。
最後只得放了包裹走人。
陳曦起來後看見那個包,猜到是他媽送來的,什麽都沒問。
早上吃飯,張蓉見陳曦還跟小時候一樣安靜腼腆,想起昨晚的事,有些心疼他,勸道:“乖仔別難過,你要是不嫌棄,以後就把我和小海當做是你的親人,去到那邊好好讀書,将來肯定會有出息的。以後要遇到什麽困難你跟小海打電話,就算不能去現場幫忙,有個人商量也是好的。”
她并不知道陳曦與趙裕海的關系,但知道周武在整個隊乃至整個村的風評都不怎麽好,摳搜現實又愛斤斤計較,陳曦看着性格有點軟,離開了那個家也好,省得以後被扒着吸血。
陳曦感動于她的善良和高情商。
“奶奶我沒有在難過,我只是舍不得你們,謝謝您和裕海哥收留了我。”
張蓉眼神裏一派慈祥:“不謝不謝,小海也沒有多的親人,等過兩年我要是死了,他也就跟你一樣了,你們兄弟倆可要互相照看着對方啊。”
“奶奶。”趙裕海不願意她老是把“死”字挂在嘴邊。
陳曦趕緊說:“不會的,奶奶您會長命百歲,我會好好讀書的,也會努力掙錢,等畢業了就回來接您和裕海哥去C市長住好不好?”
張蓉卻不幹,搖搖頭:“我老了,腿腳不方便,出不了遠門,也喜歡呆在這山溝溝裏,安靜,以後你們能偶爾回來看看我就可以了。”
陳曦知道他們這輩的老人信奉落葉歸根,人老了尤其生了病,都不喜歡往外跑,怕以後回不來。
他只得順着她的話應了聲好。
他們是上午十點走的,到了之後先去住的地方放了行李。
趙裕海在市裏買了房。
因為他奶奶這兩年身體越來越差,每年都要住好幾次院,而且每次看病都特別麻煩,有時檢查排隊都要排一兩天,碰上醫院床位緊張時,當天搞不定,要麽帶着人回老家,要麽住賓館,趙裕海嫌麻煩,便在一院附近買了套二手的兩居室,為的就是讓他奶奶看病時方便點。
放完行李後,兩人先去了躺醫院給趙裕海他奶奶拿藥,有種通血栓的藥只有醫院才買得到。
從醫院出來後兩人便找了個地方去吃飯。
他們跟所有普通情侶一樣,吃飯逛街看電影,一整天都很開心。
趙裕海活了23年,第一次覺得原來人生還有比賺錢更有樂趣的所在。
原來跟喜歡的人做平時自己認為無聊的事也會那麽開心自在,好像整個人都充滿了活力,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歡呼雀躍。
那感覺簡直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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