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她還真的跑了?

蔚茵咬着自己的腮肉, 強壓下心中情緒,軟軟的應了聲。

她從被子中坐起,臉上已沒了方才的驚悸, 嘴角柔柔帶笑, 或許是臉色蒼白,讓她看上去特別柔弱。

“公子, ”她喚了一聲, 像當初那般順從, “讓我去哪兒?”

那雙眼睛清澈,純稚并未褪去, 讓人看了人不禁生出憐惜。

傅元承在她臉上巡視片刻, 随後笑着撫上她的腮頰:“自然是跟我回去。”

他也說不出具體帶她去哪兒, 按理說是帶着回他的家,可皇宮是家嗎?那裏似乎沒有親善的家人,沒有相幫的手足,只是冰冷地宮強圍起來。

她去了,那裏就會變暖吧。

蔚茵嗯了聲, 垂下眼睑藏住情緒:“我這就收拾。”

傅元承看着她慢慢往床邊移着,依舊聽他的話不質疑,卻也聞聽她想壓下去的咳聲。

“不會很遠,過去了也有人照顧你。”他像是安慰,握上她冰涼的手。

蔚茵點頭,輕輕踩上腳踏, 剛一站起就身子一斜, 嘴裏痛呼一聲。

傅元承一把将人扶住,皺眉看着她微蜷的腳踝:“還沒好?”

“可能冬日不易好,”蔚茵靠在他身前, 裝作不在乎的笑笑,“沈郎中用了些藥,說年前差不多,公子放心,我慢些走就好,咳咳……”

話未說完又是一串咳聲,咳得眼圈發紅,那單薄的身形幾乎支撐不住。

她用帕子捂住嘴,挪着步子想下腳踏,仰臉對傅元承笑:“公子莫要離着太近,會過上病氣。”

說着,蔚茵手扶着床往前,那只傷到的腳踝只輕點着地,不敢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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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元承一步上去,彎腰将她抱起,重新放回床上:“罷了,也不急,養幾日再說。”

這座宅子是不能留了,他想将她帶走,可是看這樣子病還未好,而且那只腳踝不止是扭了,還凍得厲害,沈禦醫說過若是再凍得久一些,腳疾會伴随一輩子。

聞言,蔚茵手心一松,臉上依舊溫順:“知道了。”

這時,碧芝端着木盆進來,裏頭是泡腳的藥湯,蒸汽帶出草藥味兒在房中彌漫。

傅元承走去門邊,回頭就看見蔚茵坐在床邊,将雙足浸去藥湯中,秀巧的眉蹙起。

他是留下了她,可是她似乎也不再是她,身上的那股明媚漸漸散去,越來越少。

推門走到院中,正碰見前來診治的沈禦醫,後面跟着一個婢子,手上托盤擱着一碗藥。

“殿下。”沈禦醫行禮,将藥箱往身後一搭。

傅元承視線落在那碗藥上,直到婢子進屋:“怎麽樣?”

沈禦醫看看人臉色,小聲道:“最後一幅藥,喝過這三碗,任憑以前發生過什麽,她也不會再記起來。”

“三碗。”傅元承齒間琢磨着。

第一碗他看着她喝下;第二碗,他強行喂她喝下;如今只剩下最後一碗,今夜過後,她就會永遠留下來,再不會離開。

“只是,”沈禦醫還是開口提醒,“她若喝下,世間便沒有解藥讓她還複。”

一個人有過往那才是完整的,沒了過往她知道自己是誰?時日久了,莫不就是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傅元承揮揮手,沈太醫忙不疊的退了下去。

回到卧房,蔚茵坐在柔和的燭光中,婢子送來的那碗藥正擺在她身旁的桌上。見傅元承進來,她對着他笑。

傅元承別開眼,走到桌邊,手指搭上碗沿。

“有些燙,我放着涼一會兒。”蔚茵道,兩只玉足靜靜泡在深褐色的盆中,“總覺得這樣泡着,渾身都很暖和。”

傅元承端起藥碗,指尖發緊,盯着黑乎乎的藥汁,眸色深沉。

蔚茵從他手裏接過那碗藥的時候仍舊是笑着的,眼中盛着璀璨的光:“傷寒藥嗎?”

“不是,”傅元承松開手指,盯上她的笑靥,“頭疾的,喝了就會好。”

“嗯。”蔚茵應下,雙手端着碗沿,垂下眼簾遮住酸澀。

苦澀的藥味鑽進鼻子,表面浮着一層藥渣,是她記着的味道。前兩次,喝下這藥之後,她便昏睡過去,好不容易記起的片段消失,仿佛只是夢。

第一次她只咽下一口,那些片段後來可以死而複生,可第二次昏迷中被喂下的是一整服藥,那些影像徹底散開……

她的面上不變,将碗湊近嘴唇,擡頭看了眼傅元承,他亦站在那兒看她,似乎在等她喝下。

“咳咳……”蔚茵抿了一口,好像是被藥嗆到而咳了起來,順手将藥碗放回桌上,捂着自己的胸口。

傅元承上前去,伸手為她順着後背,見她仍舊咳着,轉身往外間走:“我去拿水。”

蔚茵還在咳着,逼出了眼淚,朦胧中看着他走向外間。

她一把撈起桌上藥碗,将滿滿的藥汁倒進泡腳的藥湯,黑色藥汁一瞬間便與藥湯融合,再尋不到痕跡。

那藥湯甚至已經變涼,她的雙腳還泡在裏面,等的就是處理掉這碗藥。她不知道這碗藥是什麽,但是知道絕不能喝。

她壓下咳聲,然後舉着空碗對準自己的唇,将僅餘的那些藥汁沾滿唇角。

傅元承回來時,就看見蔚茵将藥喝盡,拿着帕子擦拭嘴角:“喝口水。”

她皺眉吐着舌頭,接過水碗喝下兩口,眉間才松開。

傅元承在她旁邊坐下,擡手幫她理着頭發。蔚茵心慌不已,以為那藥味兒實在太淡,怕他生出疑心。

“公子。”玉意站在門外喚了聲。

傅元承站起,随後又出了卧房。

人走了,蔚茵大口喘着氣,天知道方才她用了多大的氣力才穩住自己。

她疲憊的将雙腳從盆裏擡出,木木的放在腳踏上。

碧芝進來,拿了帕子坐下腳踏上,一下下幫她擦拭。

馬車緩緩前行,離開宅子,轱辘碾着青石板路發出輕響。

傅元承坐在車內,擡手敲了敲車壁:“改道,去廖府。”

拖了幾日,也是該履行對皇後的承諾,送廖家那位女兒進宮。本也不是什麽難事,卻讓他親自走這一趟,廖家無非是還想出一位皇後。

廖遠中身為當朝太師,亦是當今聖上的老師,半個朝堂都是他的門生;長子廖懷為平西候,掌有二十萬平西軍,鎮守西北。

家中有文有武,權勢滔天來形容不為過。因此,廖皇後有父兄撐腰,即便聖上與她形同陌路,她也穩坐皇後之位,無一絲動搖。

有利就有弊,權勢太盛終究會惹帝王猜忌,因此聖上明面上不顯,但是對太子傅元承心底并不喜。

傅元承當然知道,所以大多時候做出一副不去争搶的樣子,讓那草包率王出風頭。左右率王做的好不好,總會有一幫老臣跳出來指摘,說什麽嫡庶有別,說什麽寵妃禍亂朝綱。

畢竟,正統的儲君是他,他只要做出一副寬厚的心胸便好,必要時候說幾嘴率王年輕,需要磨練。自然,又會收到一片老臣的褒獎,太子賢明寬厚。

馬車停在太師府門前,早就有人在府門前等候。

傅元承從車內下來,被引着進了大門,廖家一幹男丁,包括廖遠中父子,皆等候在正廳外。

見着太子到來,紛紛彎腰行禮。

傅元承經過廖懷時,掃了一眼:“舅父。”

聞言,廖懷直起腰身,臉上帶笑:“太子諸多事務還親自前來,臣榮幸。”

廖懷身為武将,并沒有那種孔武有力的身軀,相反,他身形清瘦,長相清隽,更像是一個讀書人。雖已近四十,但是面相極為年輕。

傅元承回以一笑,眼中無有情緒:“舅父客氣。”

寒暄幾句,幾人進了前廳,家仆們忙着上茶。

男人在一起,聊得就是朝堂,彼此說着也是心照不宣。傅元承要依靠廖家,廖家自然也需要傅元承,各取所需,這個時候親情早就淡薄,要的只是權勢。

“殿下該去看看皇後,”廖遠中捋着花白胡子,後倚着太師椅,“正好順道帶上陌珠那丫頭,讓她跟着過去看看。”

傅元承與廖遠中平座于主座,聞言放下茶盞:“母後亦是挂念表妹。”

喝過茶,傅元承與廖懷在花園中随意走着。

“別院之事,殿下也算因禍得福。”廖懷看了傅元承一眼,笑着道。

傅元承看去前方,聲音清淡:“承蒙舅父相助,本宮感激。”

廖懷擺擺手,笑得溫和:“應當的。不知送給殿下的人,用得可還順手?”

“自然,”傅元承回看人一眼,看似是誇獎道,“龐稷一身本事,忠心可靠,很不錯。”

“那就好,”廖懷一副放下心的樣子,又道,“還有一個呢?”

傅元承腳步一頓,右臂端在身前:“舅父給的人,哪一個不好呢?”

兩人相視而笑,彼此各懷心思。

在太師府逗留了一個多時辰,傅元承準備離開。

前廳外,一個妙齡女子等在那兒,看得出是精心打扮過,嬌俏的流蘇髻,綴着幾顆珠花,不過分華麗,又突出了女兒家的靈動。

“陌珠參見殿下。”廖陌珠柔柔彎腰作福禮,瞧瞧擡眼瞅着停下來的傅元承,心裏跳了下。

傅元承嗯了聲,随後腳步不停直接走向大門。

廖陌珠一愣,嘴角笑意僵住。也只是一瞬,随後她笑着對廖懷道:“父親不要挂心,宮裏的規矩我都懂,一定聽皇後姑姑的話。”

“去罷。”廖懷拍拍女兒的肩膀,示意大門方向。

廖陌珠點頭,面帶微笑轉身,邁着規整的步子去跟上前面的人。

傅元承将車架留給了廖陌珠,自己騎馬先行。

進了宮門,早有女官等候,一路領着往永恩宮走。

受了廖懷的囑托,傅元承自是要将廖家的這位女兒送到皇後面前。

廖陌珠跟在傅元承身後,不時拿眼睛瞧他,覺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殿下,你記得陌珠上一次進宮時嗎?”她問,嘴角甜甜笑着,側着臉看傅元承。

“你?”傅元承看着前路,也不多想,“本宮不知。”

“三年前啊,”廖陌珠像是提醒,又像是對自己說,“那時候也是表……殿下帶着我,後來我去了西北。”

傅元承生了一張溫潤精致的臉,每一處都是恰恰的好,除卻藏在眼底的陰翳,便如谪仙一般。

他哦了聲,面無表情:“西北啊?”

廖陌珠趕緊點頭,聲音輕緩而矜持:“殿下以前去過西北的,還記得那裏的樣子嗎?”

傅元承自始至終微揚着下颌,在聽到“西北”兩個字時,眼中一冷,遂停下腳步。

宮道上吹來冷風,揚起他的衣袂。

“咦?”廖陌珠疑惑一聲,也跟着停下,然後羞赧的看了傅元承一眼,“殿下冠帶纏住了,我幫……”

她的手試探着伸到一半,傅元承身子一側避開:“永恩宮就在前面,你跟着女官去罷。”

說完,他便擡步離開,冬陽下背影冷硬。

嘴角不屑的勾起,廖家人以為他這個太子好掌控?行,那就讓他們等着,看看什麽是掌控。

離着年底越來越近,偶爾能聽見牆外的鞭炮聲。一牆之隔,宅子裏卻絲毫沒有要過年的喜氣。

上次傅元承走後,連着十幾日沒有再來。蔚茵想着一直裝風寒遲早被人看出,也便只說腳不舒服,所幸,要帶她離開的事好像也擱了下來。

“曾娘子可好?”她慢慢走着,沿着長長游廊。

碧芝陪在人身後:“聽說前段日子也病了一場,人沒事兒。”

蔚茵松了口氣,心中知道這件事會被壓下去,就像當初連翹的事情。種種看來,似乎都出自傅元承的手筆。而她,應當再也不會與曾娘子有所交集了吧。

“幫我送些東西過去,與她說我即将搬走。”如此,也算給曾娘子一個安心。

碧芝應下,又道:“今年終于要過去了,想不到年底又出了大事。”

蔚茵看她一眼,淺淺笑着:“哪兒那麽多大事?”

“很大,”碧芝趕緊道,“聖上禪位,太子登基,天大的事兒呢。”

“那的确是。”蔚茵點頭,看去前方。

聖上自入冬來身體越來越差,有一次暈倒在金銮殿,整整昏迷了四日,衆臣焦慮不已,想着年底番邦各國來朝,各種祭典大事。最後可能是聖上心力不足,下旨禪位,太子登基為帝。為表尊重,太子并未改國號,而是将此事定于除夕夜,新舊年的交彙點。

不知不覺走到了書房外,蔚茵腳步一頓,看着兩扇緊閉的門扇。

上次她當着傅元承的面假裝喝下藥,那日起,再沒人給她送藥。因此,她也就如原先時候般,沒事的時候繡繡花,和碧芝一起逛逛園子,也會去狗房那邊看看蒙獒。

一切都平平靜靜的,所以也就沒人知道她的記憶在一點點的複蘇,只等那些零散的拼湊完整。

“碧芝,我腳累了,想進去坐會兒。”蔚茵伸手去推書房的門。

碧芝猶豫不前,小聲問:“公子的書房?”

蔚茵低頭看看腳,嘆了口氣。

“不過娘子可以進罷,以前公子也是允許的。”碧芝又道,想着蔚茵腳踝未好,的确需要休息,“我去拿炭來,生個火。”

碧芝走了,蔚茵獨自進了書房。

“茵娘。”她念着這個名字,站在書架前。

她記得,當初傅元承讓她念過一封信,上面就有這個名字。她還記得,那封信後來放在書房中,如果沒被傅元承帶走,她想找出來看看。

想到這兒便不再猶豫,蔚茵在架上書冊間翻找,那枚信封的皮上有一處紅點,像血漬。

底下都沒有,她便翹着腳,伸直手臂去摩挲上層的格子,手指好像碰到一處凸起,她腳腕一疼,指尖下意識摳了下。

“咔咔”。

突然而來的聲響吓了蔚茵一條,連忙後退兩步,本就是偷摸着做事,現在心裏發虛。

很快,書架錯出一條縫隙。

她走過去才發現是一條密道的入口,黑面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清。她從來不知道這裏還有這個,也就突然明白,為什麽宅子裏會有書房,按理說傅元承大多時候在本家,這裏留個書房實在沒什麽用處。

沒再多想,蔚茵幹脆走進去,踩上陰冷的通道。冰冷的洞壁回響着她的腳步聲,更為心中增加一份壓抑。

她吹起火折子,借着這點光亮往前,直到眼前出現了一閃鐵門。

蔚茵站住,不由想起了在侯府的地窖時,似乎也是這樣的後鐵門,所不同的是,眼前這扇門看起來更新,而且未上鎖。

她用力将門推開,刺耳的鐵器摩擦聲在地道中回響,有線光亮從門縫透出來。

蔚茵穩住氣息走了進去,果然裏面是一間密室,牆壁上點了一盞油燈。

“是否如你所願了?”

一道聲音突然響起,蔚茵下意識轉身,随後看清了前方昏暗中的一處鐵欄。正在她猶豫的時候,裏面傳來幾聲咳嗽,辨認出來是個男人。

也不知哪裏來的膽量,她朝鐵欄走去。

“現在該稱呼你什麽?”男人又道,“陛下?”

蔚茵停步,離着鐵鏈三步遠,隐約看見了縮在角落中的人影。

好像是久未得到回應,那人影動了下,伴随着沉重的鐵鏈聲,幹啞的嗓子難以置信的疑惑出聲:“你是誰?”

一間密室已經夠讓蔚茵吃驚,如今這裏面還關着一個人,所以是傅元承的所作所為?

“你是誰?”她問,“為何關在這兒?”

那人扶着牆往外探探身子,披着亂糟糟的頭發:“我?大概叫冬至吧。關在這兒,是因為我不能出去。”

這叫冬至的男子蓬頭垢面,根本看不出樣貌,似乎是在這裏關了很久,精神不是很好。

“我知道了,”冬至突然笑出聲,擡手掃開面前亂發,眼睛打量着蔚茵,“阿瑩,你叫阿瑩,他怎麽會讓你進來?”

蔚茵明白人話中的他是指傅元承:“你方才叫誰陛下?”

“你不知?”冬至倚回牆去。

不知為何,蔚茵覺得眼前人知道很多,便就上前兩步,手握上欄杆:“公子為何将你鎖在這裏?”

“鎖?”冬至念着這個字,遂看去蔚茵,“你不是一樣鎖在這裏?你甚至被困在一張網中。”

蔚茵呼吸一滞,手指收緊:“你到底是誰?”

“世上還真有如此狠心的人,”冬至搖搖頭,像在苦笑,“可是他又實在可憐,靠着那些虛幻來慰藉自己。”

蔚茵走去旁邊,從水桶裏舀了一瓢水,順着欄杆斜着送進去。

冬至舔舔嘴角,最終伸手接過水瓢,也就清楚看見了蔚茵那張臉。

“能走多遠走多遠,離開罷。”他說完,埋下頭去喝水。

蔚茵蹲在欄杆前,垂下眼眸,不知為何覺得眼前人并不會傷害她:“我忘了自己是誰,不知道要去哪兒?”

冬至喝完水,亂發上抵達着水滴:“你是偷着進來的,你在找答案?你也懷疑他是吧?”

說完這些,他仰頭大笑,聲音在洞壁間回蕩。

蔚茵出奇的安靜,眼看冬至又往外挪了挪身子,看清了他腳腕上厚重的鎖铐。

“那好,我來告訴你你是誰?”冬至笑笑,嗓音怪異而難聽,“你口裏的公子是大恒朝太子,傅元承。”

他咬重了最後三個字,帶着無邊恨意。

蔚茵身形一晃,頭又開始疼,這些日子她都是極力忍着,不讓別人看出分毫,如今聽到這些,震驚得無以複加,“太子?”

太子傅元承?元承?那些高強的侍衛,廖家的別院,兇猛的蒙獒……

“你,”冬至話語一緩,似乎帶上些憐憫:“三個多月前,慶德侯府穆家滅族,他帶回了一件戰利品,就是你。只是我不明白,阿瑩本是在漢安明霞山,為何進了侯府?”

“漢安,明霞山?”蔚茵念叨着,突然腦海中升騰起無數火焰,“戰利品,侯府?”

等着冬至轉頭看她,她才發現人的臉上是可怖的傷痕,整張面皮全部毀掉,又如蟄藏暗中的厲鬼。

從密室出去的時候,她是失魂落魄的,僅憑着最後的清醒警告自己要撐住,不能讓旁人發現和看穿。

沒人知道書房下面的密室,也沒人知道裏面囚禁了一個人。

後來,蔚茵會偷着過去找冬至,而那些封閉的回憶就像洩洪的水閘,奔湧而來将她吞沒。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漢安那不該有的交集,侯府抄家,她摔在地上失了記憶……假的,全是假的,傅元承給她編制了一張網将她困住,在網裏,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她像一張白紙一樣信任着他。

內心像在火上煎熬,她不敢回頭去想對他的順從,也不敢想穆家人流的血,一切象沉重的枷鎖壓得她喘不動氣。

即将崩潰的時候,冬至會說些鼓勵的話,告訴她還有希望,畢竟相對于鎖住的他,她是有一線選擇的。

轉眼間年節到了,宅子裏一如既往冷清。

碧芝倒是高興,一大早就幫着蔚茵收拾梳妝,因為傅元承派人來送了信兒,會接蔚茵回本家。

“娘子能回本家真好。”她話裏隐含着羨慕,手裏靈巧的梳着頭發。

蔚茵愣愣看着鏡中的臉龐,蒼白而柔媚,心中有個念頭,是否這張臉毀了,她就可以解脫?

“曾娘子送過些南貨來,說感謝娘子上次送的禮物。”碧芝又道,“還說城東染坊的桂姐已經回鄉,家人交了贖銀。”

蔚茵回神,搖頭晃掉剛才的想法:“這樣真好。”

她笑着,面上看不出滴血的內心,依舊和緩着說話。手裏轉着那枚寶石做蕊的荊桃花手镯,淡淡的香氣持久散發。從冬至那裏得知,這手镯并不普通,是西域進貢而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镯子裏的香氣,不管她藏身哪裏,傅元承的蒙獒依着氣味總能找到她。

從一開始,他就準備将她一直鎖到死,怕她逃走,給她帶上這脫不下來的手镯。

碧芝還在喋喋不休的說着,蔚茵完全聽不進去,看着西沉的暮色,越發難掩心中緊張。

牆外響起連綿不絕的鞭炮聲,天還未黑,便有人家開始燃放煙火,高高的空中綻放開金色的絢爛。

蔚茵一身嶄新的紅衣,那樣适合喜慶的年節,心靈手巧的碧芝将她打扮的花兒一樣,走上一步袅袅婷婷。

密室中,她手伸進鐵欄,留下一把糖怡。須臾,鐵鏈聲想起,那只髒兮兮的手抓走糖怡,卻也難掩手指原本的細長,甚至和傅元承的一樣好看。

“保重,冬至。”蔚茵站起,始終只知道裏面的人叫冬至。

冬至看去外面女子,明媚嬌豔,那張臉上帶着柔婉,難掩大家千金的氣質:“保重。”

蔚茵點頭,想了想又問:“為什麽叫冬至?”

冬至将一顆糖怡塞進嘴裏,齒間狠狠咬下,随後自嘲似的一笑:“我出生于冬至那日。”

一時無語,時光像是靜止在這一刻,兩個人各懷心思。

“走吧,”冬至首先開口,“離開這兒,好好活着。”

男子沙啞的聲音極為難聽,像是喉嚨壞掉了,但是難掩一股溫潤氣,最後看看蔚茵手腕上的荊桃手镯。

蔚茵走出書房,若無其事的和平時一樣,去狗房喂蒙獒。等到吃的差不多那時候,她手指挑開了鐵門。

蒙獒歡快的跑出狗房,竄進黑暗的院中。畢竟是畜生,聽見鞭炮響聲難免驚慌,很快就引起家丁的注意,紛紛去找狗。

趁亂,蔚茵從後門走了出去。平常總是關閉的門扇,因為迎年而敞開一下,就是這一下,她抓住了機會。

纖瘦的身影就那樣一閃,便消失在門邊。

宅中,婢子找到玉意,說是尋不到蔚茵。

玉意眉間皺了下,随後不動聲色:“許是在書房,莫去打攪她,下去做你們的事。”

婢子再不多問,轉身離去。

蔚茵沿着長巷往前,天上飄下落雪。瑞雪兆豐年,來年會有個好光景吧?

這條路她走過,是冬至那日跟着傅元承,同樣是下雪,他撐傘她跟随,她承認那一刻心中是有他的。

孩童歡笑着從她身旁跑過,蹲在牆角點着鞭炮。她原本是害怕這些的,如今好像都已不在意。

她仰臉,眯眼看着遠處的臨江塔。

戌時将過,很多人家已經圍在家中過節,享受那份團圓,嘴裏說着吉祥的話。

蔚茵問路人買了一壺酒,走到永安河畔,随後踩上了上塔的階梯。

塔上風大,将她規整的發髻吹亂,與釵環卷纏在一起。冰雪刮着臉龐,讓她迷了眼睛。

朦胧着,有人遠遠跑過來,寬大的鬥篷翻飛。他擡頭看着已經爬上塔頂的她。

“阿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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