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蓋世英雄
東方現出魚肚白,池蘅收刀入鞘,跑去【雲池】沐浴。
黏在身上的汗被溫泉池洗刷幹淨,她舒服地身子後仰徐徐吐出一口清氣,沒在水裏的左腿擡起,腳趾好玩地動了動,興致昂揚。
【雲池】和迎水別莊的【醉仙池】用得是同一張圖紙,她歇在這和歇在別莊沒甚區別,自在慣了,素面朝天,腦海浮現上回她和婉婉泡溫泉的情景。
池蘅輕啧:“這怎麽長的……”
烏發鋪肩,肩若削成,寸寸肌膚如雪緞子,嬌嫩飽滿,雪堆一點梅蕊,新鮮出爐的白饅頭似的,鼓起無限風流。
她随口吟了兩首不知給哪兒看來的描寫風月的詩文,低頭看自個的‘本錢’。
懊惱皺眉,果然是常年穿男裝束縛了女性身體的成長,白是挺白,比起婉婉的還是差了許多。
三年前就比不過她,三年後的今天也不知婉婉衣衫包裹下藏着怎樣的玉雪櫻紅。
簡直不能想,一想就燒得慌。
美色如酒,還是入口辛辣後勁連綿的燒刀子。
池蘅本酒徒,如今又甘之如饴做了沈婉婉色中之徒。
她笑了笑,臉埋進水裏閉氣好一會,伴随着漸次落下的水聲,抹把臉,水珠沿下颌滴落。
烏黑細軟的長發濕透,美人出浴,她想:有機會還得拉着姐姐泡泡溫泉,比比‘果子’,飽飽眼福。
整天在軍營窩着,睜眼五大三粗的漢子,閉眼五大三粗的漢子,費心費神調.教他們,她得央着姐姐為她補補元氣才行。
出了【雲池】,現下時間還早,池蘅一頭紮進書房,一刻鐘後別苑下人陸陸續續起來,
花容月貌的沈姑娘裹着被子坐在床榻,迷迷瞪瞪的眼皮還有些發沉。
昨夜睡得晚,一身病骨不比小将軍,好在一夜睡得香甜。
她體寒,畏冷,暖和和的錦被能多裹一時是一時,裹得嚴嚴實實,只舍得露出一個可可愛愛的腦袋,腳趾頭都藏得很好。
清和無可奈何地拿尖尖的下颌輕蹭被角,眸子惺忪:“幾時了?”
柳琴柳瑟垂首守在幾步外,想笑不敢笑。
柳琴道:“卯時三刻了。”
沈姑娘懶洋洋唔了聲:“該起了啊。”
柳瑟打趣她:“是呀,小将軍都已經收拾妥當且等小姐了。”
她這話惹得清和微囧,羞嗔道:“好大的膽子,也敢你看你主子的笑話?”
柳瑟連聲說“不敢”,與柳琴聯手服侍她穿衣。
雙腳落地,清和才算真正‘睡醒’。
“為身子着想,小姐還是少熬夜罷。”
小将軍三天三夜不眠不休都使得,小姐這身子少睡一個時辰都不行。
她們勸是勸了,聽不聽的全看清和怎麽想。
“她不睡,我哪兒睡得着?等你們有了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人就曉得,情愛磨人,不是說說而已。
“我貪想她多年,好不容易守得她動心明情,剛與她心意相許,最是該趁勝追擊的時候,怎能晾着她?
“情場如戰場,如棋場,你來我往,彼此博弈。贏了是情趣,輸了還是情趣,關鍵要有情,她若看不見我的情,那就是媚眼抛給瞎子看。她看見了,才會愈發珍重我的心意。”
兩個人想長長久久的在一起,不僅要有情,還要小心呵護,用柔軟的心腸維系這段得來不易的情緣。
柳琴柳瑟一把年紀和自家小姐相比真是癡長這些年歲,沒想到‘紅袖添香’還有這麽多講究,聽完很是受教。
清和看着銅鏡內淺笑嫣然的自己:“我是恨不得把心剖出來給她看……”
卻又不完全敢。
因為那顆心遠沒阿池的純粹。
阿池的愛慕向來坦坦蕩蕩,想親她就直言,想睡她也直言,當真如情書裏所言盼望與她親密無間,無遮無攔。
她不一樣。
她的心裏裝着萬丈柔情,同樣裝着萬千心機。
改不了。
起碼現在改不了。
失去心機的沈清和是不完整的沈清和。
“派人去查,十八年前盛京發生了什麽。”
“十八年前?”柳琴訝聲道:“好久遠了,奔着哪個方向查?”
清和目色微凝,唇瓣輕啓,字字珠玑——“天象。”
牽扯到天命,上天必有預警。
“吩咐她們小心行事。”
“是。”
……
“都勸你早睡了。”
池蘅心疼地用紗袋包着茶葉為她輕敷眼睛:“紅袖添香雖好,身子更重要。”
她後悔不疊:“這麽漂亮的眼睛頂着黑眼圈,委實暴殄天物。”
清和仰頭閉合雙目,笑道:“醜到你了?”
“這話說的。”池蘅一手托着她下颌,一手細致地為她消除眼下的淡青:“姐姐說這話被其他貴女聽到,絕對會氣得牙癢寫詩陰陽怪氣地諷刺你,你要是醜,世間還有誰能看?”
“還有你呀。”
池蘅被她誇贊的不好意思,笑笑不語。
“好了。”
她屈跪的膝蓋從小榻撤下來:“姐姐午後可以多睡一會養養神,今晚我就不來了。”
“嗯。”清和起來為她整理衣帶,指尖劃過頸側淡去許多的吻.痕,心生悵然。
若可以,她想阿池全身上下都蓋着她的‘印章’,走到外面去但凡長眼睛的都曉得這是她沈清和的人。
指腹在脖頸流連時間過長,池蘅被她若有若無的觸摸弄得不上不下:“姐姐又想咬我了?”
“想把你藏起來。”
池蘅心窩子暖暖的:“已經被姐姐藏在心裏了。”
不夠。
還不夠。
這怎麽夠呢?
貝齒咬緊下唇,清和驀地別開臉:“你快走罷。”
“婉婉。”池蘅斂去眼底幽沉,笑嘻嘻道:“我會努力配得上你,等我功成名就,咱們當天生一對的璧人。”
她這話不知從何而來,說完就走。
清和靠在椅背陷入難解的茫然:你為何會認為自己配不上我呢?既然是天生一對,為何要等到功成名就?
她們做了十幾年鄰居,十幾年‘青梅竹馬’,一朝情意變質,厚積薄發地走向愛人的關系。
阿池那樣閃耀的人,竟也會有不自信的時候?
情情愛愛,可真奇妙。
只是有些話今日來不及和她說了。
阿池那麽好,她不允許她妄自菲薄。
我能有多好?
世間若無池蘅,沈清和早在十三年前就死了!
她救贖了她一次又一次,撷取一寸寸春光填滿她冷漠孤寂的心。
她靈魂的馨香之氣引人神往,這樣的人不論選擇和誰共度餘生都是對方求之不得的福分,被她鐘愛是清和夢寐以求的事——阿池怎能自認不好或不夠好呢?
柳琴柳瑟不懂為何小将軍一走,小姐突然變得焦躁起來。
清和來來回回踱步,腰肢輕轉前往書房寫信。
……
邊防大營。
池蘅來得早。
百人小隊打着哈欠前往演武場,到那兒,他們的百夫長捧着一盞清茶笑裏藏刀:“腰杆子夜裏被打折了還是晚上被狐貍精糟蹋了?真是教我好等啊。”
“……”
這話聽得人後背涼飕飕的。
他們來晚了嗎?
衆人面面相觑。
沒有啊!
準時準點!
池蘅垂眸慢飲一口茶:“從今天起,我不管其他人如何,公雞什麽時候打鳴,我的兵就得什麽時候起。沒規矩不成方圓,我的态度諸位昨日都已知曉,在這,我的話就是規矩。
“先去繞着演武場跑十圈,回來紮半個時辰馬步。基礎打不好,人就是紙糊的。”
她點燃一支很粗的香:“香滅之前沒回來的人,遲到多久訓練時長都往明日延,明日複明日,直到你們跟上整體隊伍進程的那天。有意見嗎?”
“沒有!”
百人齊心,整整齊齊的一聲回應,池蘅淺笑:“身為你們的百夫長我理應以身作則,我會和你們一起訓練,你們跑十圈我跑三十圈,總之咱們同甘共苦,同舟共濟。
“別丢我的人,也別丢你們自己的人。有信心做到嗎?”
“有!”
大清早,‘錦鯉小分隊’各個身穿軍服熱火朝天投入訓練。
一口吃不成胖子,想要脫胎換骨,還有得熬。
不過這份鬥志和朝氣,毫無疑問是領頭的池蘅帶來的。
似乎她在哪兒,哪裏就有陽光普照,即便烏雲短暫地遮蔽視線,她滿身蓬勃不服輸昂然向上的氣質,潛移默化影響每一個信她的人。
演武場很大,十圈跑下來兵士們累如死狗,攤在地上氣都喘不勻。
那支很粗的香僅剩下兩寸,回來的人放眼望去不到一小半。
“累死了累死了……”
“這就累了嗎?說出去對得起‘鐵血邊防’的名號?”池蘅三十圈跑完出了一身熱汗,她擡擡下巴:“起來,起來活動活動,不準癱着!”
一時‘怨聲載道’。
她氣笑:“想洗刷最弱的屈辱不流血流汗怎麽行?打起精神來!”
香燃成灰,合格者僅僅半數。
這結果比池蘅設想的還糟糕。
昨日她問過其他幾位百夫長,他們手下的兵這麽粗的香,香燃盡跑完十圈是基本,每個人都能輕松做到。
她心往下沉了沉,面上不動聲色。
“挺胸!收腹!肩膀打開!腿肚子軟什麽軟?腰,腰挺直了!”
池百夫長手握一截柳枝行走在小分隊之中,別看她拿的是柔軟鮮嫩的柳枝,抽在身上可疼了。被她打一下,既不傷筋又不動骨,但就是疼!
這打人的法子還是池蘅從池大将軍那學來的。
她自幼習武,挨過的打可不要太多。
親身體會過怎麽打人會更疼。
爹爹訓練她的法子可比這嚴苛多了,這才哪兒到哪兒?開胃小菜都算不上。
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她耐下性子,悉心調.教。
其他營的兵練習完刀戰,練習騎射,錦鯉小分隊的人忙着訓練臂力,身體各項素質提上來才能進行其他。
将軍同意她全權負責百人小隊的操練,這事不能一蹴而就,得慢慢地磨。
一整天的訓練下來,別說勾肩搭背下館子喝酒,太陽下山都沒人動彈。
池蘅從隔壁招來一個兵去将軍府傳話。
得知她今晚住在軍營,池夫人不放心地派人送去被褥,她早就等着這天,一應都已打理好。
送去的兩名婢女被小将軍一句話打發回來。
池夫人猜到會這樣,嘟囔幾句也就作罷。
是夜。
月上柳梢頭。
白日未合格的半數自覺戰隊準備繞着演武場繼續跑。
池蘅穿好衣衫從帳子出來。
“百夫長?”
“百夫長怎麽出來了?”
池蘅拍拍袖子,年輕的臉龐綻開笑顏:“說好要同甘共苦,來罷,我陪你們一起。”
……
星月之下,錦鯉小分隊夜奔。
……
清和寫好信送往柱國将軍府,池夫人差遣下人送去軍營。
池蘅前腳出了營帳,校尉大人捏着薄薄的一封信掀帳而入。
最後一個兵訓練完回到帳子安歇,池蘅揉揉臉,內衫被汗水浸透。
要說作為大将軍之子她唯一的特權,便是每日都能洗一回熱水澡——就這還是池夫人揪着池大将軍耳朵為女兒讨來的福利。
她的兵身體素質比常人好,但和軍營裏其他人比起來根本不夠看。池蘅陷在溫水冥思苦想。
“有了。”
她眼睛一亮,快速洗淨身子穿好寝衣提筆完善她的《練兵計劃書》。
一鼓作氣寫完,她從頭到尾看去,露出愉悅的笑。
臨睡前才發現校尉放在枕邊的信。
——阿池親啓。
“婉婉?!”
池蘅瞪圓眼,困倦登時被喜色取代:“婉婉給我寫信了?”
她寫情書最頻繁的那段日子都沒等來只言片語的回複,這會倒是天降驚喜。
信很薄,展開唯有寥寥幾行字。
【……君乃良玉,無需妄自菲薄,阿池本就是我心中當之無愧的蓋世英雄,你我心意相許,何必等功成名就?不一定要做無雙璧人,做一對難分難舍的壞人,亦無妨。】
“難分難舍的壞人?”池蘅捧信在木板床竊喜,末了幽幽一嘆:“好姐姐,怎麽就這麽細心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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