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金絲雀

二皇子降生,陛下大赦天下,聽起來皇恩浩蕩,實際卻沒有當權者想像的好。

數不清的囚犯從監牢放出來,無從管制,受苦受罪的還是無辜百姓。

流匪肆虐,事情還得從一月前說起。

一個月前鷹見城來了一對容貌妖孽的師兄妹,不知來路,不知年歲,身邊跟着一衆女婢,随随便便挑了鷹山上的栖花寨,死了三十六人當時愣是沒一點風聲傳出去。

寨子上下做的是釀蜜營生,被賊人鸠占鵲巢成了匪窩。

成為匪窩的鷹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壯大,官匪勾結,百姓苦不堪言。

得知此次來剿匪的是柱國大将軍幼子,鷹山上的匪寇放浪形骸。

“大将軍之子,又不是大将軍,怕什麽?爺爺們刀口舔血的時候池矜鯉那娃娃還在他娘懷裏吃奶罷!”

衆人笑得前仰後合。

是真的不在意,也是真的輕狂。

半月來官府派來剿匪的兵一窩比一窩慫,有兩位神功蓋世的當家在,再來一個池矜鯉,不對,再來十個他們都不怕!

剛滿成年的小子,能厲害到哪兒去?

名聲全是吹出來的!

“喝酒喝酒。”

“大當家哪去了?”

刀疤漢子淫邪一笑:“大當家比咱們可懂逍遙快活了,管她呢!幹了這杯酒,咱們跟着兩位當家幹一票大的!”

鷹山收納的盡是各地窮兇極惡之輩,壞事做絕,眼中根本沒有王權法紀。

一間屋宇。

歡愉痛苦的吟聲甚是肆無忌憚。

“師妹……”男人揮汗如雨大開大合操.弄:“死老頭臨終給的心法,你什麽時候給我?”

女人揣着明白裝糊塗,歪頭嘴裏不住叫嚷“師哥”。

融入血肉的親密也換不回雙方的完全信任。

貌合神離。

爽到極致,女人含淚的雙眼閃過一道陰冷。

她師兄妹二人容色上佳,看起來根本不像正經人,女的放蕩,男的邪氣,眉心一點朱砂,是合歡宗滅宗時逃出來的漏網之魚。

“師妹——”

男人喉嚨低低嘶吼一聲,面色頓時變得難看:“師妹,你又在拿我練功!”

這樣一來他完全是給對方做了嫁衣,除了肉.體之歡,落不着半點好。

“師哥急什麽?”鷹山大當家随手扯過薄紗罩在雪白嬌軀:“等拿下池三公子,咱們回山谷潛修,過個十年二十年再去找姓謝的算賬。”

提到謝行樓,男人下意識畏懼地縮了縮肩膀。

女人毫不客氣地嗤笑:“孬種。”

退回千八百年【合歡宗】也屬道門正統,後來走錯路,好好的正道不修修邪道,一代代傳下來全靠一本《如夢歡經》支撐。

男人朝女人索要的正是《如夢歡經》的第三重心法。

被罵“孬種”,他額頭青筋亂跳。

才剛往他身上讨了便宜,女人不想惹急他,聲色緩和:“師兄,宗門被滅,只剩你我二人相依為命了。”

這話說出來着實惹人傷感。

若非宗主意圖設計謝行樓雙.修,也不會把人惹惱整座宗門被她踏平。

不會武功的謝行樓殺起人來比會武功的駭人多了。

怎麽想怎麽透着驚悚。

“姓謝的斬盡殺絕,她要護着池蘅,咱們偏和她對着幹,她斥咱們合歡宗為邪宗,那就讓池三公子加入進來,做你我的爐鼎。”

合歡宗一心往歡愛一道發展,發展到今時不僅能做男女之修,男男、女女也使得。

不過修行若無心法支撐,走到最後只是徒增殺孽。

這也是謝行樓呵斥他們為邪宗的主要因由。

“好,就依師妹所言。”

他們不将池蘅放在眼裏,不将朝廷的軍隊放在眼裏,且等着肥羊送上門來。

池蘅與吳有用出了盛京一路來到鷹見城,擊潰幾波流寇。

“他奶奶的,真是邪門!”吳有用坐在馬背罵道:“這地方離盛京不算太遠,怎麽就匪患成災?當地官府全是瞎子不成?”

“罵罵咧咧的有什麽用,這還只是一小波,有這功夫還是想想怎麽鏟平賊窩。”

皇朝的腐朽不是突然而來,根深的毒瘤不挖除遲早會迎來反噬。

“先不說鷹山的孫子們。”吳有用冷靜下來:“矜鯉,咱們把匪寇趕到山上去,到時候一網打盡免得腹背受敵。”

“好!”

錦鯉小分隊與有用小分隊初次聯手配合默契,到底是正規軍,對付一些不成氣候的流匪毫無壓力。

匪寇們四竄,窮追猛打下狼狽奔上鷹山。

池蘅帶着軍令而來,見過鷹見城的官兒,不見還好,一見差點被對方陽奉陰違的态度氣出個好歹。

“算了,別指望他們,一群被吓破膽的慫貨!”吳有用一口氣喝了半碗涼茶。

“校尉讓咱們出來為的是什麽你比我清楚,多少兵将擺不平的事兒要被你擺平了,回到軍營你就是這個,若灰溜溜回去,你池矜鯉在衆人眼裏就是條死魚。”

“說誰死魚呢?”

“嗨,就事論事。”他翻開地形圖拿筷子點在一處:“鷹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你怎麽想的?”

“我?”池蘅哼哼笑:“你且附耳過來。”

一番耳語,他瞪大眼:“這樣能行?”

“怎麽不能行?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去前方探路,找到他們的弱點,咱們再一擊必中!”

能動腦子的事何苦用蠻力打打殺殺,同樣是骨頭,順着切和逆着切花費的功夫大不相同。

妄秋姑娘是鷹山大當家的新寵,身段窈窕,很有大家閨秀的氣韻。

妄秋有個弟弟,名妄冬,負責鷹山最富有油水的差事——采辦。

土匪也是人,也得吃喝,總不能窩在山上不下來。

據池蘅觀察,妄冬每五天帶人下山一趟,回來時會帶上許多食材,運氣好的話還能劫掠路過的行商。

鷹見城匪患猖獗,實在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一聲布谷鳥的響聲從草叢傳來,妄冬耳朵一動:“你們守在這,我去去就來。”

跟着他的山匪不覺稀奇,顯然見怪不怪。

要說這親姐弟,血濃于水,怪有意思的。

秋姑娘一步登天做了大當家的帳中客,起碼在外人看來,為讨好親姐姐,妄冬變着花樣地投其所好。

妄秋喜歡鳥,尤喜布谷鳥。

妄秋喜歡什麽,做弟弟的都會為她捧來,便是一朵花也會親手摘來絕不假手于人。

此地是鷹山範圍,附近流寇哪個不給鷹山面子?妄冬暈倒前還在想:這人是誰,膽子忒大了!

池蘅一臉嫌棄地扒了他的外衣,戴好人.皮面具,眼睜睜看着吳有用悄摸摸把人拖走,她揮揮手,氣定神閑地捧着一只布谷鳥走出草叢。

“哎呀,久等了,這鳥羽毛光滑,我姐肯定喜歡。”

妄秋妄冬兩姐弟是鷹山少見的斯文人,據說是大戶人家出身,後來家道中落,淪落泥潭。

比起妄秋寡言的性子,妄冬話多,人緣好,和山上一窩子土匪都能說上話。

吳有用前腳将人拖走帶回去審問,池蘅游刃有餘地扮演‘妄冬’的角色。

角色扮演小将軍感興趣又拿手,在盛京【栖春寨】游玩時她總能和未婚妻将‘點鴛鴦’玩出花來。

只是這次的扮演充滿危險性,稍有不慎就會落得身陷囹圄的險境。

而有些人,天生骨子裏藏着追逐危險征服危險的熱血。

池蘅‘不甚熟練’地翻身上馬,剛回來就有人同她搭話,說的不是別的,正是大當家二當家的那檔子事。

兩位當家各玩各的,鷹山上人盡皆知。

和二當家只喜歡女子不同,大當家男女通吃比青樓妓子都要放蕩,土匪們懼她靠她,不影響私底下常常意.淫她。

這會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奢想哪日能入了大當家的眼,好嘗嘗銷.魂入骨的滋味。

“看來我們是沒機會了。不過冬哥兒肉.皮鮮嫩,沒準有這個機會。”

鷹山匪徒八百,這趟出來池蘅指望以少勝多打一場漂漂亮亮的仗。

兵不厭詐,她坐在馬背低頭羞澀:“我覺得采辦這差事就挺好,有諸位哥哥護着,走到哪威風到哪。至于入大當家的暖帳,可不敢妄想。”

她三言兩語哄得漢子們心情舒暢,話匣子打開,有用的沒用的灌滿池小将軍耳朵。

多虧了他們嘴碎,池蘅暗想。

等再上山,最後那點忐忑消散,她說說笑笑大搖大擺地進了有名的匪窩。

“冬哥兒回來了?”

“回來了!”

“我姐在哪?我給姐帶回一只布谷鳥。”

進了山寨大門,兩名兇神惡煞的漢子在打生打死,所有人習以為常沒當一回事,‘妄冬’更沒在意。

“秋姑娘呀,秋姑娘在【四季閣】彈琴呢。”

揚手一指。

四季閣。

是那個女大當家為自己辟出專養美色的地方。

簡陋的一座閣樓,裏面養着風格不同的美人,鷹山僅有的一座樓,很好找,擡頭就能看見。

‘妄冬’抱着布谷鳥擡腿往四季閣走去。

琴聲悠揚,一身白衣的秋姑娘沉浸在琴音中不能自拔,她生得貌美,不同于世家女子的典雅知禮,她美得很有特點,像優雅憂郁的琴師,十指修長,文弱,披頭散發也甚有韻味。

皮相如此,女人興起一夜能折騰七八回。

“阿姐。”

‘妄冬’在外叩門。

琴音忽止。

門開出一道縫,秋姑娘揪着胞弟衣袖:“快進來。”

“……”

要不是親眼所見池蘅真不敢相信這破地方還有此般氣質的女子。

下手之前她對妄冬進行過充分了解。

妄冬和妄秋明眼人看起來便是一個娘生出來的,妄秋柔美憂郁,妄冬機靈活潑,長得各有千秋。

她對自己的易容術很有信心,接下來就是随機應變。

進門,秋姑娘盯着自己弟弟欲言又止,蒼白的臉,消瘦的身板,如墨長發,我見猶憐。

她不言語,池蘅掌心牢牢包着布谷鳥,以不變應萬變。

“這是給我的?”妄秋眉眼微喜,‘妄冬’把鳥兒遞給她。

秋姑娘那雙适合彈琴的手拂過鳥兒羽毛,眼眶漸紅淺淺哭出聲:“冬冬,她弄得我好疼啊,咱們什麽時候逃出去,你不是說要帶我離開那女人?”

“……”

哎呦,你們姐弟這是怎麽一回事?

看‘他’不吱聲,妄秋淚珠滾落,半點不見外人傳言的寡言性子,倒是個活脫脫的哭包。

“你騙我,你又騙我……整日在人前裝腔作勢,我好累。冬冬,那女人真得好壞……”

池蘅眼睛一轉,大致回過味來——好一出賣姐求榮的戲碼!

親弟弟靠着姐姐在鷹山混得如魚得水極其滋潤,當姐姐的被囚四季閣日日遭受羞辱。

觀她言語神情,對自家弟弟心存依賴,反思妄冬的所作所為,大抵是靠着姐姐對自己不一般的情愫,即便不耐煩也小意慇勤地哄着。

要說離開,真正的妄冬很可能并不想離開。

這是什麽?

池蘅摸着下巴看着哭哭啼啼的秋姑娘,眸子發亮——這妥妥是送上門的美人刀啊。

被‘他’眼睛不眨地注視,妄秋臉皮薄,小心輕扯弟弟衣袖:“冬冬,你怎麽這麽看我?”

不是很厭煩她的親近嗎?

可她唯有這一個親人,尊嚴盡喪,生路毫無,除了他,她還能依靠誰?

“事關重大,咱們得從長計議。”

妄秋期待的眼眸一瞬黯淡下去——又是這樣的說辭,這說辭她都聽膩了!

不好上來就露餡,池蘅規規矩矩扮演人渣弟弟,不走心地安撫道:“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秋姑娘抹了把眼淚,哽咽問道:“藥呢?”

池蘅福至心靈地伸手往袖袋摸出小玉瓶——這是照着妄冬身上攜帶的小紙條買來的藥。

止疼消腫。

金絲雀一樣的秋姑娘顫手接過玉瓶,顫聲趕人:“我這裏不方便,你能、你能過會再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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