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七
我去樓下找魏大爺借了掃帚撮箕和小鐵桶,再用小鐵桶到院子裏接了一桶水,一起拎到三樓房間,進行打掃擦洗。等收拾和整理好宿舍,太陽已經西落,我正坐在床邊歇息,魏大爺突然敲門進來,他掃視了一遍房間,微笑着說:“嗯,小夥子挺愛幹淨的,都收拾好啦?走!下去和我吃飯。”
我沒有推辭,在這裏沒有任何親人和朋友,我還不知道廠裏的食堂在哪兒?魏大爺能拖着行走不便的雙腿走上來,邀請我一塊吃飯,這份慈愛是珍貴的。我馬上起身帶着向魏大爺借來的工具,跟着下到了一樓的門衛室。
魏大爺的床邊擺放着一張小條桌,桌上有三個菜:豌豆、臘魚塊、雞蛋湯,外加一碗米飯。我有些納悶,他的房間裏并沒有鍋竈,這些飯菜怎麽來的?畢竟才剛認識,我不便多問。
坐下來後,魏大爺拿出兩只玻璃杯,分別倒了半杯酒。“呵呵,魏大爺,我不會喝酒。”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實話實說。
“欸,哪個娘肚子生下來就會喝酒哇,你上午坐車到這裏,下午又勞動了半天,喝點酒晚上好睡覺,免得想家啊。”我鼻子有些發酸,接過了杯子。
我人生中的第一杯酒是從魏大爺這裏開始的。白酒入喉火辣辣,每悶一口頭皮就麻一回,周身血管似針刺。三口酒下肚,不适之症消失了,與魏大爺的聊天也活絡起來。
我得知,魏大爺是本地人,雙親離世早,從部隊複員後就分配到了通鎮中藥廠,因為缺少文化,一直都是普通職工,年齡大了以後,腿腳有病不方便,廠裏就安排他做了門衛。魏大爺終身未娶,無兒無女,原因不知(不敢多問),現在每日兩餐都是侄兒在家做好再送來,久而久之,他也就成了侄兒家裏的正式一員,他的工資基本都是貼補侄兒家用了。
我也将我的家庭身世和成長經歷,包括我因為沒有認真讀書而造成的如今結局,原原本本都告訴了魏大爺。魏大爺問我明知家庭條件不好,有了那麽好的讀書機會,怎麽不好好珍惜呢?我對魏大爺說,我不笨也不傻,就是腦袋裏多了些與年齡階段不相匹配的思想和雜念,過早地忖量着人情世故與社會關系,因而沒法聚精會神和專心致志地“經營”自己的學業,一心二用怎能成器呢?
我把老人當成了我傾訴的對象,我沒有如此痛痛快快地吐露過心聲:我曾無數次思念我的父親,我缺少那厚實無私的父愛;我羨慕有父親的孩子,頭上總罩着一把傘,周身都有溫暖;我渴望父愛,能給予我安全的依靠,并扶我上馬再送一程;我期盼父親的語重心長,教導我如何撥開身旁的荊棘,讓我在迷茫中可以看到未來的曙光……
魏大爺不時夾菜給我,靜靜地聽着我訴說。我想,這也可能誘發了老人的一些往事記憶和現實遺憾,他或許能夠理解我。
“小劉啊,我為啥叫你下樓一塊吃飯呢?你大哥離開時,我在院子裏掃地,擡頭看見你在陽臺上盯着他的背影抹了好半天眼淚,我知道你是個有心事的孩子。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是好事,但要記住失意不可失志,到了哪一步就做哪一步的打算,不要把過去的事情總放在心上。你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直不起腰來,又如何能看清前面的路呢?你愛幹淨喜歡收拾,以後啊,你也要把自己的內心打掃清理一下,否則總是心事重重垂頭喪氣,那怎麽能出門見客呢?你用壞的情緒影響了人家,人家還願意伸手幫你嗎?尊重別人就是尊重自己,你對人家笑臉相迎,人家自然會給你溫暖。這人吶,要學會将心比心啰。”我難以相信這是出自于魏大爺之口,老人年長閱歷豐富,他的人生感悟歷經了歲月的沉澱。經事長智,歷事成人。
魏大爺接着又給我說了一下廠裏的基本情況,生産什麽藥品、有多少人、幾個車間、哪些工種和部門、産品銷往哪裏等等。他還提醒我,以往這裏沒有其他人住,他獨自按時開門關門,時間觀念很強。我住進來了就要守規矩,不能有事沒事,玩到半夜三更才回來叫門。我連忙答應且承諾,我認為這是魏大爺的一份善意,是長輩對晚輩的關心與呵護。
和魏大爺的聊天是輕松和真切的,沒有絲毫做作和戒備,人生的第一杯酒就這樣走進了我的生活。飯畢,我想幫他收拾下碗筷,老人執意不肯,他拿給我手電筒和小鐵桶,說一樓院子和二樓的電閘關着沒有燈光,讓我到院子裏接些水提上樓去洗漱,然後早點休息,不要耽誤了明天的報到上班。
在三樓陽臺用小鐵桶裏的涼水沖了澡,回到房間躺在床上,人年輕酒勁散得快,清醒之後難以入睡。回想經過二樓時一片漆黑靜寂無聲,再盯着自己房門上方的玻璃窗,生怕有個人影閃過,心裏恐懼不安。
自己吓自己,越想越害怕。如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度過第一個難眠的夜晚?成了我踏入社會後遇到的第一個難題。再跑回縣城,說不過去了;坐一夜不可能;再去找魏大爺聊天不現實。唯一的辦法是自己哄自己睡覺。
于是,我開始努力回憶着父親和藹的笑容和慈祥的目光,以此驅除眼前的畏怯與戰栗;我随後想到曾經的那個夜晚,我可以毫無畏懼披星戴月步行至縣城,借此增強我現在的膽氣與意志;我還想到鄉下的幼時夥伴和縣城裏的同學,通過上下比較使我更加珍惜現有的出路;我最後想到樓下還有可敬的魏大爺,老人家在別人眼裏興許是個古怪的人,卻與我一見如故,格外親近,這是一種緣分。在這棟空曠漆黑的樓裏,我不應該感到孤寂和害怕……
這棟樓是我人生的新起點,不管它如何殘缺破舊,至少它現在還能接納我,使我在異鄉有了遮風避雨的安身之所,不致颠沛流離和居人籬下,我擁有了安靜無擾和獨立思考的物理空間。
這棟舊樓和魏大爺從此鋪就了我的人生故事。多年以後,每每回味人生之旅,此地都是我的開場序幕,歷歷在目的往事也由魏大爺“開口”敘述第一篇章,我最初的質樸情感和人生感悟,深深地留在了那裏。返城後,我曾出差通鎮,路過那個地方,小巷和舊樓都不見了,道路和住宅的徹底變化已完全覆蓋了它原來的模樣,打探到魏大爺已作古,我站在同樣陌生的街邊,伫立了好久,記憶的風,似乎又回到最初的起點,昨日再現,往事浮沉。花開花謝總有時,緣聚緣散終歸塵。我是魏大爺在塵世間經歷的過往,魏大爺是在我萍水相逢路途中遇到的第一抹恩泉。
八
“輾轉伏枕,卧而不寐,思之深且久也。”房間沒有窗簾,也來不及用紙糊糊,當睡意來臨時,天已放亮,沒有手表和鬧鐘,估不出時間,等我賴床一小會,太陽曬屁股了。我連忙起床下到一樓,在院子裏的水龍頭邊洗漱完畢,再上樓回宿舍把渾身上下整理一遍,然後急速下樓,出門趕往廠區。
“來得及,不慌,路上吃點早餐啊,上班了就不許出廠門的。”魏大爺在我身後叮囑。
我在路邊的早點攤買了兩根油條,邊吃邊走,前面就是廠門口了,“啊!”我猛然看到了個子不高且精瘦的丁廠長,他屁股對着我,正在訓斥一個女孩。“遲到了!”我腦袋嗡嗡作響。
硬着頭皮往前走,離他三米遠的地方,我在一個花壇邊停下,我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丁廠長”,他扭過頭看看我,再轉頭對女孩說:“按規定扣錢啊!下班後把檢讨書寫好,讓車間主任簽完字再交給我!”趁着這功夫,我把一根半油條丢到了身後的花壇裏,心裏雖然不舍,但理智告訴我,已經遲到了,還當着廠長的面嚼油條,廠長會怎麽想?!
女孩進廠門了,丁廠長轉向我:“你今天就算是報到上班了啊,我們商量了一下,先把你安排到鍋爐車間,工作崗位呢,是司爐工。你今天去鍋爐車間熟悉一下工作環境,完了呢,下午下班前,到廠辦開封介紹信,明天去縣城參加勞動局的專職培訓,考試後拿證,時間半個月,吃住和費用都由廠裏報銷,去吧。”丁廠長說完,指了指鍋爐車間的方向。
我應完聲,進了廠門。廠區內幹淨整潔,綠樹成排,環境優雅,周圍數棟高低不同、長寬不一的白色房子縱橫有序。大門旁邊是綜合辦公樓,裏面是廠辦、工會、財務、質管、銷售、庫管等辦公室,辦公樓後面則是清洗、烘焙、分揀、粉粹、炮制、熬制、灌裝、包裝等生産車間,所有車間職工都是一身白大褂,臉挂口罩頭戴護發帽,他們或懷抱物品或手推小平板車,往來穿梭,比較繁忙。
我沿着丁廠長指的方向,經過一口假山水池,往廠區的北面走去。我在想,有人打招呼進到廠裏,還真不一樣,領導昨天就把我的工作安排好了,明天還要派我去縣城學習拿個什麽證。嗯,是技術工種,我要好好幹。
走到一堵院牆前,按照釘在牆上的鍋爐車間指示牌,穿過一道鐵栅欄門,進入了廠區的最北面,這裏卻是另一番場景:左邊,是一座寬敞的大房子,房子四周的水泥牆挂滿了灰塵,屋頂由粗大的鐵梁搭建,其與四周牆體留有一米多透風空隙,屋內矗立兩臺黑黢黢像火車頭似的大鍋爐,其中一臺鍋爐爐火正旺,蒸汽從減壓口不時噴出,噗哧噗哧作響,高高的煙囪穿透屋頂,把白色煙霧送到半空;右邊,是一座小山似的露天煤堆,院牆後門還有運煤卡車在不斷地在往裏運煤卸煤,煤灰頻繁起落,地面一片黑乎乎。
揚塵彌漫間,有一位小夥子弓着身子拖着裝滿碎煤的雙輪小鬥車經過我的跟前,他頭上戴着一頂大草帽,全身上下都穿着破舊的深色粗布衣服,汗水濕透衣服緊貼皮膚,一雙手套已經辨不清原來的顏色,大概是因為時常擦汗的緣故,他的額頭、鼻子、下巴、脖子都是黑色的污垢。
“師傅,打擾了,我是來報到上班的。”我客氣地和他打招呼,“噢,你跟我來吧。”小夥子略為停頓了一下,繼續拖着小鬥車走向鍋爐房。
他把碎煤卸在鍋爐旁後,由另一位差不多同樣裝束的職工用大鐵鍬往爐口送煤。小夥子走出離鍋爐十多米遠的地方,招呼我過去與他在一張長條靠背椅上坐下。
“師傅,我姓劉,是丁廠長安排來鍋爐車間上班的,要我今天先熟悉一下工作環境,明天去縣城參加勞動局的司爐工培訓,拿到證後再上崗。”看到鍋爐車間的工作環境後,我有些失望和沮喪,但又不得不硬着頭皮與人家“接頭”。
“哦,小兄弟哪裏人啊?啥關系進來的?”小夥子問完,拿起旁邊小木桌上的大茶缸,仰着脖子“咕咚咕咚”連續喝了幾大口水。
“我是西河鎮人,我大哥在縣藥監所,他送我過來的。”我很感激人家能熱忱答理我,心裏也在盤算怎麽趁這個機會,多了解一些這個崗位的情況。
“呵呵,蠻巧的啊,我二哥是地區藥監所的,我是你們隔壁縣的,在這兒幹了有兩年多時間。你這細皮嫩肉的,怎麽想來鍋爐車間上班?這活兒你不一定幹得了啊!你看我們,下班先洗澡才能出廠門的,不然走出去吓死人。”小夥子彈了彈膝蓋上的煤灰,對我能否勝任崗位工作表示懷疑。
我當時考慮的不是能不能幹的問題,而是想不想幹的問題。起先我對“司爐工”的崗位是一無所知的,甚至聽到要培訓拿證後才能上崗而感到榮幸,而當我看到現實的工作環境,想到以後的日子就是與這個散發着高溫的大鐵疙瘩相伴,還要一車一車從煤堆運煤過來,再一鍬一鍬往爐口送煤,心裏涼了半截。我開始努力思考我不适合幹這個司爐工崗位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表面上,我不能即刻就顯露出我的本意,我還得虛心請教,最好讓人家幫我找到一個無懈可擊的合适借口。“師傅,是丁廠長安排的。我對這個工作崗位很陌生,現在過來就是想多學習學習,熟悉一下工作內容,這樣去縣城培訓也有點底子了。”
小夥子把嘴巴湊近我的耳朵,壓低聲音說:“丁廠長?老滑頭!不是一般的關系他都不會安排好的崗位。這個崗位要培訓拿證後再上班,是縣裏勞動局的規定,不然,勞動局突擊檢查時發現了無證上崗人員,就要對廠裏進行處罰,你以為他單獨照顧你呀。”
“哥啊,為什麽非要培訓拿證呢?不就是往爐口運煤送煤嗎?”我想通過恭敬客氣和淺薄無知的樣子,獲取更多有利與有用的信息。
“你以為啊!”小夥子重新開啓了大嗓門,“司爐工雖然就是燒鍋爐,可燒鍋爐不是農村做飯添加柴火那樣簡單。火力小了,蒸汽壓力達不到标準,各個車間就不能正常開工,如果因為蒸汽原因使産品成為“夾生貨”,結果就是開除當班職工,直接走人;火力猛了,鍋爐就要開鍋,蒸汽壓力會超過極限,造成管道破裂,接口脫節,那蒸汽噴到皮膚上,連皮帶肉都要掉的。你瞧瞧那些儀表,我們每班兩個人,就是要保證有人時刻盯着那些玩意兒,随時控制往爐口送煤的次數,還要關注鍋爐裏的水量和調節進水閥門。安排你去縣城學習培訓,就是讓你先了解鍋爐的基本構造和一些操作原理,回來後再跟班實操一個半月,這樣才能正式上崗。”小夥子給我解釋得很全面,我聽得一愣一愣的。
“哦……”我注意到了那些大大小小鑲嵌在不同位置上的儀表盤,若有所思,心裏緊張不安起來。
“那這個鍋爐是二十四小時都不停工嗎?”我有意無意地問道。
“是啊,我們都是三班倒的。廠裏基本上所有的車間都需要這個鍋爐供汽的,不然幹不了活兒。你看,那邊還有一臺是輪換使用的,到了一定時間就要對鍋爐進行停爐檢修保養,我們每次爬進去清理煤渣煤灰,出來都是‘黑人’。”小夥子說完,起身繼續推車運煤去了。
九
整個上午,我在鍋爐車間呆坐在長條椅上,看着小夥子和同伴來來往往運煤送煤,并不時查看各個儀表盤的忙碌身影,在思考着“去與留”的抉擇。我有所顧忌:既不能讓丁廠長認為我嫌髒嫌累、拈輕怕重,又不能讓大哥再次為難,向人家低聲下氣、賠笑說情。但明天就要被安排去縣城培訓學習了,如何改變這個“尴尬”,變動一下崗位呢?
中午了,小夥子拿着兩個飯盒準備去廠裏食堂打飯,要帶我一塊去,我推辭說我還要回宿舍拿碗,離開了鍋爐車間。
回到舊旅社,魏大爺戴着老花鏡坐在床邊縫衣服,擡頭見我,便問道:“下班啦?安排到什麽崗位了啊?”
“魏大爺,丁廠長把我安排在鍋爐車間了,上午在跟着當班工人熟悉工作環境,明天還要去縣城參加崗位培訓。唉,好陌生,我都擔心能不能通過考核上崗。”我皺着眉頭,無助地望着魏大爺。
“來來來,坐一下吧。”魏大爺指了指床邊的椅子。“這個燒鍋爐啊,沒啥困難的,小鬥車運煤是兩個人輪流的,往爐口送煤和觀察儀表也是兩個人不斷輪換。平時上班的時候,多注意看看鍋爐頂上的蒸汽壓力表,還有鍋爐側面的溫度表就好了。我年輕時也幹過一段時間,後面因為我文化程度不夠,考不了證就把我替換下來了,你年輕又讀過那麽多年的書,考個證能有什麽問題呢?”
看着魏大爺鼻梁上的老花鏡,又聽到要注意觀察壓力表和溫度表這些話,我猛然一驚,脫口而出:“大爺,我眼睛不太好,因為怕醜,沒有配戴眼鏡,近一點還看得清,遠一點就會有些吃力。”我當時屬于假性近視,看遠處時需要眯起雙眼,并用手把眼球往裏擠壓一會兒後,才勉強看得清。我大哥知道我的視力不佳,只不過不讀書了,也就沒有強調是否需要配戴眼鏡。我呢,好像戴與不戴暫時無關緊要,也無所謂。
“啊?眼睛不好可不得,就算白天能馬馬虎虎看得清,可是三班倒啊,還有晚上呢,那不好辦,你下午就去找丁廠長說說吧。”魏大爺用擔心的眼神看着我。
“好的,魏大爺,我下午上班時間就去找他。”離開門衛室,我到院子裏洗把臉,撣了撣頭發,再抖抖衣服,把灰跡重的地方,沾點水揉幹淨,回到了宿舍。
肚子不餓,也吃不下。我在琢磨該如何向丁廠長“當面申訴”。丁廠長是個“老滑頭”,這并不意外,幾十年的工作經歷和豐富的社會閱歷肯定造就了他老謀深算、八面玲珑的行事風格,同時他應該還具有深谙心理和洞察秋毫的本事。我在丁廠長的眼裏只能算是“少不更事的小屁孩”,假如我就此與他面對面地交流,有可能出現兩種情況:一是辯解過不了關,他會說去配一副眼鏡吧,勤洗勤擦就沒問題啦,由此我老實遵循既定的工作安排,該幹啥幹啥;二是在辯解中,我因為緊張,詞不達意,表述錯亂,表情和神态都露出了破綻,給他一種“扯犢子”的印象,然後被教育一番,再灰溜溜地服從領導安排。這兩種情況的結局都是一樣,我铩羽而歸。
為增加變動崗位的幾率和勝算,我再三思量之後,決定揚長避短,另辟蹊徑。口述表達是弱項,帶來的風險是顯而易見的,要想周密而完美地論述自己的觀點,且論據符合常理與邏輯,“心述”是上策,也就是把心裏的話用文字寫出來,以書信傳意。如此,既能做到條理清晰結構嚴謹,又能避免當面難堪。我拿出筆和紙,開始“作文”。
大致的意思是:首先我對通鎮中藥廠的廠容廠貌、生産規模、工作環境、人文氛圍、領導風采等,給予了由衷地贊嘆和崇拜,表達了熱愛工廠之意;其次是我對丁廠長等廠領導能夠迅速落實我的工作崗位,并且本着培養和儲備的用人原則,讓我立馬參加培訓學習,萬分感激無以言表,唯有銘記于心。這是廠領導對我的擡愛,是我人生的寶貴機遇,我立志要與工廠榮辱與共;最後我結合工作崗位職責與我自身的實際情況作了誠懇的闡述,鑒于鍋爐車間的工作特性,司爐工肩負着十分重大的責任,在保證鍋爐正常運轉同時,更要規範操作确保安全,杜絕重大事故的發生。而我,很是愧疚!視力沒有達到崗位要求,有可能造成履職失責,雖說近看沒問題,但是鍋爐車間都是高溫高壓,湊得太近容易受傷,我受傷是小事,影響生産就是大事。我也想配戴眼鏡,走上這個神聖的崗位,但因我正處于假性近視階段,戴上眼鏡可以解決遠視的問題,可近看十米之內的物體又模糊不清、頭暈眼花。
結尾是:得益于廠領導事先安排進行崗位環境熟悉,使我清楚地了解到了崗位工作的重要性,同時也及時發現了影響自己認真履職的視力不良問題,本着對工廠、對廠領導、對同事高度負責的态度,不敢隐瞞,積極坦誠彙報,避免培訓學習後依然不夠上崗條件,給工廠帶來重大損失,于心不安!
一氣呵成,應該完美表達了我的本意,接下來會是什麽情況?就看機緣了。下午上班之前,我就來到了丁廠長的辦公室門口等候着。估計他又在廠門口查考勤,上班時間過後二十分鐘,他才來到辦公室。
“丁廠長,您好!我按照您的指示,上午都在鍋爐車間學習,和同事們也交流得挺好,然後我有點想法給您彙報,為了不耽誤您的工作時間,我中午把想法都寫在紙上了,現在過來送給您,等您有空再看吧。”
“噢,好!下午繼續去鍋爐車間跟班學習吧,記得下班前到廠辦開介紹信,明天就去縣裏參加培訓啊。”丁廠長接過了信,趁他還沒打開,我連聲說好的好的,趕緊轉身離開了。這個時候我不能多呆,要留給丁廠長充分思考和決斷的時間,假如我像根木頭樁子傻站在他旁邊,等着他回複,就有點逼迫表态的意思了,那就糟踐了我在信中所述的愛崗敬業感激領導等肺腑之言。還有,假如丁廠長将面前的我作為比對,把文字內容加以細細研判,最後認為我動機不純,或者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嫌疑,搞不好結局是後悔性的。
我大哥不會想到我此刻的舉動,我更不敢打電話給他說出我的想法,我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去做一番和解。我也算是孤注一擲了,結局是否如我所願?還是“桃花依舊”抑或是卷鋪蓋走人?不能未蔔先知,無法預料。我并不認為司爐工是沒有出息或前途的崗位,我是覺得我應該還可以做點其他的事情,但凡有扭轉的機會,我就不能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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