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山上貴客
結合那瓶止疼消腫的藥,再聯想妄秋如今的身份,就不難猜測她為何臉色看起來甚是蒼白了。
池蘅心裏道了聲作孽。
退守到門外,小将軍沒敢走遠,身子靠牆而立,垂眸眼睛閃過思索。
妄秋姑娘可憐地令人不忍多加利用。
鷹山匪徒聚集之地,以她一個弱女子,身陷狼窩只能依靠胞弟撐着心裏的微毫希望,忍辱偷生,舉步維艱。
一念至此,池蘅更想早日鏟平鷹山。
四季閣是大當家豢養美人之地,三層高的小樓,養着她四處搶來的男男女女,明裏暗裏,不知造了多少孽。
門老老實實掩好,妄秋低聲一嘆,蒼白的小臉因為羞窘難堪浮現的淺淡紅暈緩緩褪去,她熟練地擰開瓶蓋,忍着羞恥流着淚為某處上藥。
來到鷹山之前她也是正經人家的女兒,被爹娘嬌養着長大,性子柔順,安逸的日子養不出半根反骨。
妄家養女兒講究的是出嫁從夫,在家從父,可惜還沒等到出嫁,她的家沒了。
她日夜以色.侍人無望地躺在仇人身.下,起初冬冬提到那對師兄妹恨不能喝其血,啖其血。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見識過兩人的強大,親眼目睹鷹山的強大,冬冬很少和她提報仇的事,甚至再三警告她要藏好心思,不能被人看出來。
之後冬冬就變了。
他變得能和山上所有人沒事閑聊幾句,他本來就是活潑開朗的圓滑性子,給哪兒都能過得如魚得水。
妄秋小聲哭哭啼啼:可她是真受不了了。
她從小到大沒受過磋磨,以前阿娘和她說過最多的話就是“多聽你爹爹的,多聽你弟弟的”,這樣的話聽得多了,她性子越來越軟,只知順從,不懂反抗。
以至變故突生,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以她的能耐哪還能奢望報仇,她只想離開,離開那女人,離開這座牢籠。
哭得眼睛紅.腫,秋姑娘掏出帕子拭淚,心想:誰來幫幫她啊。
冬冬還會幫她嗎?
門打開,池蘅頂着妄冬的臉歪頭看去,秋姑娘雙目發紅,明顯哭過。
她側開身迎‘弟弟’進門,閨房飄蕩着淡淡藥味。
搬來板凳堵着門,她道:“冬冬,你過來。”
池蘅看了眼被她牽着的手腕,大大方方跟過去。
她準備充分,不怕被識破。
出神入化的易容術,不止這張臉,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膚都塗抹藥水,看起來和尋常男子無異。
她選擇對妄冬下手,正因為這人生得細皮嫩肉,身材偏瘦,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是女兒家。
不僅這些,池蘅擅長口技,三教九流的那些東西師父沒少教她,恰好用來應付當下。
這也是她有底氣敢孤身入虎穴的關鍵。
“冬冬。”
站在窗前,妄秋神情悵然:“你還記得爹娘是怎麽死在咱們面前的嗎?”
“……”
“我知你畏懼,不瞞你,我也怕,可我們真要認命,真要永遠屈從她嗎?”
妄秋膽怯地看着一母同胞的弟弟,強忍着不讓淚落下來,她試探地伸手扯動‘妄冬’衣角,聲細如蚊,緊張地肩膀都在顫抖。
“你真的,忍心看我、看我……”
她說不下去。
事實太過惹人難堪。
池蘅眼神游離,沒再敷衍她,打心眼裏安慰她:“姐,我會帶你出去的。”
妄秋眼眸頓喜:“冬冬——”
叩門聲乍起。
她臉色雪白,喜色凝滞在眼底,露出慌張無措。
女人好心情地停在門外:“秋秋,開門。”
妄秋握緊‘弟弟’的手,圓潤的淚珠倏地滾下來,懼意分明,細長的雙腿止不住打顫,如遇洪水猛獸。
“你們姐弟又在忙什麽?”
出身合歡宗的女人幾乎是将‘放蕩’二字刻入骨子裏,她食髓知味地舔.了.舔唇角:“怎麽,有好東西不帶本當家玩?”
“冬冬……”
池蘅輕拍她手背:“別怕,我去開門。”
秋姑娘胸脯起伏,看了眼身上齊齊整整的衣物,滿心倉皇。
凳子被挪開放回原地,吱呀一聲,‘妄冬’笑得一臉谄媚:“大當家,大當家久等。”
邁進屋子,女人這才施恩般地揚眉看‘他’:“鬼鬼祟祟,大白天關什麽門?”
她故作嘆息,看向迎出來的秋姑娘:“恃寵而驕,四季閣裏你看誰像你似的敢把本當家拒之門外?”
池蘅忍着惡心杵在一邊當背景板。
妄秋眼圈又紅了。
《如夢歡經》上有言,世上最好的爐鼎分為兩種,一種是內功深厚身強體壯之人,一種則為氣息純淨之人。
妄秋是女人意想不到的驚喜,每次拿她修煉,效果雖沒有與師兄厮混得來的明顯,但比一般人強多了。
這嬌弱沒主見軟得仿佛沒骨頭、在床上只會哭哭啼啼的姑娘,最後的結局逃不開被她吸食殆盡而死。
早晚都要死,女人對她比對別人多了微弱的憐惜,不走心地哄了一句,妄秋适可而止,不敢再哭。
“你怎麽還沒走?”
女人不耐煩地看過來。
池蘅收到秋姑娘求救的眼神,腳步沒法挪開。
遲疑之際女人解開腰間衣帶露出裏面白色小衣,鼓.脹的山巒沖進在場‘姐弟’的眼簾,脖頸後仰,笑得不懷好意。
“你站在這,是想伺候本當家,還是想和本當共玩你愛哭的姐姐?”
妄秋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冬、冬冬,你快走,快走……”
門砰地被關上。
池蘅心神動蕩。
可惡。
這女人究竟給哪兒冒出來的?
怎能淫.蕩至此?
她搖搖頭,甩去先前見過的一幕。
同是女子,婉婉的身子教人見了心蕩神癡,這女大當家的胸.器卻着實催她犯嘔。
可見物有相似,人有天壤之別。
一個是天山皎皎白雪,一個是囚禁嫩藕的爛泥,不可同日而語。
按下對清和姐姐的相思之情,隔着一道門,池蘅急得額頭冒汗——她人都在這了,哪能還讓人禍害無辜之人?
……
妄秋步步後退,顫聲求饒:“我身子,身子還沒好利索……”
女大當家不着寸縷地走到她面前,将她逼得退無可退,手指不客氣地擡起她的下巴:“想想你的弟弟,想讓他活命,你得聽我的。”
……
“張三李四怎麽還沒打完?”
“奪妻之恨,可不得打生打死?說起來李四趁張三下山強要了他媳婦,張三那暴脾氣,不把李四腦袋開瓢才怪。”
“啧啧啧,李四膽子好大。”
“誰讓大當家器重呢。李四負責咱們鷹山防衛,他死了,大當家給哪找懂機關的人才?是你?還是我?都不是。所以說李四這叫啥,恃才傲物!”
“欸?我懂我懂,恃的是機關之才,傲的是那啥啥物……”
污.穢不堪的淫.詞流入池蘅的耳,倏地,她精神一震,拔腿往回跑。
門被砸得砰砰響。
“大當家!大當家!!大事不好了!要出人命了!!”
‘妄冬’清脆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女人手上一用力扯碎秋姑娘死死護着的裙衫,妄秋哭得嗓子都要啞了。
“大當家!”池蘅急得跳腳:“李四要死了,張三要擰斷李四腦袋!大當家,您快看看去罷!”
李四要死了?
女人單膝跪在軟榻,不耐煩地皺眉。
“大當家,大——”
“吵死了!”女人沉着臉出門:“李四怎麽要死了?”
池蘅大聲道:“李四強了張三媳婦!”
“……”
衣衫不整的大當家氣沖沖拂袖而去。
兩扇門大敞,池蘅特意等在外面片刻,等到屋裏面傳來秋姑娘的輕喚聲,她應聲走進去。
一地碎布。
妄秋此次沒讓女人得逞,死守牙關咬得自個下唇出血,她裹着半新不舊的褂子,心緒激蕩。
這是第一次。
是弟弟第一次不顧惹惱大當家也要保護她。
一霎,她在數不清的惶恐後怕裏看到微弱的曙光。
冬冬真得又變好了。
“你……”池蘅俯身:“你還好嗎?”
“還好。”菟絲花般的女子給點溫暖就能強撐出笑。
她不夠聰明,十幾年來的成長環境養成愛依賴人的性子,之前是苦受夠了,仰賴血緣親情,才肯大着膽子顫顫抖抖說出發自肺腑的乞求。
她在尋求胞弟的幫助。
看着她紅着眼眶笑,池蘅輕嘆,撈過她的手在她掌心一筆一畫輕劃。
妄秋睫毛輕眨。
-我不是你的弟弟妄冬,我是池蘅,池矜鯉。
她心口一滞,快速小心地看着自家‘弟弟’。
-此行來,我是為蕩平鷹山匪患。山下有我的人,算上我,統共二百零二人。秋姑娘,你想成為第二百零三人嗎?
妄秋呆呆地,一動不動。
她盯着池蘅,像是要從這張熟悉的臉盯出一個窟窿。
池矜鯉。
池蘅,池矜鯉。
她聽過這個名字,兩月前恐怕許許多多的人都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池大将軍幼子加冠禮,蕭師賜字,一夜之間,藉着蕭師的東風,池家小将軍名揚天下。
她張張嘴,出口無聲,問:“我弟弟呢?”
-他無事。
良久的沉默,這個柔弱可憐的姑娘眼睛迸發出一股驚人的亮光。
她謹慎望向那道緊閉的門,以指為筆在這人掌心寫道:我想要大當家的人頭,可以嗎?
霍!
池蘅唇角翹起,唇微張:“可。”
……
張三一手擰斷李四胳膊,正要抽刀捅穿仇人時,一聲厲喝,大當家從天而降,袖風卷走張三的刀,李四僥幸留得一命。
“多大的事,他死了,山上的機關防衛你來做?”
她還指望這群人給她搶更多的爐鼎,想要更多的爐鼎就得有更多的匪徒為她效力,想要更多匪徒效力,鷹山這道招牌就得做大做強,就得有和官府叫板的能耐。
不用撐多久,再撐個三兩月,幹票大的,她帶着爐鼎們和師兄去深山修煉,屆時管這些人死活?
被一頓訓斥,張三面上屈辱,青筋被逼出來。
女人一巴掌打在他左臉:“這!我做主!不服也得憋着!”
……
翌日,天還沒明,李四橫屍在房。
矛頭指向張三,張三對李四恨之入骨,知道他死了,大笑三聲揚言死得好。
女人心氣不順,一聲令下,張三被關進鷹山新建成的水牢。
且說張三這人,來投靠時底下也帶着一幫兄弟,他們雖然不是好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但匪徒也講義氣。
張三進了水牢,鷹山上的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起來。
眼看要成一盤散沙。
借妄秋之手拿到鷹山各個關口的機關防衛圖,池蘅找機會在碗筷下藥,無色無味的【長夢散】,不致命,卻能使人性情暴躁,喜怒無常。
重要的是見效快。
有張三李四那碼事做鋪墊,加之這些人本就不是善男信女,僅僅半日,鷹山匪徒互毆致死十三人,致殘五十二人,結仇七十八人。
驚人的數字不斷增加,看得妄秋心驚肉跳。
不說旁的,池公子見縫插針的本事是真厲害。
挑起争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遠的不說,就說下藥,鷹山的人虧心事做多了格外怕被毒死,入口之物要經過層層試驗。
人與人之間沒有信任。
信的都是自己。
互生防備。
鷹山亂成一鍋粥,管事的師兄妹重心卻不在這上頭。
因為當下有更要緊的事。
聽說前來的貴客喜歡白白淨淨的後生,大當家額外開恩要‘妄冬’跟在身側,甚而細心地考慮到貴客口味多樣,幹脆帶鷹山皮相最好看的姐弟去見客。
七天前她的人得罪不知名的勢力,還以為要見血才能消災,誰成想三天前那兒派人遞信,似乎是看中鷹山如今的發展前景,願意和他們進行一場交易。
兄妹二人看重的是對方提供的能夠幫助修煉《如夢歡經》的【入夢香】。
“大當家,二當家,客來了!”
話音方落,一身白衣的‘俊秀書生’手持折扇在左右丫鬟簇擁下邁進門。
發如漆墨,眸若冷星,膚白腰細,貌若神女。
兩位當家初次見不知名勢力背後的主子,心神一驚,眸光閃過貪婪——好個絕色!
池蘅規規矩矩候在那,擡頭,眼皮一跳,心裏大呼:“姐姐!?”
雙方就坐,沈清和竹扇收攏,視線在‘姐弟倆’相似的眉眼逡巡一二,須臾,喉嚨發出意味不明的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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