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日訓誨

明日來得很快。

八月天晴,萬裏無雲。用過早食,木大娘熱情地領着清和、池蘅前往【大柳書屋】。

【大柳書屋】門前種着存活多年的柳樹,枝繁葉茂,正是池蘅前段日子為孩子們取風筝的那棵。

屋子純木打造,擡頭能看到一塊匾額,上書:大柳書屋。

此四字龍飛鳳舞,相傳是二百年前小村落出來的一位狀元親筆所書。

大柳樹亦是狀元郎離鄉前親手為發妻栽種,揚言樹木長成,必折桂而歸。

事情的最後,少年人果不其然蟾宮折桂,錦衣還鄉,歸來後待糟糠之妻如至寶,夫妻二人情愛甚篤,一生不渝。

時人紛紛效仿,皆以愛妻寵妻為榮。

【書屋】因門前柳樹得名,起的是效法先輩之意。

來書屋的未婚夫妻有五對,清和與池蘅并肩立在中間。

池蘅暗道:他們是真的未婚夫妻,我和婉婉卻是假的。

她不想被人察覺身份有假,遂專心瞧那些真未婚的男女,瞧他們是如何對待站在身側的未來伴侶。

沉思中清和手腕被人輕輕握住,她眼皮微擡,對上小将軍含笑的眼,笑意止不住從眼尾流洩。

木大娘一不留神看到小年輕眉來眼去,清咳一聲:“人到齊可以進去了,進去之後切勿喧嘩,聽從夫子指示便可。”

書屋夫子有男有女,按照性別劃分,池蘅站到清和對面,被男夫子帶走。

走前她回頭望了眼,對上婉婉盈盈淺笑的眸子,忐忑的心霎時恢複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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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鄉随俗,三日而已,就當圖新鮮湊個熱鬧。

一行五人裏她年紀最小,十四歲,哪怕入鄉随俗,書屋裏的夫子還是不願早早壞了‘他’的純真。

但有些事,人這一輩子早晚要經歷。

是以按照村長的意思,來教導池蘅男女之事的是位上年紀的老者。

白須白發,在村裏素有威望,平時寡言,一旦開口,大人小孩都願聽他挂在嘴邊的教誨。

走進特定的小木屋隔間,池蘅好奇打量,她剛進來,身後的門被關閉,坐在蒲團的老者睜開渾濁的眼睛粗略一掃,被少年人一身清隽明媚的氣質驚豔。

上年紀的人大多喜歡朝氣蓬勃的後生,又因‘他’年歲最小,算是沒長大的孩子,老者面容和藹:“先看避.火圖。”

避、避火圖?

池蘅規規矩矩斂衣坐在蒲團,收起眼底一閃而過的驚訝,低頭,拾起放在蒲團旁的圖冊。

進到小木屋,她的一舉一動都在老者監管下。

“別怕,孩子,打開它。”

小将軍臉頰浮現一抹紅暈,順從地掀開圖冊,待看清上面精致流暢不失美感的畫面,悄悄松口氣——好在不傷眼睛。

盛京世家子到了十三歲便會被嬷嬷教導此事。

一則警戒家中子弟不可縱.欲,二則色.欲誤人,早些接觸,省得沒見過女人,長大後糊裏糊塗被風塵女子迷了心竅。

池蘅情況與他們不同,她是女子,女扮男裝長大,年歲還小,池夫人并未對此事進行教導,日常叮囑最多的便是不可洩露身份。

‘池三公子’在盛京雖有好色之名,但她的好色與男人們的不同,她的‘好’更多的是對美單純的欣賞,幹幹淨淨,不存污濁。

避.火圖捧在手裏,下意識記起那日對着婉婉念過的話本,她臉皮發燙,忍羞沒肯往下翻。

稚嫩、青澀,看起來就是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老者神色多了一抹笑:“翻開,早晚要懂的。”

也幸虧鼓勵她的是位耄耋老人。

池蘅将避.火圖邊角捏得皺巴巴,內心的純良逐漸被滿滿的好奇壓過,擡手,翻開一頁,姿勢花樣百出。

小心觑了老者兩眼,老者閉目養神,根本不看她。

膽子漸肥,不過一刻鐘她已經從最初的拘謹到現在能津津有味地品味具體哪個姿勢的妙處。

安安靜靜足有兩刻鐘,避火圖翻到最後,老者睜開眼:“看過之後,有哪裏不懂的?”

比起小村落對成年男性的簡單直接,村子對客人的‘訓誨’可謂耐心溫和,怕吓到年少無知的池小友,為她負責的夫子都是村裏最有名望的老人。

哪裏不懂?

話到嘴邊,池蘅不知怎麽問。

老人換了種說法:“有何想問的盡管來問,人生大事,輕慢不得。”

池蘅低頭看了眼圖卷之上似隐忍又若歡愉的女子,心裏迷霧升騰,猶豫再三,她紅臉問道:“這事,疼嗎?”

怎麽都沒想到少年郎看過之後率先問的是這話。

疼嗎?

除了他們封閉的小村落,村外更多男人關注的多是自身感受。

老人感嘆‘他’到底年幼,心淨無瑕,神情愈發和善:“疼與不疼單看如何配合,此事不可用蠻力,不可一味逞威,男子在上,要多存憐恤之心。另,男女有別,不可一概而論。”

不可一概而論?

那就是會疼了?

她這一問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沈清和。

她女扮男裝此生有沒有恢複女兒身的可能且說不準,遑論嫁人這般遙遠不切實際的事。

可婉婉終有一日會嫁人,嫁人就免不了過這關。

想到她的婉婉也會因她以後的夫君露出畫卷隐忍啜泣的柔媚情态,池蘅心中驀地一疼,針刺一般。

“那、那要怎樣,才能使妻子好過呢?”

男歡女愛,乃人間尋常。老人面上波瀾不驚,從右手邊抽出另外一卷:“看。”

又看?

池蘅喉嚨吞咽,掀開泛黃的書卷。

畫面闖入視線她啪地将書卷合上:“老爺爺,這……”

“記下,學。”

學?池蘅暈乎乎想:我學這做甚?

厚厚的一冊看完,她心情未曾輕松反而沉重。

夫妻一體,竟還能是這麽一體法麽?那以後會是誰有幸與婉婉一體?

想到以後會有一人完全得到婉婉的身心,會有人做她的夫,做她的天,她胸中升起一股不講道理的妒火,連同男女敦倫之事也遭到她的遷怒。

和小村落成年男子舍不得離開木屋不同,池蘅早早結束今日訓誨,心生郁結,不便教人看出她心情低落,她背靠在大柳樹,仰頭望天。

她年紀小,對歡愛一事提不起興趣也在常理,遂無人打擾她訓誨後的反思。

婉婉還沒出來。

婉婉學的,會是和她一樣的內容嗎?

那勞什子事,可真煩!

她長嘆一口氣,年少添愁。

清和年長池蘅兩歲,與小村落其他适婚姑娘一起接受‘訓誨’。

她喜歡的人是女子,是以無需學着該如何服侍夫君,但有些道理具有共通性,聽聽也無妨。

書屋裏的女夫子面無表情和她們講述應注意的事項,如何保護自己,如何取悅自己,屋內一衆姑娘家羞得耳垂欲滴血。

清和捧着一盞香茶坐在窗前,透過窗子,無意瞥到倚靠柳樹長籲短嘆的小将軍。

一日的訓誨正常情況要到落日前結束,天光明耀,一只花蝴蝶飛落在池蘅指尖。

“好個愛招蜂引蝶的小将軍。”

不疾不徐的腔調,唇齒咀嚼着常人沒有的文雅輕柔,池蘅倏地擡眸,驚喜出聲:“婉婉?!”

她眸子璀璨,直接在清和心裏點亮一盞明燈,她慢悠悠走上前,俯身道:“阿池不在裏面,在這做甚?”

一番訓誨,池蘅把男女那檔子事弄得透透的,凡事容不得細想,想到她的婉婉有朝一日也會在人身.下承歡,她如鲠在喉,笑意微僵:“又不好玩,沒意思。”

“我也覺得沒意思。”看她臉色實在不好,清和伸手将人攙扶起,溫聲軟語:“我們回家?”

一個“我們”,一個“回家”,池蘅心緒好轉,握着她的手不松開,郁沉的眉眼稍顯明快:“好。”

不過半日她心情一落千丈,遠沒出門前的期待,清和回頭看向靜默的【大柳書屋】,暗中猜測引她不快的因由。

第一日的訓誨她們各自趕早離席,知道此事的木大娘沒多言,左右此事意在成人之美,絕非強制。

因了第一日不算好的體驗,池蘅對第二日的訓誨産生若有若無的抗拒。

得知不再去書屋而是去探訪小村落一對夫婦後,她這才提起興致。

“就是這了。”木大娘指着一扇木門道。

“這是老張頭和貴嬸的家,老張頭和貴嬸是我們村有名的‘簪花夫婦’。”

“簪花夫婦?”清和訝異。

“不錯,我們村有‘簪花夫婦’、‘寄柳’夫婦,少年夫妻老來伴,那幾對成婚都有六十來年。”

“老張頭十六歲迎娶貴嬸,每逢春天都會折一枝花簪在妻子發間,當時窮,家裏買不起金簪銀簪,所以以花為簪,日日換新。

“到了肅殺時節,找不到花,老張頭想方設法學會制作絹花。貴嬸發間的花從鮮花換成絹花,他們的日子也過得和和美美,等條件好了,簪花的習慣一直保留。

“這是他們夫妻二人存留多年的情趣。”

木大娘邊說邊心生感慨,看着身邊的一對小年輕,笑道:“你們看,老張頭又在為貴嬸簪花了。”

舉目望去,年老色衰的老婦人坐在自家小院,仰頭看着不再年輕的丈夫笑呵呵地為她簪花。

發間那朵花是珠花。

發妻不再如年輕時嬌美,料想在老者心裏還是人比花嬌。

發自真心的眼神不會騙人,那雙蒼老的眼睛分明藏着笨拙不知如何言說的疼愛。

看到老者為老婦簪花,池蘅心中一動,心想:今早我也為姐姐別金簪來着。

“走罷。去他家吃頓飯。”

吃飯的花銷村子代出,清和兩人并肩邁進小院。

老者一拍腦門,嘀咕着說了什麽,被老婦一頓嗔怨。

他們忘記今日要待客了。

好在家裏各種菜蔬、肉類都有,現下不是飯點,張羅一頓中飯的時間很是充裕。

老張頭在某些事情愛犯糊塗,被老婦嘀咕幾句,沒覺丢面子,轉身笑着從地窖捧出珍藏的米酒。

每年村裏的未婚夫妻來他們家吃飯,老張頭都會請年輕人喝杯酒。

酒名【長久】,自家釀制,不是什麽稀罕物,老張頭的釀酒手藝,貴嬸取的名,寓意長長久久。

飲罷一杯酒,池蘅道了聲好酒,不辛辣,酒味綿柔,适合酒量小的人喝。

米酒入喉,清和笑容溫婉,起身拉着‘未婚夫’往後廚忙碌。

貴嬸年紀太大不宜操勞,在後廚負責指揮,且看少年人忙來忙去任勞任怨,直覺告訴她,這對能攜手相伴很久。

有人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有人同富貴,不能共患難。

人這一生,找一個矢志不移的戀人相守白頭,有時候看運氣,有時候看命,除這二者,還要看在一起的決心。

多少人走着走着就散了,癡男怨女,不得善終。

她有心讓今日來的這對‘未婚夫妻’少走彎路,随口談起往事。

無一不平淡,無一不引人動容。

柴米油鹽,也是江湖。

平凡百姓的江湖。

一頓飯做好,池蘅端着碗碟率先走出後廚。

小村落沒有男人不下廚的規矩,她剛走出去,老婦開口道:“沈姑娘。”

清和動作一頓,身子轉過來,安靜看她。

“沈姑娘和池小公子,并非真正的未婚夫妻罷。”

瞞得過衆人,沒瞞住眼前的老人,她輕笑,眉目自有一股篤定萦繞:“現在不是真的,早晚會成真。”

老婦笑笑不語,見她是個主意正的,閉嘴沒多管閑事。

圍觀真正有情人平淡溫馨的生活,是第二日訓誨的關鍵。

夫妻二人出了閨房,還有更高深的相處之道。

這點,池蘅或多或少有所領悟。

黃昏降下,走在小村落的石板路,她歪頭道:“姐姐,你向往這樣的生活嗎?”

清和想了想,果斷搖頭。

“哎?這可是小村落年輕夫妻都想過的生活,姐姐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但也沒必要向往。”

清和慢悠悠走在筆直的青石板街:“各有各的活法,有情人哪有固定的相處模式?”

“我自幼錦衣玉食,過一天苦日子還好,過兩天苦日子也好,年年粗茶淡飯還要求我安貧樂道,難。

“我願為我心儀之人放下身段,可若有更好的選擇,我為何不能都要?

“富貴、權勢、愛人,我都想要。

“富貴能使我專心為愛而活,減去日常因生存産生的口角。

“權勢能使我光鮮而活,世俗之人有權勢傍身,無異戰将有铠甲護身,何樂不為?

“至于愛人,我得前面兩者,方能心無旁骛追求我想要的那人,門當戶對,千百年這麽過來的,不能說有利無弊,只能說自有其中道理。”

池蘅若有所思,笑:“我想的沒姐姐長遠,我是覺得十年如一日的保留情趣也不錯。但都說是情趣了,自然要新鮮些才更有意思。”

“喜歡新鮮的?”

小将軍沒防備她有此一問,愣住,一晃反應過來,理直氣壯:“姐姐,哪個少年不貪鮮?”

“倒也是。”清和彎眉低笑。

“姐姐,你手好涼,我給你捂捂。”

兩只手彼此交疊,夕陽紅豔半邊天。

池蘅握住沈清和的手,沒去問,姐姐,你是否心裏有人了?

她沉默着假裝無事地與她指節相扣,人生十四載,被心酸的滋味擊中,心仿佛被刀劈成兩瓣。

一夜夢境混亂。

天沒亮,池蘅冷汗淋漓地從木床坐起身,內衫濕.透,緊貼在後背肌膚。

“怎麽會這樣?”

她大口喘.息,頹唐扶額,裏衣領子敞開露出精巧的鎖骨,汗水沿着鎖骨滑落。

她慢慢将臉埋于兩膝。

怎麽會怎樣?

怎會夢見姐姐嫁人?

夢裏的清和姐姐穿着火紅嫁衣,蓋着火紅蓋頭,身段窈窕,美不勝收。

但她清楚感受到她不開心。

她看到有人掀開蓋頭,看到蓋頭遮掩下婉婉沉冷死寂的眼神。

在夢裏,她想要這夢停下來。

可夢還在繼續。

那只手搭在婉婉肩膀,禁锢着不容人反抗,而另一只探向腰間,欲解纏在腰肢的衣帶……

她在夢裏急得要死。

衣帶扯開前,池蘅被噩夢驚醒。

……

飯桌前,清和捏了竹筷遞給她,見她面色比前日還難看,不由生出擔心。

“阿池,用飯。”

池蘅緩緩擡頭,看她安然無恙地坐在對面,心口積壓的大石慢騰騰挪開。

她絕不會讓婉婉嫁給不愛的男人,就是死,她也要她得償所願,一世清明安樂。

意識到被小村落的三日訓誨弄得情緒低迷,她反生倔氣——她倒要看看,還有什麽是她不知道的!

揣着上前線領兵作戰的膽魄,池蘅一鼓作氣解決完兩碗飯,用完半碟子小菜,說了幾句話寬清和的心,提刀走向院子。

破風聲起,沈姑娘搬了小圓凳坐在門前看她練刀,眸子浮現一抹幽深。

夜裏阿池睡不安生,她到底在想什麽,在怕什麽?

清和靜下心來細想幾日來發生的事。

三日訓誨:第一日教授男女之事,顯明的是肉.身之欲。第二日探訪簪花夫婦,強調的是夫妻之情。

阿池今早看她的眼神比平日多出驚惶、後怕,她為何要後怕?

莫非……她在憂慮自己的婚事?

勞小将軍為她的婚事擔驚受怕、思慮甚重,清和哭笑不得。

她想,或許這又是她的契機。

是她再進一步的契機。

今日是入鄉随俗參與‘三日訓誨’的第三日,木大娘遲遲沒來。

從早等到晚,等到金烏西沉都沒人來催。

清和托着下巴默默思忖:最後的訓誨難不成還要講究天時人和?

用過晚飯,天邊星子亮起,木大娘匆匆趕來:“沈姑娘,池小公子,快來!”

盯着送到眼前被艾葉熏過的衣服,池蘅眼睛瞪圓,見她還不動,村長好心催道:“池小公子,快去換新衣。”

“這……”

她看向一旁的清和,清和以眼神安撫。

最後兩人很快按照當地的習俗,換好嶄新細麻衣分別從屋裏出來。

見她二人收拾妥當,木大娘道:“走罷。”

第三日的訓誨是要未婚夫妻守在後院隔着一道門聽裏面産婦生産。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這就是小村落延續二百年的傳統。

女子為生産承受的苦痛,在他們看來無需避諱,反要歌頌。

新生命降生的過程勢必充滿驚險,生孩子好比跨鬼門關,身為女子,嫁人後要為夫君綿延骨血,承受必要的苦痛。

是以婚姻不可兒戲,定下了,無論生死都要踐約。

“……女子如此,身為男子,更該懂得女子生産的艱辛,懂得妻子為家付出的辛勞。我現在問你們,可有悔婚的?”

木大娘按照村子流傳下來的傳統問話進行發問,平日熱心腸的人此時看來面目莊重肅然。

小村落定下婚約的男女在成親前有一次反悔的機會,正是三日訓誨的最後一天。

比起盲婚啞嫁,當地人更喜歡将婚姻的內核掰開了給年輕人看。

無論是男女之事,還是男女之情,又或女子嫁人後必經的生子一關,明明白白擺在你眼前,認真告訴你,後悔的機會只有一次。

若無完全的決心和百分百的情願,婚事即便成了也會有生隙的一天。

曾經小村落有女子在這關選擇悔婚,因愛那男人還沒愛到肯為他生子的地步,最終得到村民的尊重與婚約另一方的默許。

木大娘問完站在原地駐足兩刻鐘。

兩刻鐘,一門之隔的産婦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始終沒停。

池蘅唇色發白,掌心直冒冷汗。

她想,這地兒的三日訓誨簡直是來克她的。

一滴冷汗從她額頭滴落,清和還道她畏懼女子生産,心思稍轉,疑惑增添:阿池膽子大得很,哪會輕易被吓到?

卻不知池夫人生女兒難産,那是真真正正往鬼門關闖了一趟。

若非緊要關頭有姜煋姜神醫相助,少不得要落一個一死一生的結局。

好在孩子生下來,池夫人的命也保住。

經此一事,池大将軍更為愛重發妻。

池蘅年滿五歲,時常被他耳提面命叮囑阿娘生她不易。

耳濡目染,池蘅小小年紀便知心疼阿娘,小嘴猶如抹了蜜,常哄得池夫人喜笑顏開。

生孩子的陰影在那時留下,在小将軍尚且年幼時,心底将此認作天下第一兇險事。

而今陰影被撕扯直接晾在她面前,産婦痛苦的呼聲如潮水湧來,她腦海裏的影像慢慢從阿娘,改為清和。

阿娘身子康健,武功不遜于阿爹都差點死于難産,婉婉身子病弱,若當真有孕,這一關可怎麽過?豈不是要了她的命?

她呆怔在那,手腳冰涼。

小村落把這作為三日訓誨的最後一項內容,本意是給女子自行抉擇人生的機會,也要男子認清其中的不易,往後待妻子多多敬重。

生活偶有坎坷波折,莫要忘記昔日信誓旦旦也要結合的心。

本意是好的,沒想到會吓到池蘅。

站在門外的五對未婚夫妻無一人出言反悔。

直到孩子生下來,訓誨結束,池蘅渾渾噩噩被清和領回家。

走進小院,踏入房間,門掩好,清和不放心地欲為她診脈:“阿池,你……”

小将軍倏然抱緊她細腰:“姐姐,姐姐,做女人太不容易了!”

她猛地撲過來,清和反應不及被她抱了滿懷,怔忪一瞬,遷就溫柔地撫弄她脊背:“阿池,你怎麽了?”

池蘅一顆心慌亂不堪,指尖顫抖,她低聲哀求:“婉婉,你以後不要嫁人好不好?”

破.身之疼、生産之痛,你哪個受得起?

你生得美貌,一身病骨,若所嫁非人,誰肯憐惜你?

清和安心回抱她,嗓音溫軟,她嘆:“阿池,我不嫁人,誰來養我呢?

爹爹百年後将軍府會是清宴和姨母的家,我沒自己的家,何處容身呢?”

“我來,我來養姐姐,我來照顧姐姐餘生!”

說出這句話,池蘅恐慌的心漸漸恢複平穩,她想:對,就該是這樣,她是女子,她來照顧姐姐餘生,她努力活久一些,來為她養老送終。

她臉埋在清和頸窩,輕聲道:“我有得是銀子,姐姐喜歡盛京哪處地皮我都為你買來,咱們還做鄰居,可好?”

良久,清和淡笑:“是鄰居,不是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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