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阿瑩,不要亂跑
蔚茵仰臉看他,用力分辨着話裏的意思。許多時候,她不知道傅元承心裏在想什麽,他是一個參不透的人。
突然就想起玉意之前提點的一句話,說讓她得了傅元承的在意就好。這個在意是指什麽?
晚膳,傅元承并沒有留下來用,離開了宅子。他是主子,來或者走都不需要給誰理由,旁人也不敢多言語。
一桌子菜肴只剩下蔚茵守着,用的也不多。
玉意暗中嘆了口氣,沒說什麽。
翌日,外面的鞭炮聲從早上就開始燃放,間接的讓着冷清的宅子也染了些熱鬧。
蔚茵抱着被子靠在床邊,不知是不是昨晚在狗房那邊吹了涼風,頭有點疼,睡得并不舒服,全是亂七八糟的夢,還有那個不知道誰的聲音。
“娘子快出來瞧瞧。”碧芝一邊卷起幔帳系緊,一邊眉飛色舞的說着。
蔚茵擡臉就瞧見碧芝臉上的雀躍,揉揉眉心問了聲:“瞧什麽?”
碧芝圓圓臉蛋笑得燦爛,幹脆伸手扶着蔚茵從床上下來:“是公子送了東西過來。”
蔚茵被拉倒了外間,就看着牆邊堆放了兩只箱子。
其實她用不上多少東西,她沒有認識的人可以交際,就算打扮成俏麗的花枝,又能給誰看,她出不去。
好似……
她透過門看去陰霾的天空,好似是一只關起來的籠雀。
就在昨日,她以為可以與那曾娘子相識,說上一些話。
碧芝絲毫未察覺蔚茵的心思,徑直跑過去掀了箱蓋,皆是冬日裏要用的物什,各式各樣擺放的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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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快看。”
蔚茵看過去,見那箱子滿滿當當,是女子都會喜歡的。
“公子待娘子真好,指不定就快把你接回本家呢?”碧芝說着,雙手托出一尊圓滾滾的紫銅雙耳熏香爐。
聞言,蔚茵只是淡淡一笑:“莫要說這種話。”
“怎麽不能說?”碧芝叽叽喳喳的像只喜鵲,“今日立冬,公子自然是要回本家祭祖的,想必是因為不能陪娘子你,才送來這許多禮物。”
“立冬。”蔚茵念着這兩個字。
“對,”碧芝點頭,“聽說天子今日會帶領王公大臣出城,去北郊迎冬,那場面定是小不了。”
蔚茵聽着,完全想不出那是什麽樣的。
“娘子,瞧這個。”碧芝又将一面臘梅紋手柄銀鏡送到她面前。
蔚茵盯上映在鏡面上的臉龐,柳眉杏眼,烏發雪膚。這是她,她又是誰?
一層憂愁蒙上眼眸,她在想若是這樣一日日的下去,會否将心中僅存的那份堅持磨滅掉?不再去追尋自己是誰,安安靜靜的留在這裏。
所以,她不後悔昨日對傅元承的坦白,坦白自己想出去。
在這裏,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這幾日,傅元承幾乎每天都會過來,并不會停留太久,大多時候在書房。空閑時候,他會讓蔚茵留在身旁。
她看得出他很忙,不會上前随意說笑,總是靜靜的呆在一處,然後他擡頭便在他的視線中。
而那晚狗房前的事,也再沒被提過,好像已經淡去。
又是一日,傅元承留的比較遠晚,當他放下手中信箋時,房內光線已經暗下來。
看去窗邊,蔚茵仍舊垂首坐在那邊,一頭柔軟青絲垂下,顯得人分外纖巧玲珑,柔美得像個細瓷人偶。
“手裏是什麽?”他問。
聞言,蔚茵起身走到書案旁,雙手托起:“我編了一條絲縧,給公子系腰封。”
一條青灰色的絲縧躺在她的掌心,整齊的卷好,兩頭穗子上分別穿了一顆琉璃珠。看得出是花了心思。
頭一次給傅元承準備東西,還是随身之物,蔚茵心中存着在意。她知道富貴人家的郎君姑娘,一般是家裏早就會給定下婚約,她若送香包太紮眼,絲縧不起眼正好。
傅元承站起,繞過桌案,伸手抓上絲縧,随後垂眸看着:“何故突然送這個?”
蔚茵怪不好意思,抿起唇角:“沒有公子,阿瑩不會有今日。”
想想侯府那些女婢的下場,有幾個好的?自始,她對他心存感恩。
“所以,你是報恩?”傅元承問,盯着低頭的女子。優美脖頸如上好羊脂玉,“報了恩,你去哪兒?”
盡管光線不強,仍能看清她清澈的眼睛,神色溫順。失去記憶的她就像是新生,一切重頭開始,而他絕對是她心裏最重的那個。
傅元承确定,她除了他這裏無處可去。
因為這世上,再也沒有蔚茵,有的只是阿瑩。千安苑那場火,是結束,也是新開始。
“不知道。”蔚茵搖頭。
傅元承不語,絲縧纏在指間,像在想什麽,眸色深沉。
“去準備下,”良久,他終于開口,“我帶你出去。”
房內一瞬間靜下來,只剩下炭盆中輕微燃燒聲。
“什麽?”蔚茵問,聲音輕輕帶着試探。
傅元承看見了她眼中燃起的光亮,絲縧輕敲自己掌心:“去吧,不然天黑了。”
“知道了。”蔚茵彎腰做了一禮,随後退出了書齋。
。
回到房中,碧芝便忙着在衣櫥中翻找,拿出一件又一件,總覺得哪件也不合适。
“随便一件就好了。”蔚茵哭笑不得,好似出門的那個是碧芝。
“不成,”碧芝抱着一件襖裙往蔚茵身上比量,“公子第一次帶娘子出去,自然得好好打扮,以後還要回本家的。”
蔚茵笑,也就随便碧芝倒騰。她倒沒想的那麽長遠,目前只想記起過往,知道自己是誰。
收拾好,外面天已黑下來。
玉意進來,一如既往地端莊秀雅,眉目間一片清淡。
對着蔚茵微微欠了下身,随後在人身上打量一番,淡淡開口:“公子讓娘子過去。”
路上,兩人說着話。
“姑姑的家在哪裏?”蔚茵問。
聞言,玉意一怔,臉上露出些許情緒:“很遠,在西南,有山有水,茂密的竹林。”
蔚茵聽着,腦海裏能出現一副畫面,霧氣缭繞,山水如畫:“有家人嗎?”
“有,”玉意颔首,倒也不見說起家人的熱乎氣,“都在老家。”
道旁,低低的梅枝晃着,嬌嫩的花骨朵俏麗,不日就會開放。
蔚茵心裏生出羨慕,笑着:“會想家嗎?真想去姑姑家鄉看看。”
玉意皺皺眉,心中莫名一堵。想嗎?當初家裏養不起孩子,還不是把她賣了?至此落在京城再無法離開,不會如旁的女子嫁人生子……
即便父母每年都會拖人送來家裏的特産,可是已經不能改變什麽了。
她看看蔚茵,那張柔美的臉上笑得簡單,只因為得了這麽一次出門的機會。
“自然會想的。”玉意沒有想到,說出這幾個字時,眼睛會酸澀。
很快到了大門處,玉意停下,轉身面對蔚茵,幫她理了理鬥篷上的系帶。
“天冷,娘子早些回來。”玉意叮囑一聲,聲音較以往柔了些,“千萬別亂跑。”
蔚茵對人笑笑,總覺得玉意好像還有話說,見沒再說,随後走出大門。
第一次,她看到了宅子外,似乎比裏面風大。隐約的街巷,遠處朦胧的燈火。一時間,分不清東西南北。
一輛馬車停在門旁,馬兒甩着尾巴,鐵蹄踏着石板發出脆響。
“上車。”馬車裏傳來傅元承的聲音。
蔚茵走過去踩上馬凳,車夫将棉簾掀起,她抓着鬥篷進了車廂內。
“公子。”她喚了聲,随後輕輕坐去門邊,仔細收好裙擺,身姿端正。
車廂不大,就是最普通的馬車,棚頂一角懸着一盞羊角燈,盈盈光線灑下。
蔚茵雙手交疊搭在腿上,然後試到馬車緩緩前行,傳來車輪的咯吱聲。
“應該有一段距離。”傅元承開口,微一探身将一個青緞袖套遞過去,“你身子未好全,注意着些。”
蔚茵接過,手指抓上袖套的軟軟兔毛鑲邊,一股柔柔的暖意:“是。”
她見傅元承手裏翻看着幾封信件,不再說話。近些日子,似乎他清瘦了些,臉色略顯蒼白。
“一會兒去侯府,看看能不能記起什麽?”傅元承低着頭,半張臉掩在信紙後面。
“候府?”蔚茵心一跳,雙手在袖套中捏着,“謝公子。”
傅元承只是勾勾嘴角,再沒說別的。
他如何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她想出來無非就是想記起過往。那邊讓她看一下罷,去掉心事,左右她能做得了什麽?
天冷風大,路上沒什麽人,街旁的店鋪早早打烊熄了燈火。
不知走了多久,車壁被人從外面敲響,傳進來龐稷壓低粗犷嗓音:“主人,後面有人。”
傅元承擡眸,眼角浮出淩厲,嘴邊習慣的勾出好看弧度,将看到一半的信慢慢折起。
他正正身子,看去門簾邊依舊乖順的女子,溫着聲音:“阿瑩先下車,讓龐稷送你過去。”
蔚茵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對于傅元承知道的很少,更猜不透龐稷所說的來人是善是惡,亦或是傅元承只是不想讓她被人看到。
“知道了。”她應了聲,袖套中的手捏緊,“夜黑,公子注意腳下。”
傅元承笑着微颔首,擡手敲了兩下車壁。
轉過一處荒僻的拐角,馬車停下,蔚茵從車上下來,冷風讓她裹進鬥篷。
另一輛馬車停在不遠處,大半隐藏在夜色中,龐稷等在幾步外。
蔚茵不耽擱,提着裙裾往前走,繡鞋踩着冷硬石板路。
身後,馬車窗簾挑開一道縫隙,傅元承的聲音響起,如此刻的涼風。
“阿瑩,不要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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