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魯仁草率交代了宴珂之後便鐵青着臉一路走到了城主府的後門,一推門,那總是帶着滿臉笑意的白衣仙君早已抱着雙臂靠在了門口。

本應在此處看守的粗使卻不見了蹤影,季雪庭解釋說,是他打發了了他們一把金瓜子,叫他們去買酒喝了。

魯仁聽到季雪庭支走下仆竟然用了一把金瓜子,登時一口氣哽在喉嚨裏,差點兒忘記追問對方,到底是為何這般避人耳目,要在半夜偷偷離開城主府。

“這個嘛,明面上的原因,自然是燕燕他受了傷。我們若是跟他說明了要夜探瀛城,免不了要讓他勞心勞力派人護送,實在是太麻煩了。”

季雪庭領魯仁沿着後門小巷一路走到了瀛城街頭,迎面撲來的便是一片璀璨熱鬧的人間煙火。

“你還是跟我說實際原因吧。”

魯仁跟在季雪庭身側,一路走進了路上川流不息的熙攘人群之中。

與青州境內的死氣沉沉一片蕭條相比,瀛城的夜晚實在喧嚣美好得宛若幻境一般。

分明只是尋常的時日,不年不節的時序,街上卻有無數男男女女衣着整齊,持着燈籠果籃,在街上呼朋引伴,游走嬉鬧。

“……另外一個原因,不好說啊。”

聽到魯仁問詢,季雪庭淡淡笑道。

“可是韓城主有什麽問題?”魯仁一下子就有些緊張了。

“不知道。”季雪庭搖了搖頭,散漫地說道,“目前來看他應當是沒有什麽問題的,但我還是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麽?”

“早上城門前那只逃跑的妖獸。”季雪庭道,“雖然之後韓城主向我解釋,說那妖獸之所以‘死而複生’,無非是因為他當時砍傷它之後,便以為傷了它要害,未能仔細檢查。卻不想它身上還有生機,以至于之後到了人群中便倏然發了狂……這個說辭,倒讓我覺得有點似曾相識。”

魯仁皺起了眉頭,苦苦思索起來:“可是你先前也遇到這般狡猾的妖魔?”

“不,我想到的是當年在鄉下幫人殺豬時遇到的事。”

季雪庭聲音漸低,陷入了回憶之中:“當時我還是個新手,捅完了豬脖子之後,只覺血都快放幹淨了,就把繩子松開了,結果沒想到那頭豬竟然一躍而起,就那麽飙着血繞着村子跑了三圈……”

想到過去,季雪庭用手在自己喉間手舞足蹈地比劃了一番。

“當然,從那之後我就沒有再犯那種錯誤了。但奇怪也就奇怪在這裏——魯仙友,你說為什麽像是韓瑛這樣天下聞名的劍客,竟然會犯下這種新手殺豬才會遇到的問題?總不至于真的就是男人過了三十,就徹底不行了吧?”

“這……我不知。”

魯仁喃喃道。

停了片刻,他又忍不住擡頭看了季雪庭一眼:“等等,你當年……去鄉下幫人殺豬?”

雖然早已知道季雪庭與尋常仙人大不相同,但這個晚上所聽所聞還是讓魯仁倍感詫異。

“那個,哈哈,人這輩子總有錢不趁手的時候嘛……”

季雪庭聽得魯仁追究其這個,連忙笑了兩聲,迅速地轉移起話題來。

與魯仁交談之間,季雪庭就如同本地人一般,在錯綜複雜的街道中穿行,不多時竟然帶着魯仁直接來到了一條格外氣派的長街之上。

魯仁原本還想多追問季雪庭幾句,可眼前景象映入眼中,竟叫他不由失了神。

沿着長街,支着大大小小高低錯落無數戲臺,每個戲臺前面都圍滿了人。

戲臺上的燈光,人們手中的燈籠,長街上用于照明的持明燭,幾乎要将這個夜晚照得宛若白日一般璀璨。臺下的叫好聲接連不斷,臺上的唱腔高昂細長,光影聲色,交織成一片迷離繁華景色,恍惚間簡直讓他想起很多年前,家鄉的元宵燈會。不,便是元宵燈會,也不會有這般景象,而且……

“這些人為什麽都戴着面具?而且這等架勢……是有節慶?在這種時候?”

魯仁踉踉跄跄跟着季雪庭一同擠入人群,環視周圍一圈,隐隐察覺到氣氛略微有些不同尋常,不由問道。

不等季雪庭回答,旁邊有人似是聽到了魯仁的問題,便格外熱情地插嘴答道:

“哎喲,兩位小哥可是外地人?難怪不知道我們這邊的習慣。最近瀛城附近妖魔侵擾不斷,還有那個什麽,猖,猖……”

“猖神。”季雪庭補充道。

那戴着喜福神面具的熱心人一拍大腿,連忙道:“對,就是那個猖神,猖神肆虐!聽說那可是一只了不得的大妖怪,要鎮壓這妖怪,可不能光只靠着我們城主大人,還得向上天請願,三牲五畜,獻戲犒神,虔誠叩拜,求山神保佑,助城主平定妖害,誅殺那猖神!”

原來,這獻戲犒神,請求保佑,正是這青州本地的舊日習俗。

要說緣由,大概是因為青州自古以來便地力貧瘠,百姓困苦。許多人只靠着家中一畝三分地活不下去了,便得外出找活幹。這其中,運道好些的便在中原其他郡縣與人為奴為婢,倒黴點的,便只能為娼為妓,至于中不溜的,沒得別的活頭,也就只能唱戲雜耍,半賣藝半乞食這般過活。

久而久之,這青州人氏中,竟然大半都善于唱戲雜耍,同樣的,也都是從骨子裏喜戲,什麽皮影戲,傀儡戲,青州戲……甚至就連祭神請命,也都與它處不太一樣,拼的不是那祭禮豐厚與否,而是獻到神前的戲臺。

而眼前季雪庭與魯仁所處的一條長街,正是通往瀛山山神廟的大路。

這兩邊的戲臺子,也都是特意獻與瀛山山神主的神戲。

“……只盼着山神主看了戲後心中歡喜,能早早發威才好!”

那熱心人還在喋喋不休地禱告,卻不知自己身側兩人,恰好便是正兒八經,根正苗紅的瀛山山神主。

季雪庭與魯仁聽着那人解釋,再看看面前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的熱烈景象,對看一眼,彼此都覺得對方表情十分凝滞。

“這些人膽子還真是大。”

魯仁喃喃道。

季雪庭随即接口道:“……青州一地山神主位置空缺百年,這些人卻這裏大張旗鼓這般祭拜,只怕早已有邪神侵占神位,盜取念力香火。”

說到這裏,季雪庭話頭一頓,不由自主又看了魯仁一眼。

無需多言,兩人腦海裏都影影綽綽浮現出了一個模糊的猜測。

來不及多想,季雪庭立即帶着魯仁穿過擁擠的人群,朝着那這條路的盡頭快步走去。

那街道到了末出是沿着山勢一路向上的臺階,而臺階的盡頭,正是被燈籠,戲臺照得燈火通明一片燦金的瀛山山神廟。

只不過,這一晚上的神祭,倒像是把整座瀛城之人都吸引到了這裏。

便是季雪庭與魯仁再着急,步子也是怎麽都快不起來。

兩人正努力往前擠着,耳畔忽然傳來幾聲熟悉的呼喝——

“雪君!”

“慈郎!”

魯仁腳步不由一滞,下意識地往那戲臺子上望去,正看着兩個寬袍大袖,衣襟大開的男子在戲臺上抱做一團。

接着旁白乃是一段婉約滑膩的唱詞,只唱道:“巫山雲雨深宮中,雪軟蓮深正當時。金泉水暖藕搗霜,化雪為漿到天明……”

這竟然是一折以雪君蓮花為主題,額外拓展了一些特殊內容的……戲。

而圍在那戲臺旁邊的人,似也格外多些。唱到格外露骨的段落時,那呼喝之聲也特別高亢激昂。

待魯仁聽明白那唱的究竟是什麽,不由嗆咳一聲,險些歪倒。

“豈有此理!傷風敗俗!不堪入目!祭神的戲怎麽能放這種,這種——”

他不由豎起眉毛氣急敗壞地呵斥道。

結果一句話還沒說完,便遭了旁人無數白眼奚落。

“外鄉人懂個屁!”

“之前每次上這則戲,這仙壇裏的香都燃得比旁的地方都要快,山神老人家他就是喜歡看這種!”

“就是!”

“我們給山神老爺獻的戲,關你們這種外鄉人什麽事!”

……

“你,你們——”

魯仁簡直要被這些無知鄉民氣得額頭上青筋直冒,正要開口大罵時,旁邊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了他。

正兒八經天庭冊封的山神老爺一臉苦笑,連聲道“算了算了”,就這麽把暴跳如雷的魯仁強行拽出了人群。

“季仙友!你看看他們!這,這像話嗎?!真是不可理喻!”魯仁依舊處于暴怒之中,忽然間看到季雪庭,不由皺眉,“這可是在胡亂編排你與……相關,而且還是這等下流唱詞,就這麽大庭廣衆地演出來,你不生氣?”

季雪庭神色一片淡然。

“這有什麽好氣的,無非是凡人依照他們所思所想,以舊事為托,抒情話意而已,說是雪君蓮華,可那又與我有什麽相幹。”

頓了頓,季雪庭忽然微微一笑,又道:“再說了,雪君也好,蓮華子也好,早就在三千年前,就已經死了。”

“可……”

魯仁本能地還想再說些什麽然而一對上季雪庭如今神色,那些話不知為何,全部哽在了喉頭,說不出來了。

偏生就在此時,随着兩人前行,又路過了一座新的戲臺,上面唱着的戲文聽上去,竟還是與雪君蓮華相關。魯仁聽到熟悉的名字夾雜在唱段之中,差點頭皮都麻了,然而再細聽一番,他不由松了一口氣。這回總算不再是唱那等傷風敗俗的東西,唱的乃是蓮華子怒斬戾太子的故事。

這戾太子不巧正是三千年前宣朝最後一位太子,同時也是季雪庭的親生哥哥。

這人在民間,無論是名聲還是名氣,自然都遠不如悲情戀愛故事主角。事實上,在傳說中他就是個狼心狗肺,陰沉殘忍,不擇手段的大惡人。國破家亡之時,他率先丢下了柔弱美麗的弟弟雪君自己先行逃了,不過他之後被蓮華子以神通緝拿,強行壓入了祭天臺,千刀萬剮之後凄慘而死。

……對于老百姓來說,倒确實是一出格外解恨解氣的好橋段。

然而,魯仁回過頭來時,卻發現季雪庭的神色,在那些觀衆的連聲叫好中,微微有些發冷。

緊接着,他便眼睜睜地看着季雪庭袖中倏然飛出了一只搖搖晃晃的紙鳥,直撲那戲臺。

紙鳥一頓撲扇之後,那一出戲也不得不在驚叫與慌亂中戛然而止。

“季仙官?”

魯仁滿臉迷茫,好半天才茫然問道。

“你這是生氣了?等等,你先前不是說,那不過是後人編排,與你并無相關嗎?為何你這下又——”

季雪庭收了紙鳥後回過頭來,面上笑容與之前倒是別無一二。

“啊,那個啊,沒什麽,我就是覺得那人唱戲唱得太難聽,實在聽不下去了而已。”

一邊這樣說着,他一邊慢慢向前走去。

又過了片刻,他又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輕聲低喃道:“我哥那個人,确實不是一個好人。若是細數他種種罪狀,千刀萬剮倒卻不為過。不過……”

走過燈光璀璨的街頭,季雪庭的眼神在火光的反射之中,顯現出一抹微妙的懷念神色來。

“他對天下千萬人都很不好,可對我,卻是很好很好的。”

魯仁走在季雪庭身後幾步,窺勘那人神色,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只可惜,他後來便被人殺死了。而他死後,我就再也沒遇到過對我那麽好的人了。”

他聽到季雪庭以近乎耳語般的聲音,無比平靜地說道。

這時候若是說節哀順變,似也有點兒不太對勁?

魯仁正冥思苦想該說些什麽,就見着季雪庭腳步忽然一頓,一道青光自身後一掠而出,直直指向他們身後。

“什麽人?!滾出來!”

季雪庭轉過頭望向身後,肅然喝道。

……

……

……

“雪庭哥。”

片刻之後,才有個看上去無比孱弱蒼白的聲音,踉踉跄跄地從轉角出走了出來。

宴珂站在他們身後,面無血色地望向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群衆:山神老爺就是愛看這種黃戲!

山神·季雪庭:……我不是!我沒有!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