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楚嵋

再要細看時,葉鈞已收回目光,抱劍站直。

薛孟庭隐隐覺得自己掌握了攻略三師弟的正确姿勢。

嚴停風猶自不覺,轉向薛孟庭微微一笑:“師弟終于願意收徒了。”

“正要禀告掌門師兄。”薛孟庭的手搭上陳念二人,卻聽遙遙傳來一聲清亮女音:“幾位師兄在談什麽要緊事,偏要堵在這大門口!”

這聲音傳來的功夫,一紅衣女子翩然而至。她身姿窈窕,眉宇間又有幾分英氣,叫人見之心悅。從她剛才話語中可知,她便是年齡最小的老四。

四師妹姓楚,單名一個嵋字,居萬物峰,任文閣長老。

“二師兄,你還舍得回來!”來者走過來,也不避諱,在薛孟庭肩上錘了一下,接着又去看陳念二人,視線在陳念身上稍頓了頓,方道,“走時也不說何時回來,等得師妹好心焦。出門在外一切可好?”

薛孟庭見她反應,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陳念,心裏突地冒出原著裏的一些情節來,不免心不在焉道:“勞師妹挂心了。”

卻見楚嵋忍不住又仔細瞧了瞧陳念。方才見陳念第一眼,她便看出這個小少年靈根不好,心下還為薛孟庭帶他回來驚奇了一番。但如今細細看來,他除了靈根,怕是哪裏都好。不說其他,單這副純陽之體便能叫人稱奇,若是有魔修瞧見,只怕是兇多吉少。不過,他現在已經來到淩空門,便是再有魔修要做什麽,也要問問她手中的流采劍才行。

陳念努力挺直脊背,落在楚嵋眼裏,只覺得他乖巧懂事。楚嵋心中歡喜,幹脆蹲下身捏了捏陳念嚴肅正經的小臉,溫柔可親地問他名字年歲。

她卻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表現在薛孟庭頭頂炸了一個驚天巨雷。

原著中,陳念逃離白眉老魔混入淩空門時已是二十六歲築基之後。他用了隐瞞修為之法,在淩空門當一個小小雜役,卻意外引起了一名紅衣美人的注意。

種馬文麽,那必須堅持兩個凡是:凡是女的,那必須是美人;凡是美人,那必須喜歡主角對主角死心塌地永不回頭。年齡不是問題,種族不是問題,或許生死也不是問題。總之,只要記住一個原則,全世界都是種馬的後宮大家都愛種馬主角麽麽噠!

黃|瓜也是瓜是寫種馬的老手,深谙其中之道,因而《魔煞天下》裏出現的每一個女性角色(除了主角他媽)都不可避免地和主角搞到了一起。這個喜穿紅衣的爽利女子也不例外。後來陳念能騙得薛家老祖一起去小洞天,一多半原因是因為她在其中幫忙游說。

沒錯,這個紅衣女子,就是淩空門的文閣長老,薛家老祖的小師妹。

但是,薛孟庭在心裏強調,但是,這一切都應該發生在陳念二十六歲那年,雖然楚嵋是個金丹老祖,但見人家年輕英俊心生愛慕也情有可原。可現在呢?楚嵋小師妹你告訴我你為什麽盯着一個九歲的小正太不肯放手?

薛孟庭告訴自己不能多想,太重口了好嗎?

然而他心念一轉,又不免惴惴。雖說先前陳念沒被白眉老魔拐走,但現在該走的劇情還是走了(?),雖然提前了十七年(…)。那麽按此推測,他……薛家老祖被炮灰的劇情呢?

薛孟庭胡思亂想,并不知道自己得了一種不治之症,那就是該開腦洞的時候不開,不該開的時候瞎開。他更不知道,自己得的病将會對他的人生産生多麽巨大的影響。

葉鈞等了一會,終于不耐:“還走不走?”

薛孟庭心有千千結,只感覺師兄說了幾句話,大家便一起往裏走了,也沒留神就胡亂拉着一個人走了。

陳念被楚嵋牽着走在前頭,幾步後回頭看了看薛孟庭,又看了看楚嵋,用力抽出手停了下來。

楚嵋“咦”了一聲,陳念抿了抿唇,看向拖着陳立往前走的薛孟庭,眼睛黑沉黑沉的。

“二師兄!”

薛孟庭“啊”了一聲,好歹被楚嵋叫回了神,道:“怎麽不走了?”

楚嵋一臉戲谑:“喏……”

他順着楚嵋的目光低下頭,看到陳念克制地卻分明是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由呆了呆,回頭一瞧,看到陳立一臉郁悶地被拖在身後。

“咳咳……”薛孟庭在陳立肩上拍了一下,陳立終于能自由活動,跺跺腳站直了。

“待會師叔便将你引薦給葉師弟。”薛孟庭安撫陳立道。轉眼見到陳念走回他身邊,垂着頭不說話。

薛孟庭只能看到他頭頂的發璇,卻覺得這一位的怨氣比剛剛那個大多了。他想了半天,卻不知怎麽回事,只好讷讷道:“小念,你、你怎麽了?”

陳念看了薛孟庭的手一眼。

薛孟庭莫名,順着他的目光瞧了一眼,愣了一下後忽然領悟,心中升起莫名的欣慰感。便也牽起陳念,道歉道:“為師一時神游,竟把小念忘了。”想想又覺得不妥,又對楚嵋道,“小念怕生,師妹不要見怪。”到底還是個孩子,懂得師尊的好。

楚嵋擺擺手,只道無事,心下不免為這師徒情深高興。她的二師兄哪裏都好,就是太過孤僻冷情,如今能看到他收徒,楚嵋覺得對二師兄來說是件極好的事。

幾番波折,薛孟庭終于帶着陳念與陳立一同進殿,同嚴停風正式禀告了收徒之事,又向葉鈞薦了陳立。陳立靈根一般,資質一般,使起劍來卻得心應手,當下試了一招方才葉鈞用的招式,便是薛孟庭也不由吃了一驚。旁邊觀看的嚴停風和楚嵋當下就贊了兩句。

不過承影劍自己是驚才絕豔之人,并不把陳立的習劍天賦放在眼裏,直到陳立演練完招式,态度依舊不冷不熱,也不知是怎麽想的。

薛孟庭慢吞吞踱過去,湊近葉鈞耳語了幾句,便見葉鈞眼神微變,側頭看了他一眼。

葉鈞眯了眯眼,仿佛閃過一道寒光。他道:“不倫不類,我想動手很久了。”

“你一個人肯定不行。”薛孟庭壓低聲音,“師兄的劍法未必不如你。”

葉鈞眉頭皺得更緊,冷哼一聲:“我知道。”

薛孟庭伸出手:“如何?”

“成交。”葉鈞與他不輕不重地擊了一掌。

旁邊幾人莫名。嚴停風坐于主座之上,身體前傾,好奇道:“兩位師弟有什麽不能叫我知道的秘密不成?”

葉鈞瞥了他一眼道:“不錯。”嚴停風一僵,半晌撫了撫須。葉鈞也不看他,徑自站起來對陳立擡了擡下巴:“走。”陳立樂颠颠跟上。

嚴停風一拍扶椅,怒道:“說走就走,問話不答,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掌門師兄了?”

葉鈞一挑眉,嚴停風面上繃不住,只好揮揮手:“好好好,你自己去吧,反正我是管不着你。自從師尊他老人家去了之後,師兄獨自一個人把你們三個拉扯大,到現在卻連個養老的人都沒有,想起從前的光景,師兄只覺得如同做夢一般,唉……”

楚嵋站起身,跟着葉鈞一起出去了。

嚴停風看向站着的薛孟庭,薛孟庭拱拱手:“師弟告辭。”說罷趕緊拉着陳念逃出了大殿。

偌大一殿,只留嚴停風一人枯坐。他不禁悲從中來,細細體會了一番此間孤苦心境,一炷香後方才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高深莫測地撫了撫須。

薛孟庭下定決心要做一個十全師尊,領着小徒弟回嚴正峰後,上下整頓了一番,把原本冷清的竹舍打理成了整潔卻不失溫馨的居處。床邊擺上小幾,在上面放幾本煉氣手劄并修仙雜談。窗前案桌上安置一瓶沾着露水的玉芝蘭,潔白淡雅,幽蘭芬芳。

“小念,你今後便住在這裏。”薛孟庭帶着陳念在嚴正峰轉了一圈,道,“嚴正峰素來清冷,若你修煉無趣,可以翻一翻這些手劄,上面有不少趣聞。為師便住在隔壁竹舍,有什麽要緊的事随時來找為師便可。可還有什麽要問的?”

陳念環顧左右,只覺清新舒适:“弟子讓師尊費心了。”

“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不對你上心對誰上心?”薛孟庭一彎腰,就将陳念抱了起來,對僵硬的陳念說道,“嚴正峰參觀完了,為師再帶你去別處瞧瞧。”

陳念象征性地掙紮了一下,帶着泛紅的耳根窩在薛孟庭的懷裏不再動彈。薛孟庭心裏偷笑,召出飛景劍,一邊在半空中慢悠悠地飛行,一邊給陳念指點下面各峰。他娓娓道來,陳念不覺入神,只專注聽講,顯得乖巧無比。

薛孟庭不由在心中嘲笑先前的胡思亂想。早在陳家村,自己就和主角建立了深厚的師徒情誼,就算陳念還是因為不可抗力黑化了,就算楚嵋還是和陳念在一起了,只要陳念不想殺他,他就能完好無損地活下去。那句“不殺盡薛家滿門,陳念此生誓不為人”的臺詞不是已經被主角自己改掉了嘛。

穿越之後,薛孟庭最大的心結就是這句話和薛家老祖“碎骨而亡”的結局,即使後來陳念所作所為與原著有所出入,他也還是丢不開那種腦袋別褲腰帶上的心驚肉跳之感。

他一方面因為陳念是個幼年喪母的孩子而憐惜他,一方面因為原著中的情節懼怕他。一時暗示自己,時至今日早已擺脫原劇情,今後可以輕松過活了;一時又因為種種細節神經質地覺得一切都在劇情的掌控中,譬如說骨戒,譬如說楚嵋。

薛孟庭從前只是個普通人,怕痛,愛惜生命,最大的優點大約是努力積極地讓自己過得更舒服一點。所以他努力适應這個修|仙|世|界,逼迫自己咬文嚼字地說那些拗口的話,逼迫自己在危險來臨時擋在主角面前博取好感度。

但現在看着陳念依然清澈的雙眼,他百分百确定,自己已經改變了命運。現在的陳念不再是原著中被仇恨遮蔽了善念的主角。或許是因為發小的陪伴,或許是因為“師叔”的憐惜。但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這個結果實在是太好了。

太好了。薛孟庭輕松地想。

陳念待在薛孟庭懷裏,第一時間發現了師尊的心情變化,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麽,但還是微微笑了一下。但他很快收斂笑容,眼中閃過不符合年齡的複雜情緒。

薛孟庭沒有看見,他兀自喜悅着。

夜半時分,葉鈞仗劍而來。

薛孟庭悄聲出來,生怕驚到正在睡覺的陳念。葉鈞也不說話,沖他微微颔首便禦劍而去。薛孟庭緊跟其後。不多時兩人便一前一後落在了文陽峰峰頂。

淩空門有七十二峰,其中九大主峰,四座便給了地位超然的掌門與三位長老獨居。這九大主峰中,又以文陽峰為首,所以淩空門掌門便住在這文陽峰之上。

葉鈞無聲無息地拔劍:“現在是大師兄調息打坐的時辰,你牽制他,五息便可。”

薛孟庭點頭應下,雖然他對上嚴停風沒幾分勝算,但偷襲人牽制五息功夫還是不難的。掌門師兄,在下要對不住你的胡子了。

說話間的功夫,遠遠有座下弟子往這裏巡查來了。兩人對視一眼,神不知鬼不覺地潛了進去。

嚴停風果然在打坐,背影一動不動,想來是專注之極。薛孟庭等了片刻,瞧不出什麽異樣來,一個錯步襲向嚴停風後心,使出一招擒拿手來,意在出其不備。

以他金丹修為,短短距離不過半息功夫便到,嚴停風什麽反應都沒有,兀自打坐。薛孟庭心中生疑,但已出手總不好回頭,當下雙手變爪,意欲從後擒住嚴停風。

他剛一動身,葉鈞的承影劍便往嚴停風門面上招呼過去了。金丹修為控制力極好,只要這一劍落準了,要削胡子絕對是半根不留。

然而薛孟庭碰到嚴停風的手時,猛地變了臉色,毫不遲疑地就要後退。

這具看似平靜的身體之下,靈力流轉,分明是早已做好了準備。

薛孟庭急急後撤,卻聽得一聲輕笑:“晚了。”而後那手上便仿佛有吸力一般,牢牢地扣住了薛孟庭的雙手。

與此同時,嚴停風向後一仰,像是計算好角度一樣,長長的胡須從承影劍上滑了過去。

承影劍一滞。

下一刻突然靈力暴漲,繼續不屈不撓地沖向目标。嚴停風坐在蒲團上向後滑退,手心輕吐靈力,将薛孟庭推出門外,而後一躍而起,不知何時太文已在手中。

葉鈞從藏身之地出來,冷冷地看了一眼嚴停風,單手接住承影劍就是一陣快攻,章法卻是亂了。

嚴停風微微一笑,不疾不徐迎上。

“哼!”葉鈞收劍入鞘,走出去同薛孟庭站在一道。

“兩位師弟好興致。”嚴停風撫須,似笑非笑道,“長夜漫漫,為兄等候多時了。”

薛孟庭被他輕輕一震,手腕竟有些酸麻之感。他甩了甩手,道:“恭喜掌門師兄突破境界。”

“你結嬰了。”葉鈞眉目更加冷峻,眼神更加熾熱。

嚴停風擺擺手:“倒還未曾,只差一步,心境未到,火候不成。”

薛孟庭見他不提方才之事,心下松了口氣:“以掌門師兄的資質,不過是早晚的問題罷了。師弟預祝掌門師兄結嬰成功,早日感悟大道。”

嚴停風也不推脫:“師弟所言甚是,但是……”

薛孟庭心裏咯噔一下。一句話跟了個但是,八成有十分不妙的後續。

“這段時日是開山門收徒之日,諸事繁瑣,為兄力有不逮,門中無人主持大局,如何是好?”

薛孟庭一僵,葉鈞轉身就要走。

嚴停風幽幽嘆道:“為兄平生別無所愛,唯獨喜好蓄須一項,卻不想兩位師弟今日竟……唉……師兄正在感悟關口,若是因此壞了心境,可如何是好?”

葉鈞停下腳步,眼神如利劍一般刺向嚴停風的長須。

“若是兩位師弟願意主持開山門之事,為兄心中松快,興許……”

葉鈞拔劍砍了旁邊一塊巨石,過了一會道:“知道了。”

嚴停風再看向薛孟庭,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薛孟庭摸了摸鼻子,老實道:“謹遵掌門師兄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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