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艾麗希尚自沉浸在對文字的感知中,卻瞬間預知了危險。
她的皮膚表面感到一陣酥麻,甚至有刺痛感。原本柔順散落在她肩頭的秀發也一根根繃直,似乎會豎立起來。
天邊的烏雲黑沉沉地壓着,雲層裏隐隐約約可見到電光。
她一瞥眼,見到身邊的森穆特還沉浸在對石碑文字的感知中,絲毫沒有察覺周圍的異狀。
南娜則守在星象臺的入口處,手中握着硬弓,緊張地盯着森穆特,似乎怕這位大祭司對艾麗希有所傷害。
艾麗希拉上森穆特,叫上南娜,轉身就走。
三個人剛走出沒多遠,一個焦雷就劈在星象臺正中的石碑上,那十二道銅線滋滋作響,似乎有電火花閃爍來去。
森穆特和南娜都看呆了,艾麗希卻輕輕一撇嘴,心想:這座星象臺是遠近最高的建築不說,臺上石碑卻還安裝了用來觀測的青銅線,雷不劈這裏,還能劈哪裏?
她這時才不着痕跡地将森穆特的手放開,說:“當務之急是要找個能避雨的地方……”
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就落下了。
森穆特随手解下了身上披着的亞麻長袍,張開手臂,在艾麗希頭頂搭起一個小小的雨棚。
随即和南娜一起,兩人一道護住艾麗希,迅速回到行宮邊緣的一座涼亭裏。
這時天地已經完全籠罩在一片雨霧之中,星象臺附近時不時劈下一個個炸雷。
森穆特已經從頭濕到腳,那一頭秀逸微卷的棕色長發此刻緊緊地貼着他的面頰和脖頸,發尾也在往下滴水,雨水在他胸前肆意淌落。
艾麗希也并不比森穆特好多少,雖然森穆特的長袍全用來為她遮風擋雨了,但是她那身貼身長筒裙也已經濕了大半,衣物緊緊貼在身上,令她顯得頗為狼狽。
“王妃,我去為您叫人——”
森穆特深深看了一眼艾麗希,似乎在感謝她剛才帶他脫險。
他随即轉身,再次沖入雨幕之中。涼亭裏只留下艾麗希與南娜……和尤米爾。
艾麗希低頭問佩戴在胸前的神符尤米爾:“你似乎從來沒提醒過我,關于文字的事。”
尤米爾頓時叫起撞天屈:“你也從來沒有問過我呀。”
“別,千萬別把我當骰子,我不是那塊料。”
尤米爾在艾麗希把它托起的時候趕緊補救。
“剛才在星象臺的石碑上,镌刻的是聖書體象形文字,聖書體确實只有法老能夠直接閱讀……”
“只有法老能夠直接閱讀?”
艾麗希驚訝不已——難道這就是法老根據血緣傳承王位的理論依據嗎?
“是的,這是保存在法老血脈裏的能力。”
“但是另有一部分阿蘇特,即便沒有法老的血脈傳承,也一樣有辦法能夠掌握這種能力。”
“像大祭司那樣?”艾麗希随口問。
“是的……”尤米爾回答。
“圖特神在人間行走的時候,發明了讓他的眷者也能夠感知與表達聖書體文字的特殊方法。但有且僅有圖特神的眷者能夠做到。”
“那麽大神官呢?”
艾麗希記得,她的父親,大神官達霍爾,能夠看懂森穆特在莎草紙卷上親手寫下的預言。
“大神官可以依靠咒語和護身符來閱讀和書寫。當然了,這是一種比神明與法老所掌握的聖書體要簡化一些的文字,叫做僧侶體。”
僧侶是神官的另一種稱呼。
艾麗希終于明白了。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法老、大祭司、大神官、其他神職人員……
他們較之平民掌握着更大的權力,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們壟斷着閱讀和書寫文字的能力。
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簡直就是真理啊!
在這個屬于法老王的時代裏甚至可以引申為:知識就是權力。
她還沒來得及詢問如何掌握這種能力,涼亭外響起衆多腳步聲,艾麗希只得吩咐一聲:“好的,尤米爾,這個問題我們下次再讨論。”
笑聲在涼亭外響起。
來人卻不是森穆特。
從雨幕中鑽入涼亭的,是一群渾身上下只穿着腰衣的年輕人。
他們膚色被早已被烈日豔陽曬成黝黑,此刻一個個都像是剛剛從水中躍出的泥鳅。
“總算下大雨啦!”
“但凡這雨再下大點兒,明年就能豐收啦。”
小夥子們個個面露歡欣。
“天狼星升起了好幾天,大河卻遲遲不泛濫。我還以為明年旱災減産是減定了呢!”
“雖說大河不泛濫明年就可以少繳點稅,可餓肚子的到底還是咱們,不是法老……”
“別說這種喪氣話啦,老天保佑,讓大河的水來得再猛一點,讓整個埃及來年都有個好年景吧……”
“當然最好也能少交點稅……”
艾麗希聽見南娜在身邊冷哼了一聲,似乎對這些年輕人自相矛盾的願望不以為意。
如果大河泛濫水量太大,整個下埃及就會成為一片澤國。孟菲斯等大城市會成為大片水域沼澤中的島嶼,孤零零地散布在下埃及低窪平坦的三角洲之上①。
薩卡拉行宮附近的大片土地,則有可能完全被淹沒。
大河的泛濫固然能給下埃及帶來肥沃的土壤,來年的豐收……
但眼前最大的問題是,他們這些留在薩卡拉附近的人,這一場泛濫,或許就是他們人生的終點。
“請問……你們是做什麽的?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艾麗希清清嗓子,開了口。
年輕人們的眼光向她這邊轉過來。
一瞬間,他們眼中就都只有這位年紀在十八歲上下、渾身濕漉漉的美人。
“我,我們……”
一個少年結結巴巴地開口,開了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我們是薩卡拉附近的民伕,最近在給法老服勞役。”
另一個年長穩重些的總算把話說清楚。
“您知道的,法老給他的第一王妃修建的陵墓就在附近。”
按照艾麗希從原身那裏得到的知識:如今的埃及,并不存在失去一切人身權利的奴隸,法老治下絕大多數人都是平民。
但這些所謂平民一年之中只有一半時間為自己耕種,另一半時間必須向法老服勞役②。
這種勞役被視為天經地義,而眼前這些年輕人就是應法老的要求,為艾麗希修建陵墓的。
“聽說法老挺年輕,誰能想到他竟娶了個老得快要入土的第一王妃?”
一時間,艾麗希微露尴尬,而南娜臉上則顯出憤怒。
“這位就是法老的第一王妃。”
南娜沉着臉,用她那比男人還粗豪的嗓音大聲說。
年輕人們人人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響,流露出震驚的神色,似乎都在說:這麽年輕的王妃……需要陵墓了嗎?快要死了嗎?
角落裏傳來一聲冷哼:“我說法老的官員為什麽命令我們沒日沒夜地趕工,原來是為了您——而修建陵墓啊!”
言語裏滿滿的都是諷刺。
埃及就是這樣一個地位貧富極端兩級分化的社會。法老和大神官達霍爾這樣的貴族,幾乎壟斷了這個社會的所有財富。
一無所有的平民百姓則在他們的統治與約束之下,加倍付出勞動,得到的回報極其有限。
艾麗希并不生氣,嘆息着說:“其實我也不想這麽年輕就急着需要陵墓……”
她的言語裏有一股自然而然的憂傷,迅速感染了所有人。
南娜一臉唏噓,眼淚都快下來了。
目睹這一切的民伕們,一時間紛紛心生憐憫。那些用來抱怨的刻薄話,雖然還保存在他們心裏,但礙着美人的面子,人們暫時都住了口。
艾麗希突然指着遠處從雨幕中奔近的一行人問:“那是你們的同伴嗎?怎麽看起來像是受傷了。”
果然,遠處将天地連成一片的雨幕裏,走來三四個人。
其中兩個人各自扛着一個年輕人的肩膀,陪伴他走向這座已然很擁擠的涼亭。
其中一個開口請求:“夥計們,給挪個地方,這小子被水邊的莎草莖紮了腳,傷得不輕。”穩穩的中年人口音。
涼亭裏的人頓時嘩的一下全散了出去,艾麗希則迅速在條石上挪開了一個位置。
被扶進來的年輕漢子臉色蒼白,看起來流血不少,他在條石上坐下,擡起右腳腳上的傷口流淌着淡紅的血色,傷口周圍高高腫起,顯然是被河水浸泡之後又被雨水沖刷,傷情不容樂觀。
艾麗希更是知道這個時代沒有消毒手段,這樣的傷口如果沒辦法得到及時妥善的處置,引起感染,這個小夥的命未必能保得住。
她這樣想着,忽聽剛才說話的中年人開口:“讓我來給這小子送一點兒卡吧。”
這個中年大叔,看起來也就四十多歲的光景。但在這個時代的埃及這歲數已經能算得上是中老年了。
他剃得光光的頭皮上都是白色的發茬兒。但是上半身肌肉虬結,看起來極其壯實。
“德卡大叔,讓我來!”
“我身體好,我來!”
聽見這話,圍在涼亭周圍的年輕人紛紛主動請纓。
被稱作德卡大叔的中年人溫和地笑:“我這老頭子一把年紀了,這卡多點少點也不打緊。再說,也許過兩天就能恢複了的,所以還是我來……”
他随即邁步上前,伸出右臂,握住傷者的右臂。
艾麗希能夠同時看見他們兩人手臂上的光柱,甚至能夠看見這兩人之間的能量流動。
她震驚了……
不同的血條之間還能相互送血的嗎?
這個世界的潛規則恐怕比她所能想象得要多得多啊。
眼看這那位德卡大叔表情鎮定自如,他手臂上的卡卻在一點點減少;
失血不少的年輕人馬上睜開了眼,委頓盡去,面露感激。他已經稍稍恢複了點血色。
艾麗希竟莫名有些感動。
肯把自己的一部分生命無條件地送給比自己更年輕的傷者,這樣的行為如此慷慨、如此無私。
可現在這樣的做法,在周圍的年輕人看來卻純出自然,是大家都默認的,心甘情願的。有同伴受傷,人人都有責任,幫他一點兒。
這個受傷的青年得到了更多的卡,也許就擁有更加強大的抵抗力,也就能避免傷後感染,能夠順順利利地複原……
而那位好心的德卡大叔,在之後的幾天裏如能得到良好的飲食與休息,他的卡,也是能慢慢恢複的。
此刻遠處傳來森穆特的聲音。
年輕的大祭司正冒着滂沱大雨往這邊趕來。
“快,所有人,立即去薩卡拉的行宮躲避。”
薩卡拉行宮已經是周邊一大片平坦土地之上地勢最高的建築。
“現在,立即!”
“大河泛濫了!”
孟菲斯……
提洛斯站在王宮的正殿跟前,專注地望着殿外如珠簾般落下的豪雨,眼裏似乎也有無邊的水汽氤氲。
“艾麗希……”
那天艾麗希離開的時候,提洛斯本想矜持些,擺足架子,在最後一刻出現,四目相對,默然相送。
如果提洛斯願意,在送別的時候,踩上一腳,狠狠将艾麗希羞辱一番,也沒什麽不可以。
可誰知道森穆特使用了一枚旅行,艾麗希一行瞬間全都沒了蹤影,提洛斯竟然沒趕上。
于是沒有了這最後一面。
“為了整個埃及,總要有人嘗試,總要有人涉險,也總會有人犧牲。”
“去吧,艾麗希——”
提洛斯望着那些狂暴砸向地面的碩大雨點,和它們落在石板上激起的絢爛水花,木然又補充一句:“這是神的意志。”
遠處,泛濫的大河濤聲不斷,像是一個情緒多變的人,時而在悲鳴,時而在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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