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阿辛——”
最終,艾麗希口中報出了那個因為嫉妒,悍然反叛,試圖刺殺她的人的名字,語氣裏有點悲憫。
阿辛雙肩微微顫動,似乎在這一瞬間,她有所觸動。
這個擁有一雙豹眼的女孩擡起頭望向艾麗希,火光映亮了她的眼神。
艾麗希看得清楚,阿辛的眼裏閃過一絲悲戚,似乎在說,您怎麽不早說,現在太晚了……
些微的悲戚轉瞬而逝,變為惡毒的滾燙的嫉妒與怨念。
“哈哈——”
阿辛陡然爆發出一聲大笑,南娜一驚之下,高舉起手中的長劍,就要對準她的頸項揮去。
沖天的光柱與火焰騰空而起,周圍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捂住雙眼,轉開臉孔。南娜顧不上處置阿辛,跳開半步,揮劍守在艾麗希跟前。
等到人們稍許适應這強烈光線,轉過臉看向阿辛的時候,只見這名侍女原先所站的地方已經成為一道深綠色邪異的火焰。
火焰中依舊傳出阿辛瘋狂的笑聲。
而那道綠色的火焰中偶爾出現的陰影,依稀組成了一個能夠看出五官的人形。
“阿辛——”
小廣場邊聚着的三十幾人中,不乏有與阿辛交好的,見她自毀成這副模樣,都忍不住出聲哭泣。
“可她并不是阿蘇特——”
森穆特忽然開口。
艾麗希同意這個觀點。
剛才她看了一眼阿辛的右臂,那右臂上的巴只有近乎可憐的一點點,既不像南娜那樣能夠具現出箭頭形狀,也不像她自己成為阿蘇特之後那樣充盈壯大。
這昭示着阿辛的命運已經到了盡頭。這個女孩根本不是阿蘇特,不是什麽塞特神的眷者,而是她已接近死亡。
說心裏話艾麗希并不同情阿辛,雖然阿辛喊出了這個時代幾乎從未有人喊過的聲音——人和人都是一樣的,因何會有階級之分。
但是這很明顯并不是因為阿辛擁有了跨越時代的思想覺悟,而純粹是出于嫉妒、欲望、自私與不甘。
現在看起來,阿辛恐怕是被騙了,自以為已經成為神眷,其實只是中了邪咒,成為一柄加害他人的刀。
“這只可能是邪咒!”
森穆特突然大聲喝令:“所有人馬上散開!”
幾乎是轟的一聲,籠罩着阿辛的火焰猛地膨大數倍,騰上半空中。火焰中的陰影不斷跳動,重新組合出阿辛的五官面孔。
阿辛的笑聲依舊在夜空中回蕩,越來越狂放。
人們心懷恐懼,連滾帶爬地向四周散開。
只有南娜勇敢無畏地執劍上前,護住了艾麗希。
而森穆特雙手在胸前交錯,口中默念咒語,他面前再次出現了一道柔和的光屏,和剛剛艾麗希具現的一樣。
但是這道光屏比艾麗希借來的可要厚實多了,整面光屏覆蓋了南娜、艾麗希和森穆特三個人,并且向對面卷曲、凹陷。
光屏中能量在迅速流動,試圖将阿辛異變所形成的綠色妖焰全部隔絕,并包裹于其中。
“大祭司——”
南娜感激地出聲。
森穆特卻全神貫注,不敢稍有分神。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綠色妖焰中便騰起了一柄巨大的魚叉,重重地向艾麗希的方向刺來,正好紮在森穆特面前光線形成的屏障上,哐的一聲巨響。
森穆特的身體震動,棕色柔軟的長發向身後揚起。他金色的眼眸卻越發明亮而深刻。
光屏完好無缺。
艾麗希暗自感慨:幸虧是森穆特。
如果還是她在借用的話,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這威力巨大的魚叉。
綠焰中阿辛的影子卻并不甘心,再次投出魚叉,魚叉砸在光屏上,連躲在森穆特身後的艾麗希都感受到了壓力,勁風刮在她臉上,細小的顆粒令她臉頰皮膚生疼。
“哐——”
随即是一聲細小的喀嚓。
已經完全化為綠色火焰的阿辛似乎欣喜地探出腦袋,火焰中的巨大魚叉再次向森穆特面前的光屏送來。
森穆特用神咒搭建的防禦似乎瞬間破了,那幅光屏所帶來的能量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魚叉毫無阻力地送至了艾麗希等人的面前,卻像是突然落入了陷阱一樣,被一種不可見的力量緊緊地束縛住,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戰神眷者!”
森穆特一聲厲喝。
南娜想都未想,高聲應是,抛開長劍,拉開她的硬弓,搭上黃金箭簇。一枚帶着淨化力量的黃金箭簇猛地射向綠焰正中。
阿辛的狂笑聲頓時一啞,随即轉化為尖利的哀嚎。
這嚎叫聲充滿了穿透力,早先散開的那三十多人,此刻即便跑遠了,也紛紛伸手捂住耳朵,痛苦地倒在地上。
艾麗希覺得胸口一陣煩惡,耳朵劇痛,全身上下哪裏都不舒服。
但立即有一股溫柔的力量從她胸腹之間升起,保護住了她整個身體。
“塞赫梅特神使……”
艾麗希為那位獅面神使在她身體裏留下的力量而心生感激。
在這哀嚎與尖嘯之中,被淨化之箭射中的綠焰不斷掙紮扭曲,那柄高高舉起的巨大魚叉就像是凝聚的光點,突然開始消散。
南娜輕舒一口氣,小聲說:“終于!”
“等一下……”
森穆特突然擡手,想要說什麽,卻來不及說出口。
只見正在消散的綠焰中突然伸出一只臂膀——女人的手臂,手中不再是魚叉,而是阿辛日常為艾麗希處理瓜果時用的一柄小刀。
這手臂的主人像是拼盡了最後一點力氣,送出絕望的一擊,卻無法辨認方向,徑直送至了森穆特的心口。
只聽一聲細微的響聲,刀尖刺入森穆特的亞麻長袍,刀柄留在袍外,那只手臂與綠色的火焰一樣,漸漸消散,成為灰色的沒有光彩的塵埃,随着漸漸平息下來的風,在空中一點點飄散。
阿辛完全消失。
她的笑聲、哀嚎聲與尖嘯聲,也随之消散,漸不可聞。
耳邊,只剩薩卡拉行宮附近因大河泛濫而起的幽幽濤聲。
捂住耳朵,在地上翻滾的人們漸漸複原,相互扶持着爬起來,慢慢向艾麗希這邊靠攏。
在艾麗希身邊,森穆特臉色變化,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伸手解開了披着的亞麻袍子,見到阿辛那枚小刀的刀尖正正地紮入了他胸前佩戴的護身符,紮進了那捂耳狒狒的形象正中。
“砰——”
“當——”
護身符突然碎成了兩半,小刀掉落在森穆特腳邊。
艾麗希和南娜聚在森穆特身邊,親眼看見森穆特佩戴的這枚回避碎成兩半。
而森穆特的表情很奇特,他看起來既像是惋惜與失落,又似乎有一點點的釋然,甚至用悲喜交加來形容也并不過分。
而艾麗希心中充滿了歉意。
森穆特的回避據說是圖特神的饋贈,這枚護身符價值多少她甚至沒有概念——這神奇的護身符,竟然被中了邪咒的阿辛上來就是一刀,毀壞了。
怎麽想她都賠不起。
但艾麗希還來不及與森穆特交流。剛剛散開的那三十幾名随從,見證了阿辛的魂飛魄散之後,現在慢慢聚攏,來到艾麗希面前,紛紛失魂落魄地跪下。
他們中有些人後怕地看看綠焰消散後留下的那一團灰燼,也有些人畏懼地瑟縮着趴在地上,想知道阿辛的事之後,王妃究竟要怎樣處置他們這些人。
“記住今天晚上我說過的話。”
艾麗希只淡淡地囑咐了一句。
“但切記不要外傳。對外,只說阿辛是得了急病過世了。”
“是!”
有幾個人聽懂了艾麗希的弦外之音,感激地擡起頭。
如果阿辛行刺的消息傳回大神官耳中,他們和他們的家人都少不了要受牽連。
但既然王妃命他們隐瞞,那應該是願意赦免他們,和他們留在大神官府邸的家人了。
“這麽晚了,怎麽,難道還要我領你們去休息不成?”
艾麗希命他們回去休息,這群人顯然需要時間從這接二連三的刺激裏恢複。
“塔巴克,你說是不是?”她點了一個名字。
叫塔巴克的那個木讷青年被點到名字,驚訝地擡起頭來。
“您是真的……”
他臉上出現了些微喜色,趕緊站起來,去拉身邊的人。
“王妃真的……真的記得我們的名字。”
艾麗希确實是故意點了塔巴克的名,她要提醒這些随從們。雖然阿辛死了,但是她許下的承諾,并沒有因此有所改變。
她不打算把這些人看作預備血條,她把他們都當做了——人。
夜色濃重深沉,空氣異常潮濕。
不多時,小廣場上只剩艾麗希、南娜和森穆特。
南娜扶住了艾麗希,森穆特卻捧着手中碎成兩半的回避,不知在思考什麽。
想了想,艾麗希偏頭對森穆特說:“大祭司大人,這枚護身符……我以後會想辦法補償你……”
不管是用金錢補償,還是去尋找擁有神力的材料,或者是能夠修複護身符的工匠……艾麗希心想:總得做點兒什麽。
誰知森穆特搖了搖頭,說:“不——”
不?
艾麗希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這麽大方。
森穆特擡起頭,柔和的眼神在艾麗希臉上輕輕掃過。
“我在想,或許這枚護身符,注定會在這裏碎掉。”
艾麗希:哇,你能這麽想真是太好了。
“在親眼目睹它碎開的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點……輕松的感覺。”
艾麗希不再開口,耐心聽森穆特解說:“您知道,我是一個平民出身的祭司。我出生時,和您的那些同伴一樣,是下埃及最貧窮,最沒有地位的普通人,生在牲畜棚裏,父母終日勞作,無暇照管。”
“共情這種特性,在我年幼時曾經給我帶來了不少困擾。因為我比同齡的孩子擁有更多不知從何而來的情感,而且我比他們絕大多數人更……愛哭……”
艾麗希腦海裏立即浮現出當初在法老的大殿裏,森穆特差點為她而掉眼淚的情景①。
年輕英俊的大祭司泫然欲泣的樣子固然很美。但是不符合這個時代對陽剛男性的要求,令他顯得很脆弱。
但同時他又是這個世界上位格最高的阿蘇特,所追随的圖特神掌握着在艾麗希看來最強大最有用的權柄。
“可後來我的一段經歷,令我對自己産生了厭棄。于是我向神明祈求,願付出一切,只希望能夠成為一個正常的,和世人一樣的人。”
艾麗希心中不由自主地産生好奇。但又馬上收斂,生怕森穆特能夠感受到這種近乎無禮的好奇心。
“我沒想到的是,神明回應了,而我成為了阿蘇特。”
“圖特神賜予我回避,同時告訴我,回避的作用是将我自身的情緒和他人的情緒區分開,我不再因他人歡樂而歡樂,因他人憂愁而憂愁——”
“但是回避有一項不好的特性,佩戴它時間久了,對周圍的人和事将變得越來越冷漠,失去一切同情心。”
原來不止是消耗巴——艾麗希回想起早間她和森穆特的對話,這才是真正的副作用。
“按照神明的谕示,如果我一直佩戴回避,我的血液将一天天變得冰冷,我将成為一個無情無欲無所求,感受不到人類感情的……怪物……”
“或許這能解決我年幼時所有那些問題和困擾,但我時常覺得,那将不再是我——”
艾麗希頓時想:森穆特的想法和她正相反。要是她也擁有回避,她一定會時時戴着,争取成為一個感受不到任何人類情感的怪物。
“當我回頭再看年幼時令我痛苦萬分的經歷,現在回想,也不再完全是痛苦。”
“因此,剛才當回避在我手心中碎裂開的時候,我心裏竟然稍許感受到了一絲輕松。”
“這個世界上萬物的命運都置于神明的注視之下。那麽,回避在此刻碎裂,是它的命運确實走到了終點,不應再存在于世。”
“當然,這意味着我不能再依賴神賜予的護身符,惱人的特性必須我自己想辦法壓制。”
森穆特說完,要将手中回避的碎片收入袖中,一擡頭,留意到身邊站着的艾麗希,突然深深地行了一禮。
“尊敬的第一王妃,在小臣找到控制共情特性的方法之前,臣乞求您的庇護——”
艾麗希:這……
森穆特竟然需要她的庇護!
但她又不能拒絕,畢竟這場事故裏她算是半個肇事者。
艾麗希身邊的南娜睜圓了雙眼,看看她的小姐,又看看大祭司,實在是聽不明白這兩人在說什麽,什麽特性、共情……好像都是人話,可就是聽不懂。
一時間雙方禮貌分開,商定明早再見。
臨別之前,艾麗希到底還是難以按捺好奇心,開口詢問:“大祭司大人,如果我想請教一件事,是否會冒犯到您?”
“您是想知道,我年幼時究竟經歷了什麽,才會那樣向神明祈求的吧?”
森穆特眼中含笑,溫柔地望着她。很顯然,艾麗希的好奇心他早已感應到了。
“當年我的親生母親在我面前離世,我陪了她一天一夜……”
艾麗希一下子後悔了她的好奇。
即便森穆特不說,她也能想象:瀕死彌留之際的那種痛苦和絕望,讓一個擁有感知特異的孩子全部感受一遍……這種能力真不是什麽天賦,更像是詛咒。
誰知此刻回想起這樁往事,森穆特并未表現出額外的痛苦。
他的眼神越發溫柔,淡金色的眼眸望着艾麗希,半是回憶半是感悟地開口:“如今回想起來,我很感激她對這個人間充滿了依戀,我的母親……在離開我的那一刻,依舊是愛我的。”
此時此刻,縱是沒有強共情者的天賦,艾麗希也毫無阻礙地感受到了溫情,感受到了來自森穆特內心的、最真摯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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