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大婚上
五月初七這一日, 恰恰是平康公主探視李嫔之期。
傅嬈“死”後,皇帝對後宮心灰意冷,平康公主數次懇求探望李嫔, 皇帝最後準許她兩月探望一次。
平康公主近來都極是快意, 直到五月初六, 收到李維中暗衛密報。
李維中失敗了, 李家合族即将被抄斬。
而那位傅太醫已死而複生, 即将入宮為後。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 将平康公主砸得眼前一黑, 跌坐在地, 惶惶恐恐一夜未睡,待次日迫不及待要去皇宮探望母妃。
可這一回,一枚潛伏在公主府的李家棋子,從黑暗中邁出, 低聲與她道,
“殿下, 讓奴婢易容成您的模樣入宮見娘娘吧?”
“為何?”
“奴婢有很重要的東西交給娘娘保命。”
“什麽東西?”
那女衛掏出一錦盒, 打開遞給平康公主瞧。
平康公主一眼便認出那物, 深深閉了閉眼, “好,不過, 我每回入宮,女官皆要查驗,你又如何将這樣東西帶給我母妃?”
那女衛眼底閃過一抹堅決, 旋即當着平康公主的面,割開自己大腿一片肌膚,剜出一塊肉, 将那樣東西塞入,并用細針縫好。
平康公主眼睜睜看着這般慘烈的一幕,花容失色。
那女衛卻是除了皺皺眉,并無任何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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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公主心有餘悸望她,“你不痛嗎?”
女衛冷冷一笑,“奴婢服過一種秘藥,那藥喝下,肌膚與常人大為不同。公主不用擔心,旁人搜不出身。”
清晨,女衛易容成平康公主的模樣,前往皇宮。
因聖駕遠在通州,宮人多少有些怠慢,平康公主好歹也是皇帝的女兒,女官并未細查便放她進去。
那位易容的女衛在翡翠宮見到了李嫔。
李嫔只一眼便認出她不是平康公主,她這些年已磨煉得十分謹慎,稍稍使了計策,将看管的女婢給遣了出去。
那女衛二話不說解開昨夜縫上的針線,取出兩樣東西。
第一樣東西,李嫔一眼認出,乃是皇帝賜給她父親的匕首,當年她父親為救皇帝而亡,皇帝十分感念,賜此匕首給李家,承諾将來還李家一條命。
第二樣東西,李嫔不識,接過悄悄塞在她常日打坐的地磚下,随後問,“這是什麽?”
那女衛覆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李嫔聞言神色大驚,“果真?”
女衛輕蔑地笑道,“奴婢已證實此事,娘娘可見機行事。”
李嫔眼神微亮,凝望窗外幽幽綠色,颔首道,“沒錯,這果然是樣好東西。”
五月初八,帝駕回銮。文武百官出南城門跪迎。
傅嬈與笨笨皆在帝駕上,至正陽門下車,有宮人攙扶着傅嬈上了另外一輛馬車回傅府,笨笨趴在車窗旁淚眼汪汪,目送傅嬈遠去,
“爹爹,娘親什麽時候回來呀?”
皇帝見女兒哭得一抽一打的,心疼得很,将她摟至懷裏,“你若想她,爹爹晚上帶你去看望娘,不過你娘正式入宮還得一月後。”
路上,傅嬈已與笨笨分說清楚,笨笨乖巧,記下娘親交代的話,堅強地将淚水拂去,眼巴巴點着頭,“笨笨知道了….”
傅嬈回府路上,儀仗侍衛敲鑼打鼓,一路熱熱鬧鬧将她送回傅宅。
鄭氏已與先一步回府的傅坤,打開中門,設香案,跪在中廳迎候傅嬈。
待宮人宣讀完旨意,鄭氏淚水漣漣與傅坤朝傅嬈跪拜,
“臣婦給娘娘請安。”
“臣弟叩見皇後娘娘。”
傅嬈如何舍得親母給她下跪,連忙邁步要去扶她,卻被宮人攔住,“娘娘,禮不可廢。”
傅嬈忍着淚意,腳跟發軟看着母親與弟弟給她恭敬地磕頭,鄭氏伏在地上,身軀輕輕顫着,情緒極是激動,
“快些請起。”
她親自上前将鄭氏扶起,母女倆兩兩相望,最後抱在一處痛哭許久。傅坤将宮人打發走,留下兩名伺候傅嬈的宮婢。
夜裏,母女倆睡在一處,敘了許久的話。
傅嬈從鄭氏處得知,皇帝早已安排人将傅宅後面一棟宅子給購下,并入傅宅,昨日她的嫁妝已悄悄轉入并裝點好,傅嬈亦是無話可說,他還當真是不叫她費一點心思。
鄭氏擦幹眼淚,手忙腳亂道,“無論如何,為娘還是得繡些東西給你,也省得你将來入宮,被人笑話….”
鄭氏急起來,顧不上寝歇,連夜點燈開始繡花,邊繡花邊抹淚。
以前日日愁,巴望着傅嬈能盡快嫁出去,傅嬈離京後,她親自打點後宅諸事,方知女兒這些年吃了多少苦,傅嬈離開這段時日,她日日活在悔恨中,隔三差五燒香拜佛,乞求她平安歸來。如今傅嬈真要出嫁,嫁去那深宮後院當皇後,消息傳來家裏,鄰裏四坊皆來給她磕頭,一些留在京城的官宦女眷也親來給她見禮。
換做以前,她不知多高興,女兒要當皇後了,這是傅家莫大的榮耀。
要知道,傅家也就在一百年前四世公卿的時候出過兩任皇後,現在輪到女兒,她應該高興的。
可她高興不起來,晶瑩的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剪不斷,仿佛有肉從心頭剜去。
一夜垂淚至天明。
皇帝回銮當日,李嫔在翡翠宮門口執當年皇帝賜給李老爺子的匕首,引頸自刎,所幸侍衛施救及時,只割出一條血痕。
消息報至禦書房,皇帝眼皮都沒掀一下。
冷懷安籠着袖給他研墨,一面問,“陛下,您瞧,該如何處置?”
皇帝似乎并未聽見,一手抱住笨笨,将她擱在膝蓋上,教她握穩毛筆,一手将折子翻好,示意她寫字。
好一會兒方皺眉問,“她拿的是朕賞給老爺子的七星寶刀?”
冷懷安手下一頓,往他望一眼,回禀道,“正是。”
皇帝微的呲出一聲笑,心裏怒急,李老爺子何等品格,生出的兒女卻狼子野心,他沉沉籲了好長一口氣,
“你親去翡翠宮,将那匕首取回。”
冷懷安便知,這位帝王是打算信守承諾,饒恕李嫔一命。
他應聲退下。
“爹爹,這封奏折也是寫‘可’?”笨笨歪着頭側身問他。
她這些時日寫得最正的字便是這個“可”字。
皇帝撫了撫她發髻,寵溺道,“是,笨笨的字寫得越來越好了。”
突發興起,他抱着笨笨環宮游玩一番,最後扶着她立在奉天殿二樓桅欄處。
遠處,昏陽交割,最後一抹紅霞緩緩褪盡顏色,天地呈現一片青白。
小小的女孩兒,眨巴眨巴眼張望前方丹樨,殿宇浩瀚如卷,鋪在奉天殿兩側,大紅的宮燈次第而開,如簇簇紅梅點綴其中,翹檐伸向蒼穹,似貼在天際的玄鈎,森嚴而肅穆。
白玉石階從腳下往前延伸,将一幕一幕的恢弘鋪向遠方。
小女孩顯然也被面前巍峨的皇城給震撼住,眼神兒亮若星辰,“爹爹,這是哪呀?”
皇帝将她抱在懷裏,凝望這許久不曾巡視的禁城,眸眼幽深如墨,“孩子,這是你的家呀。”
笨笨的笑聲如銀鈴穿透天際,“原來我家這麽大呀….哈哈哈!”
……….
皇帝回銮後,官署區燈火徹夜不歇,各個衙門也是轉若陀螺。
一邊是禮部等衙門為立後一事奔走。
一邊是都察院,刑部與大理寺為李家造反一事忙碌,
京城表面祥和,實則暗潮湧動,風聲鶴唳。
李家根深葉茂,牽扯甚廣,朝中勳貴幾乎人人自危,生怕某日醒來烏紗帽不保,甚至合族下獄。
而錦衣衛更是隔三差五,搜查李黨官員府邸,一時京城掀起血雨腥風。
幾家歡樂幾家愁。
比起隔壁傅家的熱鬧,陳府上下已閉門不出。
說來也怪,皇帝好像忘了這位公主,三司只将公主府的下人傳去審問,平康公主與徐嘉卻是無人問津。
這位金尊玉貴的大公主得知傅嬈之女被封為乾祯公主,氣得将府內能砸的瓷器都砸了。
後來還是徐嘉拄着拐杖,攔住她,“殿下再砸,咱們可就沒銀子吃飯了。”
“你什麽意思?”平康公主紅眼瞪他,跟個小獸似的。
倘若當年,她不将面前這個男人搶回,或許李家還是名門望族,她母親怕是已被封為皇後,而她将是最為尊貴的大公主,也是那風光的佥都禦史夫人。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這滿地的碎片束縛在一方天地,舉步維艱。
只見徐嘉丢開拐杖,扶着門框艱難地蹲了下來,将門檻內離得最近的,一被砸歪了鼻子的小金龜給撿了起來,
擡袖将上頭灰塵拭去,頭也未擡,面色平靜道,“殿下,您歇着,臣拿這金龜出去兌點銀子…再去菜市挑些你愛吃的小黑魚回來….”
他扶着拐杖緩緩起身,将金龜抱在懷裏,一步步朝後門走去。
隔着一面牆,傅府的歡聲笑語清晰入耳,仰眸,雨滴不知何時砸入眼角,他笑了笑,那清白的面容不掩俊秀,他呲着牙,無聲地笑了笑,含淚,步履闌珊出後門,往街市邁去。
曾經,有位女孩兒,荊釵布裙,溫柔體貼,為他洗手作羹湯,那無聲的溫馨,猶在昨日。
此刻,他灰頭土臉,拄着拐杖,伏在另外一個女人的腳下讨好茍全。
若有來生,他定抹平棱角,成為她的裙下臣。
傅嬈并不知徐嘉心中所想,她渾然忘了這麽一個人。
婚期已近,內廷司遣了教養嬷嬷來到傅府,教授傅嬈內庭規矩,及大婚典章禮儀。
傅嬈不是嬌氣的人,将教養嬷嬷的話,一字不漏記下,無論是宮規,習俗,皇親國戚或宮妃底細皆是牢牢記在心裏。
唯獨最後那日所教一事,她不能忍。
便是那房中之術。
樁樁件件教的是讓她如何主動伺候甚至是勾引皇帝。
教養嬷嬷給她那幾本小冊子十分燙眼,她只瞥了一眼,便是面紅耳赤,無地自容。
冊子裏的畫像奇形怪狀,五花八門。
她也并非不通□□,于那事上與皇帝也極是契合。
可她依然費解,怎麽會有這樣的姿勢呢?
她偶爾翻閱醫書,也能看到一些燙眼的畫面。
可教養嬷嬷教授的前所未有齊全。
起先她是不樂意聽的,可嬷嬷卻一板一眼,将房中十項全能術悉數教之。
傅嬈拗不過她,便神思不屬地聽着。
教養嬷嬷瞥着她烏溜溜的眼神,輕輕一笑,緩緩将冊子一合,
“娘娘,宮裏的娘娘們入宮前皆要學這些….”
“我知道,嬷嬷教便是了….”她低頭絞着手帕,
“娘娘若學得不盡心,怕是回頭便有旁人這般伺候陛下….”
嬷嬷話音一落,傅嬈神色僵住,俏臉漸漸殷紅,薄薄的,似有血色滲出,沉默片刻,她咬了咬牙,目光落在那冊子上,主動翻開停留那頁,
“我學。”
嬷嬷暗暗抿嘴,繼續教授。
傅嬈起先是羞不能已,可身為醫者的她,竟然也從中悟出了許多養身之道,不得不說,這位嬷嬷所授包羅萬象,無奇不有,算得上集大成。
抛開此術帶來的羞赧,這确實是本極系統的書冊。
“嬷嬷,我好歹是皇後,也要這麽伺候陛下嗎?”
嬷嬷神色雍寧道,“娘娘,您雖然比旁人要尊貴,可天子就是天子,娘娘始終是天子的臣,自然該您來伺候他。”
傅嬈閉了閉眼,說來說去,皇帝什麽都不用做,往龍床一躺,其他諸事交給她便可。
怎麽可以呢?
傅嬈欲哭無淚,她與他也不是頭一回,做得最大膽的一次便是那回為了搶回聖旨,主動勾了勾他腰帶,随後,他化被動為主動,她躺着享受便好。
以後入宮,皆要換着來嗎?
傅嬈對自己的前途生出濃濃的擔憂。
嬷嬷仿佛是完成一件最正常不過的公事,神色平靜,不動如山。
到最後,傅嬈頂着一張紅彤彤的小臉問道,
“大婚之夜便要這樣嗎?”
嬷嬷鄭重點頭,“對,十項全能,一樣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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