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讀話本

池蘅根本不知她懂了什麽,懂了多少,怕她懂得不多,還怕她懂得太多。

九兩銀子買來的話本子被人沒收,她一晚上沒睡好,夢裏光怪陸離。

醒來天沒亮,揉揉發昏的腦殼,簡單梳洗後小将軍提刀往院子聞雞起舞。

掌心握刀,那些理不清的亂麻不翼而飛。

痛痛快快練了小半時辰的外功,紅日東升。

揮刀聲入夢,花葉在小院簌簌而落,清和睡眠淺,意識輾轉在木床醒來。

烏黑柔順的發絲随意流散,嬌身弱柳扶風,玉肩披着海棠色薄衫,腰肢輕挪,移步來到窗前。

兩扇花窗被推開,清風入懷,少女惺忪慵懶的風姿直直跌進某人眼簾。

清眸如水,只一眼,蕩起池蘅久不起漣漪的心湖。

“阿池。”

她倚窗而立,一笑奪去小将軍大半神魂。

膚白勝雪,花容月貌,有神女之姿容,西子之病弱。

池蘅喉嚨微熱,心口也熱乎乎的。

剛要掀唇回笑,又被她懶起未梳妝的清顏蠱.惑。

婉婉方才那一笑,可真帶勁,比燒刀子厲害多了,燒得她如飲瓊漿,半邊身子都酥.麻。

她顧自驚嘆,眸光下移,落在對方脆弱優雅的雪頸,再往下,鎖骨撐起無限婉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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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她看得目眩神迷,清和眼底笑意愈深,好整以暇望着,沒多欣賞幾眼,回過神來的小将軍快步朝她走來。

她嘆了聲可惜。

池蘅在花窗下站定,精秀不失英氣的兩道眉蹙起,嗓音清冽,細聽藏了淡淡的埋怨:“婉婉,你怎麽衣服不穿好就往外看,被外人瞧見怎生是好?

現下天不是很熱,晨起的風微涼,你不可大意,省得被風吹倒,染了風寒。”

她如此不解風情,清和不是第一次見識,胳膊趴在花窗前,垂眸笑道:“那你說,我這樣好不好看?”

能不好看嗎?池蘅杵在那不吱聲。

一陣風揚起吹動她耳邊碎發,她眸子幾次忍不住盯着清和瞧,腦海浮現昨夜話本裏描繪的旖.旎字句,俏臉微紅。

她別開臉看周圍的花花草草:“自是好看的。”

清和微微俯身,鎖骨下冰肌雪膚若隐若現:“好看,那你怎麽不看?”

池蘅耳朵一下子燒起來,腦袋倏地轉回來,清清亮亮的眼睛瞅着清和不放,咬牙:“咱倆到底誰不學好?”

她還惦記清和昨夜離去前的那句,此時還回來,沈清和直起綿軟的腰身,素手撫弄綿延胸前的發絲:“你說呢?”

懶洋洋的,餘音裹着媚。

池蘅撓頭,臉皮漲紅,跺跺腳走開,有種輸人一籌的感覺,偏不知輸在何處。

她這般純良無害,哪有衆人心中盛京小霸王應有的凜冽嚣張?

清和顧自笑了會,怕逗惱她,整理好儀容衣衫翩然地坐在小将軍面前。

晨起隔窗被人調戲的一幕仿若成了池蘅不清醒時做的绮夢,醒來,婉婉還是溫婉大方的婉婉,是她敬重的清和姐姐。

沒有妖孽般的輕佻魅惑,素淨文雅,風骨傲然。

同桌進食,兩人默契不提先前之事。

可池蘅到底記挂着昨夜顏面丢盡一事,抹不開面,連着幾天沒好好出現在清和面前,早出晚歸,忙着教小村落大人小孩習武。

是日,蒼穹落雨,她不好再找借口出門,清和步履從容甚是悠閑地在她身前站定,綢布裹好的話本随手遞出,言簡意赅:“還你。”

池蘅瞪大眼看着遞來的‘燙手山芋’,狐疑問道:“你、你看完了?”

“嗯。”

她答得漫不經心,池蘅心思暗動,曉得她生氣了,氣自己這幾日避而不見。

接過話本,腦子一抽,她鬼使神差道:“好看嗎?還想看嗎?”

對上葷素不忌的隔壁青梅,她誠然不知怎麽讨好。

尤其婉婉眉目清淡的樣子,是水墨畫勾勒不出的安寧淡泊,一眼看去,浸着疏遠,冷絲絲的如冬日穿廊而過的薄雪。

清和好整以暇地掀唇冷笑:“沒你好看,不想看。”

“……”

池蘅捧着話本犯難:“婉婉?”

“嗯?”

小将軍拿手指勾她小拇指,勾到手,霎時被指尖涼意激得生出憐惜,她聲線和軟如四月春洋洋灑灑的柳絮,小聲道:“清和姐姐?”

清和象征性地掙紮一二。

她這點輕微力道,哪掙紮的過自幼習武的練家子?

池蘅勾着她手不讓她逃:“姐姐,你看我一眼。”

沈清和蒼白的小臉側看過來,嗓音一如既往的溫和,聽不出喜怒:“舍得要我看你了?”

同住一個屋檐下,一連幾日唯有三餐共進時才找得到人,池蘅被她一問,問得羞愧:“我向姐姐賠不是。”

“光賠不是?”

她肯回話比什麽都強,池蘅精神振作:“只要姐姐原諒我,做什麽都行。”

她一番話不知不覺又落入沈姑娘的陷阱,清和似笑非笑:“是麽,我哪裏知道你這話是真是假,畢竟阿池想躲我就能躲我……”

“再不敢了!”

小将軍可憐兮兮地央求。

“好呀。”病美人嫣然淺笑:“昨夜讀完我覺得此段甚好,阿池念給我聽?”

“什麽?”池蘅愣在當場,不可思議地翻開話本,磕磕絆絆問:“哪、哪段?”

“這段。”她玉指輕點。

小将軍喉嚨一哽,愁上心頭:這段啊……婉婉果然愛記仇。

“怎樣,念不念?”

她一副不念立馬走人的架勢,池蘅可不敢要她就此走了,硬着頭皮單手捧卷,另一只手仍勾着姑娘微涼的小拇指不放,眉宇染就三分惆悵,煞有介事地清清喉嚨:

“卻說竹三娘生得冰肌玉骨,腰纖眼媚……”

清和倚坐小榻,頭枕在她肩膀笑吟吟聽她念這話本,小拇指被勾久了,涼意散去。

小将軍心熱體熱,饒是拿出得道高僧坐懷不亂的勁頭,都免不了被嘴裏冒出的字眼燙着舌頭。

“……竹三娘道:你這蠢笨木頭,虧了是女子,笨手笨腳,手上沒個輕重。”

讀到“沒個輕重”時池蘅還不解其意,口齒清晰地往下念,慶幸今日下雨無人來。

若被人聽到她對着清和姐姐這般秀麗清明的女子念此妄語,那才是臉面都要丢盡。

“此法講究分寸……”她想:此法是何法?

“若我說,女子與女子歡.愉講究身心共融……嘶!”池蘅一時不慎咬住舌頭——女子和女子歡.愉?!

清和枕着她肩膀聽得興致正濃,聞聲好笑又好心疼:“咬着了?”

她坐直身子:“不念了,我看看。”

池蘅如蒙大赦地丢開燙手燙嘴的話本,心道:婉婉果然葷素不忌,早知如此,她該早點咬了舌頭。

“快張嘴,給我看看。”

受不住她催促,小将軍紅着臉探出舌尖,此情此景落在心頭,她竟也沒覺得有多羞窘。

果然凡事需要比較,她寧願婉婉托着她的下巴關懷備至地察看她舌尖,也好過念那不正經的淫.詞浪.語。

“還好沒出血。”

沒出血便無需上藥。

清和笑看她:“我還道你這愛逛花樓的見多識廣,沒想到這才到哪……”

“這話說的,什麽叫愛逛花樓的見多識廣?”池蘅不服:“逛花樓純粹是喝酒看美人,誰說一定要那什麽?”

她如此說,沈姑娘聽了心情愉悅,面上不顯,眸子輕轉,幽幽道:“舌頭既無事,有始有終,那就接着念罷。”

“還要念?!”

池小将軍空有好色犯渾的名聲,無做壞事的膽氣,其心澄淨,不惹塵垢。

想到後頭逐漸混亂的描述,擡眼再看婉婉含笑的眼睛,她頭皮發麻,拾起被扔在地上的話本,腸子都悔青了。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躲着婉婉啊。

本來丢一次臉就好,這下倒好,一次接一次。

次數多了,她一臉麻木:“竹三娘輕解衣帶……”

她分外可愛,沈清和笑趴在她肩膀,笑得眼尾殘存淚漬,我見猶憐。

忍着念了兩句,看她還在笑,池蘅丢開話本,滿嘴委屈:“我這是為了誰?”

“為了我。”沈姑娘立時變臉似的端坐好,通身的矜持秀美,柔弱無辜。

只這無辜的表象維持不過幾息,對上某人羞窘的雙眼,她噗嗤笑開,笑倒在池蘅懷裏。

別說她笑得停不下來,久了池蘅自個也想笑。

長了十四年,生死危機應對起來都不在話下,如今被段颠鸾倒鳳的故事弄得難以啓齒。

她想:有什麽呢,婉婉此舉不正是明明白白告訴她,她未曾放在心上麽?

反而是自己,因為話本的事自忖丢了臉面躲着不見她,這才惹得婉婉和她‘算賬’。

心念通達,小将軍跟着笑出聲。

話本躺在地上無人問津,随風翻動,青梅竹馬的兩人笑作一團,伴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營造出別樣的溫馨快活。

話本最後還是被池蘅扔進箱底,想着經此一事與婉婉關系變得更為親厚,這才忍着沒去找書鋪掌櫃的麻煩。

眨眼,八月已至。

前往【大柳書屋】進行‘三日訓誨’的前一晚,池蘅找機會送出她之前進城買好的金簪。

接過金簪時,清和眼神微變,細細瞧着她的阿池滿眼喜色的模樣,忍着沒去多問。

“婉婉,你明日戴這簪子肯定好看。”

“阿池送的自然好看。”

天地靜谧,星月交相輝映。

時辰尚早,兩人皆無睡意,并肩坐在門前石階。

晚風少了白日的燥熱,入夜省去煩人的喧嚣,清和沐浴不久,發絲僅用一根竹簪輕挽,花前月下,暗香盈袖,有着不動聲色的美。

池蘅接連感嘆幾句,不再提簪子一事,目光重新看向天邊皎月:“我問木大娘,木大娘怎麽都不肯透露明日訓誨的內容。婉婉,你知道嗎?”

“不知。”清和搖頭,心裏浮起模糊的猜想。

她歪頭看着小将軍滿臉困惑的面龐:“明日事,明日就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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