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十
為表明自己的誠實态度,我下午照樣堅守在鍋爐車間,噪音大、溫度高、灰塵彌漫,這一切正好幫我掩飾着內心的忐忑不安。我不斷地揣摩着給丁廠長的信中,有沒有纰漏,或者觀點能否站得住腳,還有,他會找我談話嗎?什麽時候?會說什麽?我該如何應對?這是一個好難熬的下午!
上午遇見的小夥子下班了,換班的是陌生的同事,我無心再去了解工作上的內容,便随口問問車間三班倒咋安排時間、廠部食堂在哪兒、下班後大家有什麽業餘生活、節假日怎麽放假等等,其實我的眼睛始終盯着長條椅旁邊桌子上的時鐘,心髒與秒針在同步跳動。
下午5點多鐘,一位身材苗條、身着白色連衣裙的女孩來找我了,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拿着手帕掩蓋着口鼻,她急匆匆地對我說:“你新來的?姓劉是吧?我是廠辦的,快!丁廠長找你,去他辦公室。”沒等我答話,小腰一扭轉身就跑開了。
要揭開鍋蓋了,是生是熟馬上見結果。我反而鎮靜下來,既然內心的想法已經公開表明,至于是一頭跌倒在溝裏還是能輕松如願地跨越過去,就看命運的安排了。利用趕去廠部辦公樓的短暫時間,我像運動員賽前熱身,再次迅速回憶了信件內容并理了理思路,快步走向丁廠長辦公室。
敲門進去,丁廠長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高高的靠椅把他的身體顯得更加單薄。桌上擺放着幾摞厚厚的文件,一只透明的玻璃杯裏,青嫩的茶葉在清澈碧綠的液體中翩翩起舞,茶香氤氲。
“丁廠長,您找我?”我站立在他的辦公桌前,畢恭畢敬,并以虔誠的目光望着他。
丁廠長擡頭看了我一眼,眼睛又移到桌子上我寫的那封信上,良久,他再看向窗外說:“除了專業性的技術人才,我們廠原則上是不缺人的,現在上級部門領導打招呼安排人員進廠的,我們也要再三考慮才接收。你呢,确實給我們出了個難題,不過,既然你都已經進廠了,我們也不能太不近人情,不看僧面看佛面。這樣吧,看你還是高中畢業生,頭腦也比較靈活,我們商量後決定把你放到財務科,財務科的李科長會安排你的具體工作,你去吧。”
“嗯嗯,謝謝您,丁廠長。”我抑制住內心的欣喜,向他深深鞠了一個躬,我先前準備的所有應對語言沒用上,一身冷汗,我回轉的步伐有些淩亂。
下到二樓找到財務科,我探頭進門一看,這間大辦公室共有五張辦公桌,桌子都是向屋子中間拼攏,整個像一張長方形的大會議桌,四周牆壁都擺放着近兩米高文件櫃,辦公室裏只有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在看材料。我敲着門說找李科長,中年人應聲說:“哦,我是,你是小劉吧?進來。”
李科長穿着齊整,梳着大背頭,态度友善而不失沉穩,一看就是個幹練的人。他放下手裏的材料,和氣地對我說:“下午丁廠長給我講過了你的情況,嗯……你現在去一樓倉庫辦公室找小陳,那兒有一張空着的辦公桌,讓他幫你一起搬上來,拼到辦公室桌子的另一端,馬上下班了,我給你一把鑰匙,你把桌子搬好後鎖上門,明天上班我再給你布置工作任務。”
李科長指了指辦公桌擺放的位置,接着把鑰匙遞給了我。我下樓找到倉庫辦的小陳,順利完成了“搬遷”,同時又認識了一位“坐辦公室”的同事。
小陳很熱情,他自我介紹後,我才知道他與鍋爐車間的那個小夥子是遠房親戚,也是鄰縣的人,我還知道了那個小夥子姓毛,看樣子他倆應該是同一個“關系戶”打招呼進廠的。
小陳約我一塊去食堂吃飯。走出工廠沿着街道行進了大概一千五百米左右後,我們進了一座大院子。院子中間的地面鋪着碎石子和煤渣,院子的北面是職工飯堂,其他三面都是職工宿舍,除了廠裏的幹部和技術骨幹住的是單間,其他職工都是集體宿舍。我沒帶飯碗(中午沒心情吃飯),小陳帶我先去找食堂管理員買好菜飯票,又借了一只碗給我打飯,吃飯時湊巧遇見了鍋爐車間的那個小夥子,我後面叫他“毛哥”,他對我變動到財務科上班表示詫異,我一句“領導安排的”給搪塞過去了。
吃飯時,毛哥和小陳有說有笑,既有廠裏的話題,也有他們家鄉的事情,我在旁邊聽着,一時也插不上嘴。即便如此,我并沒有感到無聊,他們能邀約我坐在一起吃飯,傳遞的是一份溫暖。小陳見我吃得比較少,還提醒我不要拘謹,如果半夜肚子餓了,那就是和自己過不去了,不管天塌下來,肚子是一定要搞飽的。毛哥則善意地直接勸告我不能裝文雅,大家都是同樣家境出來找份工作的人,對彼此的過往沒有興趣了解和探尋,不論你是城市來的,還是農村來的,到了這裏就應該合群,別把自己搞成了“一枝獨秀”。他倆的言語是坦誠的,道理也是實在的。我期望今後能與他們互相關照、互相勉勵、愉快相處。
飯後,小陳和毛哥邀請我到宿舍坐一會兒,我婉言謝絕了。今天經歷了冰火兩重天,我在釋然的同時還心有餘悸,人生之路還很漫長,長長的路上還有很多艱辛與困難,我究竟能走多遠呢?所以,對于今天的結果,我不知道該欣喜慶幸,還是憂慮悵惘?家裏的背景和我的身世,注定着我的前行之路不會輕松。
我順着街道返回宿舍。飯堂、我的宿舍、廠區是一個近似于三角形的路徑,路徑沿線都是通鎮的主要街道,除了通鎮中藥廠,小鎮上基本上沒有高大的建築物,商場、門店、機關辦公樓、民居等都沒有超過三層的。小鎮晚上最熱鬧的地方是工廠飯堂附近的電影院,晚飯後,電影院的高音喇叭播放着《外婆的澎湖灣》、《牧羊曲》、《在希望的田野上》、《年輕的朋友來相會》等經典歌曲,歌聲飄蕩在小鎮的上空,撩動着年輕人歡快愉悅的心弦和春心蕩漾的情懷,人群逐漸向電影院聚集,我在與他們反向而行,我青春萌動的感覺被我對未來的擔憂給壓制了。
我回到舊旅社,魏大爺在院子裏收衣服。我問道:“魏大爺,您吃飯了嗎?”他說吃過了,問我:“找丁廠長了嗎?怎麽說了?”
我走近魏大爺,向他鞠了一躬,笑着說:“真是得虧您的提醒,我中午寫了一封信給丁廠長,信中說明了一下我的視力情況,下午他就把我重新安排到財務科了,明天正式上班,不用去縣城培訓學習燒鍋爐了。”
“呵呵呵,你的眼睛都看不清壓力表,人家是擔心你把鍋爐給燒爆了,放牛娃哪賠得起牯牛啊。”看得出魏大爺也替我高興。“我給你講啊,你年齡小,以後辦公室掃地啊、擦桌子啊、添茶加水啊,這些小事你要主動多做,早上班遲下班,不懂多問,手腳勤快口要甜。去吧去吧,早點洗漱,把自己這身衣服換換,明天幹幹淨淨地去上班。”我剛踏上社會就能遇見這樣一位慈祥的老人家,這是我的福分。
我在想,假如我大哥知道了這件事,他會說我不安分呢?還是會訓我不懂事呢?他思想比較保守,一貫謹小慎微,不願意過多麻煩別人,擔心還不起人情債。不過,如果我母親知道了,她或許會自豪欣慰,在她的眼裏,我是個愛幹淨的孩子,就應該做幹淨的活兒。幼年時,母親不給我洗屁股,我是不會上床睡覺的,為此,她常向左右鄰居炫耀我的“潔癖”。
我還在想:幹淨的活兒是争取到了,可這個活兒我有能力幹麽?財務科是幹什麽的?是算賬做賬管錢的啊!我懂啥?接下來我該咋辦?
十一
心裏有事起床較早,和魏大爺打了一聲招呼,趕往廠裏上班。昨天買了十五塊錢的菜飯票,手裏還剩下五塊錢,發工資沒那麽快,要省着點花。有了昨天遇到丁廠長在廠門口查崗的教訓,我路上沒買早點吃,也沒有跑去飯堂吃早餐,有點遠,擔心遲到了。
走進廠門,看見門衛室的時鐘顯示七點三十五分。我上樓打開財務科辦公室的門,找到抹布,到衛生間浸水搓揉後,逐張辦公桌擦拭,每擦完一張桌子,就把抹布浸水搓揉一次,整個擦拭完再用手摸查一遍,及時補擦。然後把所有桌子上的辦公物品進行整理,不移動位置不打亂順序,收撿雜物後,盡量恢複原樣。
把桌面清潔做完,再做地面,我先用掃帚輕輕把灰塵歸攏到撮箕,再用拖布把地面擦拭幹淨,完後,我提着兩只熱水瓶去開水間打水。返回時,李科長已坐在辦公室了。
李科長面露笑意,表揚我說:“小劉,早啊,挺勤快的!”我不知道他會布置什麽樣的工作任務給我?但我明白,工作任務可高可低、可輕可重,這個變量是可以人為掌握的。換言之,他決定着我未來在財務科的去留。我緊張地回答說:“李科長早上好,我明天上班前再把文件櫃和門窗擦一下。”
“嗯,你大哥我認識。昨天,丁廠長為你的工作安排,找我們幾個人商量的時候,比較為難,因為廠辦的人已經夠了,是我提議把你放到財務科的。財務專業這一塊呢,你不懂,也不要緊,科室還有些瑣碎的事情,你可以先幹着。”李科長說話間,科室裏的其他人員陸續進來了,他順便一一給我作了介紹:宋會計(男),五十來歲,笑容滿面挺溫和;武會計(女),四十多歲,長得比較富态,話不多;李統計(女),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很漂亮很時尚;候出納(女),三十多歲,快言快語,一看就是潑辣型。
介紹完後,李科長對着他們說:“這個小劉呢,是縣藥監所劉科長的弟弟,廠領導把他安排在了我們科室。小劉高中畢業,沒有學過財務,我打算讓他做核算員,小劉啊,你計算數字沒問題吧?”李科長笑着轉向我,我點頭說好的好的。
李科長給我分配了四項工作任務:一是把候出納每月的工資核算工作接過來;二是配合武會計每月的産品庫存盤點;三個是協助李統計核算各類統計報表;四是給宋會計當下手,裝訂和查找賬簿等資料。
客觀地說,李科長有智慧的。首先能接納一個非財務專業的職工,及時穩妥地解決了廠領導的頭疼之事;其次對上級部門領導有了交代,日後見面多了一層友誼;再次分工合理,把科室每個人的工作量都減輕了,皆大歡喜;接着是量體裁衣,什麽碗裝什麽菜,安排工作不超出我的能力之外;最後是核算員的崗位設置得體,有名有份有事幹,雖不專業但不多餘。
候出納口直心快,馬上接過話頭:“難怪今天辦公室整理得這麽幹淨,原來是來新人了啊。欸,小劉,我這就把工資核算移交給你啊。”我立馬跑到她身邊,接收資料,請教核算方法和注意事項。有活兒幹,我就能穩定工作崗位。
就這樣,我與候出納、李統計、武會計、宋會計分別進行了工作對接和資料移交,大家也很愉快地接受了我。李統計問我會打算盤嗎?我說還不會,她給了我一個計算器,讓我先用它工作。
年長的宋會計關心地說:“在財務科工作,算盤還是要學的,加減用算盤,乘除用計算器。小劉啊,你有空就用算盤練習一下666的加減基礎算法,我來教你。”說完,他從櫃子裏拿出了一把算盤遞給我,雖有些老舊但能正常使用。練習666是珠算入門的基礎知識,即從1開始累加,加到36,結果是666。
漂亮的李統計哈哈大笑:“喲,宋會計要收徒弟啦!小劉快叫師父啊!”我紅着臉不知該如何回答,趕緊去拿熱水瓶給大家逐一添加茶水。
中午下班在食堂吃完飯後,我趕緊到鎮上找了一家書店,買了一本最基礎的珠算書籍。趁着中午辦公室沒人,我一邊背誦珠算口訣一邊撥打算盤,目不轉睛全神貫注。古語說:書非借不能讀也。此時,我對這句話有了更深的的領悟,我的這份工作也是“借”來的,能借多久,取決于我在“借”的期間的勤奮表現,否則人家想收回去,那是分分鐘的事。
一天下來,我把四項工作的時間節點都詢問清楚了,并編了一個任務時間表以及應該注意的細節問題,心裏大致有點譜了,這份工作我應該可以做好!當然,心裏再有數,也不可粗心和得意,否則會讓人心生厭惡。
我與大家初次相識,尚需時間增進了解和加深感情,本着謹慎低調的原則,我不可以與他們“見面熟”,過于套近乎,那樣顯得太輕浮。要本着多看多學多觀察的态度,再加上魏大爺教我的“手腳勤快口要甜”的方法,盡快融入到這個小集體。
下班後我約上倉庫辦的小陳一塊去飯堂吃飯,路上他聽說我以後負責工資核算,很是興奮。他對侯出納核算工資時,總愛拖拉的習慣很不滿意,說的是每月五六號發工資,一般都要延到十號以後。大家都眼巴巴地指望着那點工資過生活,但誰要去問她,她都會噴人家一句:急什麽!沒見我忙着嗎。這下好了,由我專職核算工資,往後發工資肯定會準時一些了。我嚴謹地答複小陳,剛接手還不熟悉業務工作,快不了多少的。我“少年老成”,明白像候出納這樣的老資歷職工是很忌諱新人搶風頭的,這事關她們的職業榮譽和口碑,會不擇手段來捍衛的,我招惹不得。
吃完晚飯,我應邀去小陳的宿舍坐坐,這是一間大套房,客廳裏擺放着一張上下鋪的床,是小陳和毛哥的,裏面兩個單間,是廠裏的兩位大學生分別居住,公用廁所在這座院子外頭。
兩位大學生也很友好,熱情地與我打了招呼并做了自我介紹,看得出他們也都是老實人。他倆來自不同的縣,都在武漢讀的大學,學的是制藥工程專業,去年分配到通鎮中藥廠,是廠裏引進的技術人才。我覺得奇怪,他們讀了大學,為什麽沒去縣城裏的單位工作,而是到了鄉鎮的集體企業呢?我天真地想,難道與我一樣,是命運的安排嗎?
我很榮幸,又結識了幾位“坐辦公室”的同事,毛哥除外,他是鍋爐車間的司爐工,工作時間是三班倒。年輕人活潑,也有較多的共同話題,很容易就熟悉起來,大家各自介紹着家鄉的風土人情和工作趣聞,以及戀愛故事,直到附近電影院的高音喇叭開始播放歌曲。他們邀我晚上一起看電影,我推辭了,我手裏的幾塊錢還要挨到發工資,不可以亂花,另外魏大爺叮囑過我舊旅社宿舍那邊的關門時間。我返回廠部辦公室,繼續背誦珠算口訣和練習撥打算盤,未曾想,運氣挺好,丁廠長下班有點晚,下樓時路過財務科,推門看見我,給了我一個鼓勵的微笑。
十二
我的工作比較充實,每天能接觸到新的知識,大家都樂意教我,畢竟我多少能減輕一點每個人的工作量。兩個星期後,我用算盤算完666的時間和準确度達到了宋會計的要求。從此財務科也多了我的算盤聲,當然,只限于加減數字,乘除用計算器。
科室的人都喜歡帶我,我随着武會計盤過庫存、跟着候出納去過銀行、李統計教過我核算報表、宋會計告訴我怎麽裝訂賬簿,我逐漸進入了崗位角色,也意味着自己有了立足之地。
第一次核算工資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工資是三十六塊五,滿足了。倉庫辦的小陳和我一樣,鍋爐車間的毛哥四十元上下,技術部門的兩位大學生是五十五元左右。全廠共有職工有三百多人,那時候沒有什麽五險一金啥的,我按照工資标準和出勤天數核算工資,計算雖然起來簡單,但人數多,各人的工資标準與加班時長也不一樣,馬虎不得,大家都靠着這點錢過日子,一分一厘都要算清楚。
白天雜事多,科室每個人給我安排的差事都要認真去做,不能厚此薄彼,因此難得安靜坐下來,于是,我提前給魏大爺打好招呼,晚上加班核算工資。工資标準由廠辦提供,考勤表由各車間主任或科長簽字後報送丁廠長審批,我要做的是依據這兩個數據,進行綜合核算,并努力做到準确無誤。第一次的全廠工資核算,我連續用三個晚上加班完成,并經兩次核對檢查,再報給李科長審核,李科長主要審核工資總額和各車間的職工加班費,他沒有功夫審看每個人的工資明細。最終考驗我核算準确度的是:工資發放完畢後,有沒有人或有多少人來財務科申訴工資核算有出入。結果表明,除了有幾名職工的考勤算錯了(車間提供的考勤表有誤),其他沒有什麽問題,因為當月的工資全部發放後,大家的反應是平靜的。
李科長并沒有當面表揚我,但通過他的表情和言行來看,他對我的工作态度是認可的。我當然不敢有絲毫的得意,核算工資是沒有技術含量的,同時我還要留意候出納的感受。不過我也不需要眼前的肯定,一勞永逸和高枕無憂離我還相當遙遠。
只要李科長不在,科室的氛圍就比較寬松自由,大家可以脫崗出去溜溜灣,或者喝茶聊聊天。每當科室裏只剩下李統計和我時,李統計就打開了話匣子,她最年輕,思想活躍,好奇心強,與我這個小青年聊天時不用忌諱啥,可以海闊天空談理想、談人生、談抱負。她說自己要不是結婚有了拖累,早就想辦法調到縣城去了。李統計的小孩不到一歲,時不時要回家喂奶和陪陪孩子,平時我盡可能多幫她做一些機械呆板的報表核算工作,甚至幫她打掩護,她經常會偷偷塞給我一點水果或零食,同時也對我的工作和生活多有關心,我後面稱呼她“李姐”。
記得有一次她還很熱心地給我介紹女朋友,對方是湖南的一位女孩,長得嬌小水靈、端莊秀氣,在灌裝車間上班。我接觸之後了解到,她父母在家務農,家裏有四姊妹,她排行老二,初中畢業後托關系來這裏工作,資歷比我早。她對我很有好感,并樂意與我更進一步交往。
我雖然年齡不大,但心智早熟,對未來有着更深層的考慮。我想,假如我和那個女孩戀愛成家,我的命運歸宿可能就會紮根此地,而且我有責任和義務給人家創造幸福,包括今後對她家裏父母姊妹的照顧和幫扶,我能做到嗎?不能!我們倆家的條件都處于偏下水平,任何一方都不可能給我們提供更多的幫助和鋪墊,我在廠裏還屬于基層職工,想出人頭地,那是猴年馬月的事情,搞不好兩人都會受苦受累,重複上一輩人的貧窮故事。在那個思想還比較保守的年代,我的想法很實際,不敢天真和幻想地對待未來,所以,我及時止步斷絕了交往,擔心時間長了會帶來不忍的別離,對彼此都是傷害,沒有我,她将來或許能嫁上一個更好的人家。
好奇的李姐總是追問我和那女孩的交往情況。我只好說,我家裏條件不好,女孩子家裏不是太贊同,沒關系,就當普通朋友相處吧。李姐說,不擔心,我抽空再到車間去找,咱這帥小夥,還怕找不到女朋友啊。我很信任李姐,她美麗又善良,對我有着家人般親切與關愛。
我的工作逐漸走順了,與科室裏的人相處也融洽,我成了財務科的正式一員。丁廠長碰見我的時候不再緊繃着臉,面色和悅多了,甚至轉告我,我大哥啥時候又來過廠裏指導工作了。其實我是知道的,因為李科長把糧票轉交給我的時候就說過了。我理解我大哥沒有單獨找我或看望我,他身邊有領導與同事,要避免人家說閑話,再就是到鄉鎮出差基本上都是當天往返,時間緊湊。我相信丁廠長會私下向大哥講述我工作崗位變動的經過,依我對大哥的了解,他肯定會說,唉呀,我弟弟不懂事,不該不該,給您添堵了,來,這杯酒我幹了,深表感謝啊,有機會上縣城,我請您吃飯!
不管怎樣,大哥沒有就此事找我訓話,我想他應該知道我在漸漸地成長和成熟,這符合他的期望。假如我按部就班在鍋爐車間當了一名司爐工,我無法想象,大哥偶遇渾身沾滿煤灰和一臉污漬的我,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我也時常下到車間了,拿着考勤表找各個車間主任核對,順便和小陳、毛哥、兩位大學生等幾位相識的同事打個招呼,簡短閑談幾句。等到工資發放時,就由毛哥提出倡議,我分別聯絡,約到下午下班時間,找個小酒館一起小撮一頓。我們吃飯實行平攤制,吃完後再算賬,記得那時每頓飯每人大概分攤四五塊錢的樣子。
我們聚餐都是選在偏僻小巷裏的小酒館,菜是土菜,酒是本地釀的散酒,點菜都是本着少葷多素的原則,印象最深的必點葷菜是蓮藕骨頭湯,蓮藕偏多,骨頭沒肉剔得很幹淨,雞鴨魚基本不點。都是年輕人,聚餐的本意不是為吃好菜,也吃不起,大家都在異鄉,只是圖個熱鬧親熱。因為毛哥是我工作的“點撥人”,我對他的謝意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所以吃飯時我都是挨着他的身邊坐。
我的酒量自那時起大增,這有遺傳的因素,還有氣氛寬松自在的原因。在酒桌上,我知道了毛哥失去父親的時間比我還早,他是獨子,母親在鄉下,身世也苦;小陳家境尚可,但在家游手好閑打架鬥毆,被家裏驅趕出來工作的;兩個大學生,家在農村,通過刻苦學習好不容易“鯉魚跳龍門”,卻苦于沒有背景關系,只能被鄉鎮企業“挖”來了。
同病相憐,惺惺相惜。我們一起醉過、哭過,還一起在深夜的街頭并排撒過尿,大聲吼過歌,這既是一種情感發洩,也是一種對現實無奈的表現。我們喝酒一般鬧得比較晚,我不敢回舊旅社吵醒魏大爺起床開門,加上我也畏懼酒後一個人在宿舍太孤獨,所以我喝酒後都是去他們的宿舍擠着睡。那是一段親密無間、風雨同舟的歲月,誰感冒了,有人幫忙買藥打飯;誰的飯票不夠了,有人拿出飯票勻着吃;誰的被子單薄,有人拿來被子同睡一床;誰喝酒吐了,有人幫忙擦洗照顧……大家彼此愛護、真誠相待,互相給予着溫暖與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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