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訂婚宴

運國成親吉時趕在黃昏,婚禮即為‘昏禮’,訂婚則選在未時,太陽光照射最強之時,以此來預示婚後生活紅火美滿。

柱國大将軍府門前張燈結彩,鞭炮齊鳴,兩府結兩姓之好,又是毗鄰,池家放炮仗,動靜直接翻牆傳到沈家。

若謝折眉沒死,那麽今日扶在女兒左方的便是她,可惜謝折眉紅顏薄命。

适逢鎮國大将軍休妻,謝折枝已淪為棄婦被長姐囚在謝家不得自由,是以站在清和身側為她撐腰的是一名陌生漂亮的女人。

謝家長女十八年前‘香消玉殒’,謝行樓不便以真面目示人,卻也以謝折眉‘義姐’的身份易容而來。

清和看着姨母,謝行樓朝她淡笑:“出府的這段路,姨母陪你走。”

她話音方落,沈清和想起故去的母親,眼眶微紅。

她出落地如此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謝行樓輕拍她手背:“不哭,你阿娘在天之靈看着呢。無妨,慢慢走,咱們走穩當些。”

女子訂婚,出府的這段路由母親陪伴,謝行樓作為姨母,挽着清和手臂邁出閨房。

烏泱泱的人,圍在庭院的賓客驚呼出聲,紛紛贊揚沈家女好相貌。

一身莊重禮服的沈大将軍如松如柏地立在風中,眼眶發熱,素來冰冷的大将軍,此刻倒多出幾分人情味。

婚事訂下,待嫁之女便可在外擇院而居,以婉婉的性子,很有可能不會再住在将軍府。

他喉嚨酸澀,不好在女兒訂婚的日子失态,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沈清宴默不作聲扶着祖母,送阿姐出門。

不長的路程,清和每一步都要走得端莊,走得越端莊,在外人看來,婚後會平平順順無災無難。

時人多講究,連一向不愛講究陳規舊條的沈姑娘都不能免俗——她想和阿池平平順順,和和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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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刺眼,剛出沈家大門,三道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她逼來,不等沈延恩出手,謝行樓一聲冷哼。

隐匿暗處的神射手同樣射出三箭,箭矢連同箭身被更為鋒芒銳利的箭尖從中劈開,空氣隐約飄來一股淡淡血腥味。

電光火石,突來的危機惹得人群騷動,沈延恩臉色沉冷,吩咐護衛加強戒備。

“不怕,有姨母在,姨母護着你。”

清和目不斜視,不為外物所擾,唇邊噙笑,身姿婀娜,暗合步步生蓮的美感。

池蘅卡在嗓子眼的那聲“婉婉”被咽回去,驚魂未定。

她身上穿的是一襲玄青色、胸前繡着朱雀的長袍,頭戴玉冠,腰束玉帶,腳下踩着黑底紅面的短皮靴,被池大将軍領出門。

兩人隔着層層石階在門前相望,說不清誰先笑的,笑得人心輕快,連同方才的危險都抛之腦後。

沈清宴拎着銅鑼遞到長姐身前,取過紅托盤上的小木槌,清和一槌敲響,笑眼迷人。

沈清宴漲紅臉,扯着喉嚨問:“今日訂婚,兩家欲結姻親,問池蘅,婚後可要納妾?”

池蘅抓起木槌‘匡當’砸在銅鑼,銅鑼要被她砸破的勁兒,惹得在場賓客抿嘴笑。

她聲音清越:“不納妾!”

銅鑼再次響起,沈清宴鲠直脖子問:“我、我阿姐身子不好,若為你生不了一兒半女,你可會嫌棄她?”

匡當!

又一聲響。

“不嫌棄!她生不出孩子,是我沒本事,今日訂婚,在場諸位皆可為我二人作見證,若我哪日食言,便如過街老鼠,三歲稚子都可拿臭雞蛋砸我臉上!”

謝行樓垂眸低笑,不茍言笑的沈大将軍也露出笑容。

一片歡笑聲中,清和輕敲銅鑼,沈清宴退後半步,一身華服的沈姑娘親口問道:“除了我,還敢不敢看其他美人?”

池蘅小臉一窘,耳朵通紅,她擡起胳膊,木槌重敲回去。

連着三槌銅鑼被敲破,衆人訝然之際還道池三公子嘴裏憋着什麽了不得的話。

哪知俊俏的小将軍揉揉耳尖,語氣無辜又可憐:“豈敢。”

“三弟出息了啊。”池英和池艾擠眉弄眼。

一聲“豈敢”,氣氛炒到最熱。

‘敲鑼相問’,為訂婚儀式中的‘醜話放在前頭’,以口頭契約的形式将準新人綁在一塊兒,其心天地可鑒。

三問之後,池蘅大步邁開,喜滋滋地拾階而下,撈過未婚妻的手往裏走:“快快快,快進門。累不累?”

謝行樓輕輕松開手,便是姨母也不能陪伴清和一生。

有資格握住她手相伴一生的,是她的愛人。

婉婉眼光極好,此子福運無雙。

她側過身,凝眉看着天邊,與此同時,聽命于她的江湖豪傑眼疾手快地擰斷一群臭蟲的脖子。

賓客如潮水湧進池家,池夫人站在臺階一愣,不動聲色打量眼前身段極美的陌生女子。

“池夫人。”謝行樓沖她彎眉:“不請我進去喝一杯嗎?”

被她溫言提醒,池夫人自覺失禮:“快,快裏面請!”

訂婚宴,訂的是海誓山盟,訂的是一生相守。

池蘅握着未婚妻的手跨過一道道門檻,進了門,清和作為訂婚的‘女方’不好多言,只能拿小拇指在她掌心輕劃。

“哎,別劃,別劃,癢。”池小将軍小聲和鄰家青梅咬耳朵。

池大将軍以拳抵唇清咳一聲,提醒她在人前注意禮數。

池蘅不敢再鬧,可一雙眼睛忽閃忽閃分明在驚嘆對方的美貌。殊不知她自己站在那,也是衆人可望不可即的美景。

諸人進場,依照席位坐好,池大公子揚聲道:“雙方交換定情信物。”

衆目睽睽下,清和取下腰側懸挂的做工精致的荷包。

小厮端着木托盤垂首而立,池蘅鄭重捧過雞翅木打造的唐刀。

“擡頭。”

輕軟嗓音流至耳畔,她脖子微仰,鼻尖聞到婉婉身上的冷香,喉嚨輕滑,紅着耳尖配合她将荷包系在自己腰間。

鴛鴦戲水圖案的小荷包,清和滿意看了兩眼,步子退開。

輪到她送出定情信物,池蘅上前一步,視線流連過那段腰肢,她嘆了聲“真細”,緊接着衣袖被輕扯了下,不敢再唐突,乖乖把小一號的木刀懸在婉婉不盈一握的柳腰。

她的刀就是她的命,是以用紋理優美的雞翅木制成長刀送給婉婉,再合适不過。

唐刀樣式漂亮,堪為刀中最俊氣堅韌的‘戰将’,這把木刀仿着她的【挽星】所做,名刀送美人,蠻好。

兩人初站定,池大公子高聲唱道:“行禮——”

池蘅與清和視線相對,雙手交疊,俯身互拜,寓意自此互敬互重。

“訂婚禮成!”

謝行樓捧着懷裏的靈位心生感慨:禮成了,阿眉,你看到沒有?

“陛下親臨——跪——”

太監尖銳高亢的唱聲倏地響徹充滿溫情的訂婚宴現場,前來赴宴觀禮的大臣及其家眷應聲叩拜,山呼萬歲。

趙潛心情不錯,揚手喊起,看着身穿禮服的年輕人:“朕來遲一步,甚是可惜。”

池衍恭請陛下上坐。

“莫拘束,莫拘束,朕來沾沾兩府喜氣,稍後便走。柱國大将軍、鎮國大将軍,皆為我朝棟梁,朕之左膀右臂,池蘅,好好幹,以後争取也做個大将軍!”

被喊到的池小将軍面露喜色,拱手抱拳:“是,陛下!”

趙潛當真如他所言,來這只是飲一杯喜酒。

他來去匆匆,賞賜兩府不少訂婚賀禮,起碼在不知情的朝臣看來,兩府深得帝眷。

池衍與沈延恩目光交錯很快移開,訂婚宴開宴,酒氣氤氲裏賓客們吃吃喝喝,不醉不歸。

回宮,趙潛直入禦書房掐死關在金絲籠的雀鳥:“一群廢物!廢物!!”

鳥兒慘死,眼珠突出來,他氣得頭疼:“道長,你看到了嗎?那人便是池蘅。”

身穿內侍服的男人手指不停掐算,半柱香後這才沙啞出聲:“此子運道确實昌隆,難怪天子寵臣會死在他刀下。”

“道長要朕防着他,朕思來想去的确該防,他年少氣盛,先斬蘭羨之于比武招親擂臺,後在【醉雪齋】獸園一言呵退猛虎,高.祖昔年降虎,得猛虎相助,乃洪福齊天的帝者。他是何人,也敢與高.祖論之?

“道長,你告訴朕,池蘅究竟是不是咱們要找的人?‘女帝昌’這一說是否出錯?預言到底落在誰身上?兩府訂婚,難道還要朕再等三年?夜長夢多,遲則生變,朕等不了了!”

男人斂衣就地打坐,雙目閉合,手持龜殼占蔔池家幼子後十年的運道。

遠在沐陽的姜煋背着藥簍忽然停下腳步,雙眸微眯:“今日的太陽,可真烈啊。”

阿蘅與清和訂婚,兩府聯合勢必會牽動帝星運勢,如虎添翼的局面,不可不防。

她放下藥簍,從袖口先後摸出十三顆烏黑的小石頭,每一粒石子打磨光滑,沾染她們姜家幾代人的精血,乃天地稀少的靈物。

她以黑石擺陣,倉促之下擺出的陣勢遠沒十五年前為池蘅遮掩天機、逆轉陰陽來得複雜。

帝星勢隆,若不壓制,勢必會提早引來兩星相殺的局面。

帝星的身份還得藏,池家那邊準備還沒做好,改朝換代不僅要有權有勢,還要天時地利人和。

趙家父子勢必皆死在阿蘅刀下,天命才算真正易主,此時顯露端倪,不可!

姜煋動作之快,手指劃出一道道殘影。

姜家世代修道,天下道門自姜氏起,每一次逆天改命都要以壽數作為代價。

幾息之間,姜神醫鬓發染霜。

訂婚宴上,衣香鬓影,謝行樓心中有感,目色微凝,盯着與賓客敬酒的少年郎不放。

恍惚的一霎,她‘看’到有紫金帝氣從池蘅眉心溢出,心神大震,手腕輕轉,一杯酒潑向那人。

上好的梨花釀,酒氣馨香,酒水沿着額頭滑落至下颌,猛地被潑,池蘅傻了眼。

清和紅唇輕抿,摸出帕子為她擦拭。

小将軍一臉郁悶:“姨母,我知道我生的好看,姨母沒必要再教晚輩‘照照鏡子’罷?”

酒水滴落在地化作一小灘水漬,還真有兩分明鑒照人的意味。

她言語诙諧,并不着惱,賓客只當娘家人沒事跑來‘逗女婿’,見怪不怪。

謝行樓放下酒杯:“抱歉,手抖了。”

才怪。

池蘅撇撇嘴,拉着清和同姨母敬酒。

雖則她并不曉得這位‘姨母’是從哪冒出的。

禦書房,卦象擺出,男人面白如紙,汗水打濕內侍服,想也知道這一卦蔔算的有多激烈。

“這卦——”

一口血噴出,男人精氣神肉眼可見地頹靡。

“道長!”

姜煋長籲一口氣,拾起背簍繼續往前走。

謝行樓飲下那杯酒,平靜的眼眸波瀾乍起:“願你二人,長相守,兩心同。”

池蘅眉目燦爛:“多謝姨母!”

“多謝姨母。”清和擡眸,與‘未婚夫’一并展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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