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生死激戰
這一擊來勢兇猛,薛孟庭知道自己躲不過、擋不住,但他沒想到,他傾盡全力之下,竟也不能讓這一擊停滞一息一瞬。
墨汁覆天,将封閉的空間渲染成一片漆黑。天地失色,日月黯淡,帶來一股蝕骨寒意,森然可怖,不能不令人心驚肉跳。
長劍如虹,靈氣激蕩,萬千劍意彙聚一點,暗黑蒼穹之上數點繁星閃爍,點亮了方寸天地,雖然微弱渺小,但卻有着驚人的銳意。
不過是瞬間的比拼,飛景被黑墨洞穿,發出一聲悲鳴。蒼穹複明,劍失靈氣。
飛景受了重創,薛孟庭不能幸免。他胸中氣血翻湧,連退數丈,直直地撞上了翠綠碧玉竹。
碧玉竹“铛铛”作響,薛孟庭重重地落在地上。他撐起身體,将飛景召回體內滋養,忍了又忍,終究沒有忍住,吐出一大口鮮血來。再看身體上,衣袍破爛不堪,半邊身體血肉模糊,綻開的皮肉中鮮血直流。
果然是禮尚往來,尚魁是守信之人。薛孟庭自嘲地想。
“這裏的竹子有趣得很。”下了這樣的殺手之後,尚魁依然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薛道友以為如何?”
他說着便要上前,邁出一步後驚奇地“咦”了一下。
陳念手執靈劍,擋在薛孟庭身前,面色決絕。
“有趣,你比那竹子更有趣。”尚魁饒有興致地看着陳念,“你,要攔我?”
“要動師尊,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陳念左手掐劍訣,右手架劍,擺出對戰前的姿勢。
“你?”尚魁失笑。
白眉老魔有些急了:“尊上,他不能殺……”
尚魁擺擺手:“答應你的事我自會做到。”他說完溫和地看着陳念問道,“你是薛道友的徒弟,叫什麽?”
“他叫陳念。”薛孟庭随手抹去唇邊鮮血,袖口立時一片血紅。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樣平凡靈劍,拄着劍走上前來。
這時尚魁又發現了新奇的玩意:“這枚骨戒……”他手一勾,陳念手指上戴着的骨戒便落入了他的手中。陳念臉一沉,嘴唇緊抿,眼中怒氣更盛。
薛孟庭悄悄松一口氣,以為尚魁認出骨戒。
沒想到尚魁抛了抛手中戒指,笑道:“好寶貝,這可比那畫幅有意思多了。”
“你不認識它?”薛孟庭心一沉,脫口而出。
尚魁挑了挑眉,十足詫異:“我應該認識?”語氣疑惑,并無半點僞裝的意思。
尚魁在手中把玩了一陣骨戒,随手扔回給陳念,道:“別瞪着我,在下只是借來賞玩片刻。”
是失去記憶還是蝴蝶效應?薛孟庭毫無頭緒,卻在片刻間冷靜下來。剛剛任由陳念擋在自己面前是因為篤定妖魔王不會傷他,但現在妖魔王根本不記得陳念與自己的關系,他便不能不喝退陳念。
“退下。”薛孟庭沉聲道。
陳念恭敬道:“是,師尊。”說話完畢,腳下一動不動,就像紮了根一樣穩固。
薛孟庭被他氣樂了。這倒真是陳念的作風。
他沒空與陳念多啰嗦,尚魁也不會站在原地等他們糾纏清楚。所以薛孟庭幹脆利落地踹了陳念一腳,直接把陳念踹到邊上去。
陳念猝不及防,臉撲到地上,大約是吃了一嘴的灰。
薛孟庭沒去看他,迎向尚魁感興趣的目光,扯了扯嘴角:“白眉給了你什麽好處,我出雙倍行不行?”
“好啊。”出乎所有人意料,尚魁竟點了點頭。在白眉老魔霍然變化的注視下,尚魁慢悠悠道:“他幫我弄了個分|身上來,所以我替他殺人搶人。要是你能把我的本體弄上來,我就反過來替你殺人,怎麽樣,劃算不劃算?”
“妖魔王打得好算盤。”薛孟庭搖頭,“要把你的本體弄上來,非得撕開罅隙不可,這個成本可比殺了你和白眉的代價高多了,實在不劃算。”
尚魁再次失笑:“你要殺我?”
白眉老魔恢複鎮定,譏嘲道:“薛長老位高權重久了,便拎不清自家幾斤幾兩了不成?要殺吾主尊上,你也配?”
薛孟庭懶得搭理他,只回答尚魁的話:“你不光記不清東西,腦子也很不好使。”
尚魁擡眉:“哦?”
“你最不該的就是把分|身的事情告訴我。”薛孟庭架起靈劍,忽然猛烈地咳嗽了數聲。他以袖遮擋,擦拭幹淨咳出的鮮血後,方才繼續道:“若是你本體上來了,十個我也不夠你殺,可是來的只是你的分|身,那将死的便不是我,而是你了。”
尚魁伸出修長手指,點了點薛孟庭血染的袖口,道:“你看,你已經這樣了,為何非要說大話呢?”
“我有沒有說大話你比我更清楚。”薛孟庭的胸口劇痛無比,他頓了頓,挨過這陣疼痛,道:“剛剛我就在奇怪,既然是你要出手,為何一開始還要白眉和赤媚兒來拖延時間?”尚魁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薛孟庭便繼續道,“後來感受到空間被封鎖之後,我隐隐有了一個猜測。或許妖魔王實力大不如前,怕我用秘法召來同門,不僅殺不了我,還要折在此地。而且小小空間封鎖之術,竟還要先拖延許多時間才施展得出,可見你如今的能耐是如何不堪了。方才你又說自己是分|身,我便知道自己一定猜對了。”
薛孟庭強忍疼痛,挺直脊背,眼睛明亮:“你出招時輕描淡寫,其實用盡本事,無以為繼,我說的是也不是?”
他話音方落,尚魁塌了半邊身子,面色瞬間黯淡下去。原來他也受了重傷。
“你說得不錯。”尚魁無所謂道,“不過那又如何?你比我傷得更重,最後還是你死。”他說着說着又笑了起來,“你看我們現在的身體,是不是很像?”
薛孟庭也笑了一下,不太好看,但很輕松:“不像,我可比你強多了。”
可不是強多了?他半邊身體還在,不過是不成樣子,可尚魁的已經消融了。
“我每說一句,你便要反駁一句。”尚魁嘆了口氣,面露遺憾之色,“話不投機半句多啊。”
薛孟庭終于點頭,道:“既然如此,只好再打一次了。”
尚魁也點頭:“打之前能不能告訴我,我忘記的東西是什麽?聽你的意思,我好像和那枚骨戒有些淵源。”
“我不知道,只是見你唯獨對骨戒感興趣,胡亂猜測罷了。”尚魁不記得骨戒,薛孟庭便絕不能說。先不提尚魁信不信他,單就因為陳念是淩空門弟子這一點,他就不會把陳念的身份說出來。
這是他的私心吧。能多做一刻師尊,便多做一刻,要他親手把徒弟推到對頭妖魔那一邊,他真的做不到啊。
薛孟庭在心裏苦笑一聲,随即放下種種情緒,毫不畏懼地對上尚魁。
陳念腳下動了動,薛孟庭頭也不回,道:“要是你還敢上前,就與我再無瓜葛,斷絕師徒情誼。”
這句話十分好用,陳念乖乖聽命,再也不敢亂動。
尚魁見他不告訴自己,也不追問,輕輕一笑,尚存的那只手上血光湧動,片刻後一只血淋淋的手臂出現在手心。
仔細一看,正是妖魔王的另一只手臂,只是手掌成爪,指甲指縫間全是鮮血。
尚魁伸手道:“請。”
薛孟庭閉了閉眼,點頭的同時兩個人同時動了。
一個掀起重重血影,一個驚起激昂劍意,或許不如方才聲勢浩大,卻比剛才更加決絕慘烈。
“殺!”
“殺!”
“殺!”
血氣與劍氣對撞,兩人各退數丈,停頓了一息,再度出手。
若是飛景還能用,只需再引一顆星辰,便能立時斬殺此具分|身。但飛景受到重創,幾乎失去靈性,沒有五十年滋養不能複原。薛孟庭只能用普通靈劍。但那又如何?
若是他輸了,陳念必定會被白眉老魔帶走,備受折磨。他怎麽能輸?
飛景劍,說的不光是他手中劍的名號,更指他心中銳利劍意。便是如今只能手握普通靈劍,他也要翻出蛟龍之勢。
尚魁面色不複淡然,眼中隐隐有血氣湧動:“薛長老不是有除魔衛道的好志向?沒想到恁地不堪!”
“我實力不濟,但要斬殺你一個妖魔分|身還是綽綽有餘。”薛孟庭的劍越來越快。靈劍斷了便換,換了又斷,短短片刻,地上堆了三五把廢棄靈劍。
血光與靈氣交錯不斷,隐隐有虎嘯龍鳴之音響起。狂風亂卷,竹林聲響,數十株碧玉竹連根拔起,在空中一陣亂飛。陳念修為低弱,已經伏在了地上。白眉與赤媚兒努力站穩身形,額上大滴汗水淌下來,沾濕一片衣衫。
“想為師尊報仇?”尚魁故意激怒薛孟庭,擾亂他的心緒。
果然,血手印到了薛孟庭胸口,裂骨之聲響起。
薛孟庭“嘶”地吸了口涼氣,幾乎要立時暈厥過去。他也紅了眼睛,再換一把靈劍,一招削下血手五爪,厲聲道:“想!”
沒想到妖魔王還記得這番恩怨,這一戰卻是為了給師尊報仇,更有意義了!
尚魁幹脆利落地扔了斷臂,殘存之手化作利爪,朗聲笑道:“你家師尊确實厲害,可惜如今已在黃泉之下。”
尚魁故技重施,薛孟庭面不改色,手中靈劍再次斷裂。他再去摸乾坤袋,其內已經沒有飛劍了。
風沙漸停,碧玉竹盡數落到地上。陳念抹了把臉,站直身體死死地盯着對峙的兩人。
尚魁已經撲到薛孟庭門面上來。爪狀手掌魔氣森然,與此對應的是剩下的身體也漸漸消融。但他全不放在心上,反倒十分高興。
“中土有趣,他日必定帶領族人來此常住。”他見薛孟庭摸不出劍來,笑意更濃,“薛長老,你可能攔我分毫?”
後一句話一語雙關,既說薛孟庭此刻攔不住他的最後殺招,也說日後中土無人攔得住妖魔進攻。
薛孟庭一翻手,戒尺顯現在手心:“攔不攔得住,可不是你說得算!”
戒尺當頭迎上,最後一擊,成敗在此一舉。薛孟庭全身浴血,咬緊牙關,咽下喉頭湧上來的鮮血。
戒尺上有積年戒訓,也是滿腔正氣,未嘗不是妖魔克星。只是戒尺并非法寶,非得等妖魔王後力無繼時才能使出。兩相對撞,不過一瞬功夫,戒尺斷裂,手掌崩滅。下一刻,尚魁殘臂轟然炸開。
薛孟庭落回地上,反手收回損壞的戒尺,看向尚魁,道:“承讓。”
尚魁沉默了一會,看了看兩邊空空的肩膀,灑然一笑,毫不吝惜贊美,真心實意:“厲害。”
薛孟庭眨了眨眼睛:“還不歸去?”
尚魁更加佩服:“又被你瞧出來了。”說話間兩腿也化作一蓬血霧,立時消散了。他就這麽浮在半空中,轉過腦袋對白眉老魔道,“對不住,下次上來再替你殺他。”
白眉老魔瞪圓了眼睛,眼睜睜看着尚魁的最後一點身體砰砰數聲,炸裂開來。
而那桃花仙子,卻是嘤咛一聲,駭得暈厥了過去。
陳念深吸了一口氣,急忙轉身朝師尊奔去,堪堪接住薛孟庭脫力滑倒的身體。這具身體幾乎無一處好肉,處處有深可見骨的傷痕,每一處都鮮血流淌。陳念抱在懷裏,感受到手心一片黏膩。
陳念使勁地睜大眼睛,抖着手從乾坤袋裏取出藥粉撒在薛孟庭傷口上。他正要給薛孟庭體內送靈力過去,被薛孟庭輕輕一巴掌打開了。
薛孟庭有氣無力,只說了一個字:“走。”
而同一時間,白眉老魔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向這一對師徒,眼中精光爆射,面上獰笑駭人:“走?走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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