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附近各處的工地上尚有服勞役的民伕多少人?”
“周圍村落裏尚有務農的平民多少人?”
大祭司森穆特披上他那件早已濕透了的外袍,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水,語速飛快,向聚攏在涼亭中,既驚訝又害怕的民伕們追問。
人們面面相觑,森穆特的問題他們竟然一個回答不上來。
最終是南娜大着她的粗嗓門在一旁提醒:“諒你們也算不出總數有多少人。說說服役的民伕一共有幾個小隊,附近幾個大村,幾個小村。”
艾麗希恍然大悟:原來簡單的算術乘除,大一點兒的數字。對于這個時代的普通人來說都非常困難。
“總共有六個民伕隊和一個匠人隊、一個婦人隊。”
這次是德卡大叔很有條理地發了話。
民伕隊就是修築各種工程中出苦力出蠻力的那一群;
匠人隊則是大致是設計師、工程師與工匠;
婦人隊多半是上了年紀的婦女,在工地附近幫助做飯洗衣,照料後勤,順帶混個溫飽。
這些人員的編制是每隊三十到四十人不等,因此南娜飛快地得出結論:“三百人左右,最多三百三十人。”
面相質樸的年輕人們一起呆呆地望着南娜,眼裏流露出欽羨的眼光。
艾麗希腦補他們的想法:哇,好厲害,竟然懂得算算術,不愧是王妃身邊的侍女長。
德卡大叔繼續補充:“薩卡拉附近總共有一個大村,四個小村,村裏的青壯要麽被征去當兵,要麽去當民伕了。剩下的都是老弱婦孺,大概也是這麽個數目。”
那麽總數大概在六百人上下。
薩卡拉行宮附近都是低窪而平坦的區域,大河一旦泛濫,這些人避無可避,勢必遭災。
森穆特聽完立即說:“各位,快分頭去找齊他們,所有人,不要耽擱,馬上都到王在薩卡拉的行宮來躲避……”
他說到這裏,忽然意識到自己忘了先征求艾麗希這位第一王妃的意見,臉一偏,看見艾麗希神色鎮定,正在點頭。
薩卡拉行宮雖然也很容易因為大河的泛濫而遭受沒頂之災。
但好賴也是周遭三五天的路程之內,地勢最高的地方。需要避難的人們沒有別的選擇。
“是!”
十幾個年輕民伕立即起身出發,出發前沒忘了向艾麗希致謝。
畢竟沒有她這位王室成員點頭同意,平頭百姓們根本沒有資格邁進行宮半步。人們早先因為修陵而起的怨氣就消散了不少。
“千萬不要只顧着收拾家什用品,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
森穆特沒忘了補充這一句。
“過來行宮的道路在落日之前就會被河水淹沒,再耽擱就危險了。”
“什麽?”
“水真會漲得這麽快?”
這些年輕人們聽得半信半疑。
“我就是知道!”森穆特肅然說道。
他大約感知到了人們的懷疑,眼神顯得很是焦慮。
艾麗希坐在一旁聽森穆特說話,心想難道這位大祭司真有未蔔先知之能?
她立即向南娜使了個眼色,南娜頓時一聲大吼:“這位是王的大祭司,整個埃及最接近神的人。”
“他說趕快,你們就趕快!命要緊!”
這一嗓子果然有效。
小夥子們等不及耳中的嗡嗡聲散去,都忙不疊地轉身,像是十幾尾泥鳅同時紮進了水塘,紛紛冒着大雨,找人和送信去了。
南娜指揮餘下的幾個民伕把傷者先送到薩卡拉的行宮裏,然後才回頭看向森穆特:“大祭司大人,這大河泛濫……真的會這麽嚴重嗎?”
雖然人人都說薩卡拉行宮容易因大河泛濫而受災,可事到臨頭總會心存僥幸——萬一這次不會輪到自己倒黴呢?
連南娜也不例外。
森穆特顯得憂心忡忡,點了點頭。
“我有預感,大河泛濫通常是河水慢慢上漲,讓人們有機會撤到高處去。但是這一帶突然開始下暴雨,因此水漲得會比以往快得多……”
“一旦道路受阻,沒辦法搬到高處,大河泛濫之後再想要逃生,就難了。”
“王妃,多謝您肯通融,讓這些民伕與平民也能夠進入行宮避難。”
森穆特真誠地向艾麗希表達感謝,并且再次擡眼,不着痕跡地打量艾麗希,似乎覺得她現在能保持這副冷靜理智的樣子,和傳聞中那個驕縱專橫的第一王妃不大相符。
“大祭司,不用謝我。”
艾麗希卻有着自己的小算盤:
她留在薩卡拉行宮裏,會遇上什麽危險還很難說。她身邊可只有從孟菲斯帶出來的那麽一點點人手。
天大的困難,應對起來都需要人。
就算她有滿腹智計,一個光杆司令也很難解決所有問題。
倒不如順水推舟,接納周邊的民伕與平民前來,一同避難。
“對了,大祭司大人,我想你應該還随身攜帶着更多的旅行。如果現在你改了主意,想要返回孟菲斯,我不會阻攔。”
艾麗希故意說得語氣平淡,心裏卻很期待森穆特的反應。
畢竟她是在激将——
她記得森穆特是個平民出身的大祭司。因此她在賭,賭森穆特是個執拗而較真的人,賭他不會丢下她和這麽多平民,從薩卡拉一走了之。
森穆特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
他就像是那天在法老的宮殿裏看見艾麗希時那樣,笑得燦爛而純真,不摻一分一毫的雜質。
可他仿佛也早已将艾麗希的內心看得透亮,絕不會放過她那一點促狹的小小心思。
于是,森穆特當場從亞麻袍子袖口的暗袋裏取出兩枚薄薄的,平底船似的旅行,直接放進艾麗希的手掌心裏,然後将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向艾麗希鞠了一躬,微笑看她一眼,随後轉身離開,邁步走進連天的大雨中。
艾麗希卻低頭盯着這兩枚疊放在一起的護身符,忍不住想要吐吐舌頭:她這是的确是激将成功、賭贏了;可這也同樣證明了一點——有時,要看透一個人的內心,并不需要什麽特異禀賦。
就算沒有讀心術,森穆特也是能看穿她心裏打了什麽鬼主意的。
過了正午,艾麗希已經享用了這天的第一餐,嘗到了從烤爐中新鮮烤出的松軟面包,混着無花果幹和杏仁一道烤熟的肉鴿,和用雞蛋、面粉與蜂蜜一起做成的一種小甜品。
廚房除了烹饪之外,還早早地為她準備了熱水,供她在經歷了早上那一場瓢潑大雨之後,能夠享用熱水沐浴。
如今艾麗希坐在一幅寬大厚實的羊毛地毯上,面前放着一張矮幾。
一向服侍艾麗希的貼身侍女阿辛正在為艾麗希按摩四肢,并為她塗抹上珍貴的油膏。
阿辛的手法輕重适宜,又熟知艾麗希的身體情況,一時令艾麗希舒服得幾乎發出嘆息。
艾麗希有一搭沒一搭地與阿辛說話,目光卻只管望着矮幾上放着的一張莎草紙。
在此之前,艾麗希已經稍許改良了祭司們用來書寫占蔔結果的蘆葦筆。使用這支筆,她順利在紙草上記下了一行奇形怪狀的符號。
腳步聲響起,南娜邁着大步沖了進來。
“小姐,按照您說的,把整個行宮的儲藏室都找了一遍……”
南娜奉艾麗希之命,帶人去清點薩卡拉行宮裏的物資,卻只清點出了一批還未發黴變質的大麥,和幾十木桶已經變酸了的釀造啤酒。
他們找到的這些食物,大概只夠六百人消耗一到兩天。
艾麗希在記錄人數和物資數量的莎草紙上又添加了幾個記號,然後抱着胳膊沉思。
“如果再加上我們帶來的食物……”
南娜猶猶豫豫地說。
艾麗希一行人随行也帶來了不少食物——大神官夫人事先非常擔心愛女在薩卡拉的安全。
因此千方百計塞了各種糧食、食材、香料、藥品……在艾麗希的行李裏。
這些東西足夠艾麗希一行人在薩卡拉的行宮支持兩三個月,直到大河泛濫季過去。
但四五十人消耗的食物和數百人需要的飲食完全不在一個量級上。
供應給艾麗希的物品大多非常精致,是來自上下埃及。甚至是其他國家的珍貴食材,都是大神官夫人為愛女精心準備的。對于填飽平民們空蕩蕩的胃袋卻不總是那麽管用。
艾麗希聽了南娜的建議,手中的蘆葦筆頓了片刻,在她剛剛畫下的那一豎旁邊又畫了幾道,然後望着計算結果發呆。
現在所有的物資只能供前來避難的人支持五天?
這現實骨感得有點太過分了。
門外響起小聲禀報:“王妃,大祭司大人到了。請他進來嗎?”
阿辛連忙拉過一塊長長的羊毛毯,将艾麗希筆直修長的雙腿蓋住,又伸手扶艾麗希坐正,為她稍許整理了衣服和首飾,這才恭敬地站起身,退出去。
森穆特進來的時候,艾麗希正精神奕奕地坐在矮幾跟前,面前堆放着紙筆,一副精明處理事務的模樣。
由艾麗希眼神示意,大祭司在矮幾對面坐下,剛好面對艾麗希稍加改良過的蘆葦筆,和那張畫有奇怪符號的紙草。
森穆特注視着那張紙草,愣是有好幾秒鐘沒能開口說話。
那張莎草紙上記載着薩卡拉行宮現有的各種物資,都用圖形表示:大麥是長麥穗,小麥是短麥穗,啤酒是酒桶,活禽是咕咕雞……這些圖形都不難認,而且筆致天真拙劣,看起來很幼稚。
但是物資圖标後面各自又一個奇形怪狀的符號,森穆特從未見過,自然也認不出來。
縱使是知識與智慧之神圖特神的祭司,也絕不可能認出艾麗希在紙草上畫着的那些記號——艾麗希有些得意地想:那是你們鄰居的鄰居在一兩千年之後發明,然後再由你們的鄰居輸送給全世界使用的。
在這片刻的驚訝與好奇之後,森穆特重新變得坦然,面向艾麗希開口:“王妃,聽說您派人清點了行宮的物資。”
“是的!”
艾麗希故意顯擺,她用新制的蘆葦筆指點紙草上她随手記的數字:“四百袋大麥,三百袋小麥,五十只活禽、四頭小牛、兩頭豬、肉幹三十條、禽蛋兩籃、無花果十籃、葡萄十籃、椰棗十籃、粗鹽兩籃、細鹽兩籃、調味料若幹……另有幾十桶變酸了的啤酒,但真要到了缺水的時候,也是可以喝的。”
把菜名報完的艾麗希随手用筆一劃,告訴森穆特:“這些糧食,如果平分給進入行宮的所有人,假設總人數在六百人,大概可以堅持吃兩到三天。如果把每個人分配到的口糧減半,那麽我們大概可以撐五天……”
森穆特的視線始終随着艾麗希的筆尖轉動,似乎想弄清紙草上的符號對應她口中哪些個數字。
片刻後他放棄了,轉向艾麗希,用一種難以相信的口吻反問:“您是說,您要把所有的食物,平分給所有人?”
艾麗希坦然與他對視:“不然呢?”
你以為我是什麽樣的人?
森穆特了然地點點頭,随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大河泛濫從未在一個月之內結束過。只有三五天的食物确實是個問題。”
“為了讓人們能在道路被淹沒之前趕到,我特意傳訊讓他們別光顧着收拾家什財物,卻忘了提糧食……”
森穆特似乎十分懊惱。
但若是提了糧食,又怕那些平民只顧着運糧,耽誤了到行宮來的路程。
“現在只能寄希望于人們在天狼星升起的那天就已經為河水泛濫做好了準備,已經将他們的糧食打包好随時能帶着上路……”
艾麗希微笑着說:“這樣看來,天狼星提前五天升起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天狼星偕日升的真相究竟是什麽,早已無從查證,卻已經成為艾麗希和森穆特之間,一樁心照不宣的共識。
艾麗希如今有恃無恐:就算你窺見了一點點真相又如何?你又沒有證據。
森穆特則只能無奈地點頭,表示同意艾麗希的看法。
門外南娜禀報:“第一批民伕已經到了……”
正午以後,在薩卡拉行宮附近修築王陵的民伕和村落的村民陸陸續續趕到行宮。
南娜和阿辛都被打發去統計抵達行宮的人是否都攜帶了糧食之類的物資。
答案大多是否定的。
搬了張矮幾坐在院落裏幹燥一角記錄的艾麗希,眉頭漸漸皺起來。
趕來的人們都在驚慌地陳述他們所遭遇的險情,滂沱的大雨,道路瞬間被侵蝕,居住的村落被上漲的河水迅速淹沒……
他們或因森穆特的提醒,或因逃難時的慌亂,絕大多數來時都在是雙手空空,身無長物。
人們抵達薩卡拉行宮的時候,場面也極為混亂:
婦人不見了心愛的孩子,急得四處亂轉;
孩童尋不到父母親人,唯有嚎啕痛哭;
有人在慶幸大河泛濫時自己還有個安全的地方能夠避難;
另一些人則在扼腕嘆息,明明前幾天天狼星已經高高升起,他們是搭錯了哪根筋竟覺得今年大河不會過分泛濫?
“這真要命喲!”一個住在匠人村裏的石匠惋惜地大喊。
“前兩天我們明明已經收拾出來附近幾個村都需要的糧食,還特地都堆放在了幾個村地勢最高的倉房裏。”
“結果今天被這大雨一吓唬,直接跑到王的行宮來,卻把糧食都忘在身後……”
他的同伴在一旁接話:“就算想起來又怎麽樣,背着那麽多糧食我們根本趕不及避到行宮來……”
“命是逃出來了,沒吃的,得餓死,這可……怎麽辦……才好?”
石匠激動起來,懊惱地伸手揪自己的頭發。
森穆特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麽,走到那石匠跟前,停在大約還有一步遠的位置,似乎伸手想要拍拍對方的肩膀以示撫慰,最終卻還是把手縮了回去。
“你是說,你們已經将糧食都整理出來,并且堆放在村裏地勢的最高處?”
森穆特朗聲問。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森穆特雙眼發亮:“快領我去!”
他身邊頓時幾個人同時大叫:“你瘋了?”
“就算那糧倉一時沒被大河淹沒,可是這一路過去的道路也被沖毀了不少,再說這天一直這麽暗黢黢的,不知什麽時候就全黑了,去了就回不來啦!”
“不怕!”
森穆特立即轉身來找坐在矮幾跟前的艾麗希。
“王妃……”
還未等他開口,艾麗希已經伸出手,放了一片薄薄的,形似平底船的護身符在他手心裏。
森穆特頓時笑了,知道艾麗希也極有默契地想到了他想要的是什麽——
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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