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大婚下

坤寧殿側殿與主殿間有一條長長的夾廊, 上方懸挂各色美輪美奂的宮燈,晚風輕拂,搖落一片姹紫嫣紅的光芒。

纖纖玉指被他勾着, 蓮步輕移, 恍若無聲。指甲有一搭沒一搭陷入她指窩裏, 溫熱滑膩。

差點從他掌心滑落, 另一只手覆上, 反倒是将他的手包在自己掌心。像個亦步亦趨的小媳婦, 穩穩當當跟在他身後。

皇帝愉悅地彎着唇角, 以後可以, 光明正大的,肆無忌憚的欺負她,欺負他的小妻子。

清風徐徐吹送衣紗,曼妙的金線鳳裙若流動的光, 流光溢彩劃過甬廊。

快及寝殿門口,皇帝大步跨入, 傅嬈一時未察, 被他拉了個踉跄, 步子不及門檻高, 跌了進去,就這麽撞在了他後背。

“哎喲…”

心裏想着嬷嬷所說那十項全能術, 一聲哎喲喚出,妩媚又妖嬈,如同蟬絲一般滲入他心裏, 又将他心給勾了出來。

呼之欲出的熱浪,心跳鼓鼓。

皇帝眼神晦暗不堪,“怎麽了?”待要回身去瞧她, 一雙玉璧從後面繞過,連同他雙臂一同箍在她懷裏。

明明那手臂軟如細蟬絲,卻不自量力妄圖想鉗住他,且看她能弄出什麽花招來。

皇帝不動聲色,任由她施為。

宮人早已退的不知去向,殿內紅燭搖曳,帷幔飄飄。

窗下的銅制香樽青煙袅袅,角落冰鎮着的冰氣緩緩攀岩,香氣與冰氣交揉,

傅嬈下颚磕在了他肩口,她秀眉輕蹙,懊惱地貼着他,撒着嬌,“陛下,您磕到臣妾了…”

一下又一下,有意或無意的相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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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幹舌燥,氣笑,将身姿挺得筆直。

眼神勾勾直射面前不遠的紅帳,深吸着氣,“是你自己走路不小心,何以怪了朕?”

她蠻不講理道,“陛下邁得太快,勾着臣妾了….”

皇帝掀起唇角,“喲,總之是朕的錯?”

“對呢….”

動作越來越過分。

皇帝咽了煙嗓,疏忽往前邁出一大步,

“哎喲….”

傅嬈猝不及防被那股力量一帶,再次一跌,下意識拽住他的袖口,藕臂從他身上滑下,

眼瞅着要跌下,皇帝驀然轉身,将她整個人給擰了起來,從湧動的紅帳給丢上床去。

“朕的皇後,這是打哪學的?”他氣得咬牙切齒,

剛剛那番不安分,簡直是見所未見….

只是,怒歸怒,這番與平日的她也迥然不同,不得不承認,如飲佳釀,回味無窮。

小妮子,學壞了。

傅嬈吃痛,委屈巴巴地拽着紅帳不許他進來,

她哪裏樂意,還不是那嬷嬷說這是宮裏的規矩嘛,她琢磨過,會不會是那嬷嬷诓她,可那嬷嬷神情十分嚴肅,她又是未來皇後,嬷嬷敢诓她麽?

後來又想,或許是皇帝使壞。看在他體貼的份上,便裝傻一回。

她當然不會做全套,少不得應承一二。

可眼下皇帝這反應令她又羞又惱,

“還不是陛下宮裏的嬷嬷教的,陛下怎麽怪臣妾?”

傅嬈俏臉又繃又紅,略有幾分無地自容。

皇帝微的一愣,“宮裏掌教嬷嬷教的?”

“嗯…”傅嬈發出委屈的氣音。

面前的紅帳如麥浪翻湧,白皙的手指緊緊拽起,合在一處,不留絲毫縫隙。

他瞧不清她的摸樣,該是何等有趣。

愣了片刻,他下意識哈哈大笑,朗笑聲穿透紅帳欲要掙破她臉皮,傅嬈氣得跺腳,“不許笑!”

繡鞋重重磕在腳踏,發出蹭蹭聲響。

皇帝越發開懷,夠出手去撓了撓她細白的手指。

怪癢的,傅嬈立即一縮,不過她沒有上當,不曾松手,帷帳依然被拽得緊緊的。

皇帝失笑,背着手立在帳外,略有幾分後悔。

那掌教嬷嬷上了些年紀,平日是個最端肅不過的人兒,做出這樣的事,大約是受冷懷安挑撥。

冷懷安平日裏最愛折騰這些伎倆。

怕是曉得他不打算碰其他女人,便撺掇着掌教嬷嬷教會傅嬈這些。

有這等謀劃,不該瞞着他這個帝王呀。

他要是早知道,剛剛又怎麽會“批評”她,這下好了,小狐貍乖乖地縮回洞裏,怕是再也不會出來。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皇帝頭一回為自己而失望。

“嬈嬈,朕乏了,該寝歇了….”他清了清嗓子提醒。

傅嬈無動于衷,雙腿擱在床沿,磕磕蹬蹬的,如同戲水的頑童。

帳浮如浪,載着紅芒流動,流光溢彩。

随着時光流逝,皇帝的心,涼如冰渣。

他拂了拂鼻梁,決定挽救自己的失誤。

“嬈嬈,你可知,你離開那三年多,朕如何熬過來的?”

帳下那雙小腳微的一頓,默了一會,裏面傳來嬌憨的嗓音,“如何過的?”

皇帝挺拔立在帳前,負手而立,長長的影子投在紅帳,仿佛罩在她身上。

他薄唇微啓,淡聲道,“朕整日坐在禦書房,心裏空空落落的,毫無着處,心口的血一口口往外咳,怕自己越來越頹廢,朕決心去邊關,整饬邊防,可每每朕打了勝仗,便坐在高高的草垛上,仰望頭頂的明月….料想,你看到的月與朕眼中之月,該是一樣,朕便執樹葉吹樂給你聽….”

拽着紅帳的小手,微微顫了顫。

一行淚珠滑下,跌在腿上,印出一點水漬。

“朕心裏很想你,也很不對不住你,朕當初口口聲聲說不逼你,卻又不許你逃,實則是自欺欺人,想叫你自投懷抱….”

委屈的淚水再一次崩潰而下,濕了大片衣裳。

“朕內心其實很清楚,不過是哄哄你罷了,是以你離開後,朕十分懊悔,懊悔當初不該逼你,否則你不會那般決然奔赴潭州,也不會出事…..”

“朕那段時日,特別煎熬,可越悔恨,心裏便越念着你,朕盼着能有人與朕談起你,可惜,所有人生怕觸了朕的傷心事,絕口不提傅嬈,傅嬈兩個字成了忌諱….”

“朕心裏嘔得慌,只能回京,除了看望幾個孩子,過問朝政大事,其他諸人朕不樂意瞧,就愛尋你弟弟話閑,朕将他召來禦書房,吩咐他說說你以前的事,朕特別愛聽,每每思及你少時吃得苦,朕心痛如絞,有一回厲害了,咳出滿口血,将你弟弟吓了一跳。”

“往後再宣他,他寧死不奉召。”

皇帝說到這裏,苦笑一聲。

紅帳處,那只粉白的小手不知何時跌落,唯餘浪花陣陣,清香浮動。

“他不奉召,朕也不能怪他,後來再回京,朕便去你家裏走走,你弟弟也不理會朕,任由朕坐在你閨房前的石桌出神。”

“傅坤不搭朕的腔,朕心裏不好過,就想與人聊聊你,有一回朕去大報恩寺,不想撞見了你娘,你娘與楊清河的夫人一道上香。”

“二人自然而然聊起了你,楊夫人曉得你出事,你母親卻不知,一個面生的婦人瞧見你娘,火急火燎地朝她哭喪着,說你命苦出了事,還望你娘要節哀,你娘大動肝火,說那婦人咒你,與她辯駁,情急之下,說你與一位叫陳四爺的情投意合,四爺已來家裏提親,可你為了潭州瘟疫,耽擱了婚事,先去潭州,後不遠萬裏守約嫁去了川蜀….”

“‘情投意合’四字,砸在朕的腦門,戳在朕心窩,朕淚如雨下,朕何時與你情投意合,不過是朕單念着你,強求于你,你哪裏樂意?你哪裏守約?”

“難過之後,朕心裏又生出一些希冀,或許你忌憚的是朕的身份,并非朕這個人….”皇帝說到這裏,清苦地笑了笑,“當初朕來你家裏,該是被你母親看出端倪,你久久不歸,她便以為你瞞着她與朕私奔….那日她抱着楊夫人哭了許久。”

“朕後來處置了那位婦人,料理了此事,着賀攸前去安撫你母親,說你在外郡游方,一切安好….”

他伸出手,将那垂下的紅帳微微撥開,露出一張昳麗絕秀的容,眼尾紅紅的,被拖出一片殷紅,濕漉漉的眸眼,水光流轉,如同驟然闖入的驚狐,魅惑嬌豔,長裙線條流利裹出曼妙妖嬈的身段,整個人活脫脫一只誘人的小紅狐。

他眸眼聚起濃烈的墨,直勾勾盯着她,

“你可知朕為何這般做?”

小狐貍紅着臉,眼巴巴地搖頭,

皇帝失笑,清澈的笑意如水花自眼角跌下,落在掌心,被炙熱的溫度染燙,覆上她細嫩的下颌,輕喃道,

“朕四處尋你的痕跡,與人說道你,實則是怕自己忘了你,朕想一直一直将你刻在心裏,怕時光流逝,沒人記得這世上有位懸壺濟世的女醫,她叫傅嬈….”

“陛下…..”滾燙的淚珠奪眶而出,盈盈的水光清晰倒映着他的容。

傅嬈雙手攀上他的手臂,一點點拽住他的手掌,拉住。

将他一扯。

皇帝瞬勢跌落床榻,靠在迎枕。

傅嬈埋首在他胸膛,模糊不清道:“陛下,嬈嬈對不住您…”

皇帝輕撫她肩背,從善如流道,“朕也覺得你對不住朕,那你該怎麽補償朕?”

傅嬈聞言腦子一蒙,紅彤彤的杏眼哭過後,若狹長的狐貍眼,楚楚動人,注視他,嬌嗔道,

“陛下,您什麽意思?”

皇帝心虛地耳根泛紅,面上卻不動聲色道,“教養嬷嬷還教了皇後哪些?可否示于朕?”

傅嬈挪開身子,慢吞吞将他手推開,“陛下,您是故意的吧?”

“怎麽會?”皇帝一本正經道:“朕能臨時着人編出那玩意兒?”

傅嬈小臉垮下,看來逃不掉了…

她抿抿嘴,做了幾番思想鬥争,慢吞吞的忙起來…

“陛下,我真的嫁給您了嗎?”

“當然,你是朕的皇後,是朕的妻子……嗯…”

“陛下…可不可以不要碰別的女人…嬈兒不願…”

“朕…有嬈嬈足矣…”

對上他眼底的揶揄,傅嬈反而不樂意了…

皇帝吸氣,忍着難受,克制着問:“皇後,不是十項全能術嗎?嬷嬷是怎麽教你的?就這點本事?”

“陛下…”傅嬈快哭了,他這嫌棄的語氣是怎麽回事?傅嬈不服輸的那股勁兒又上來了…

半晌,皇帝俊臉繃得極緊,眼底幽深如黑沉的旋渦,拍了拍她,嘆氣,

“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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