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我還是能抓到你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忐忑起來, 那位西域商人走過去,對着馬上将領解釋着,掏出了蓋有官府大印的通行令。
将領冷冷睨了眼, 連看都不看, 直接揮手讓手下們将商隊團團圍住,一個人也不放出去。
南紮的官話不是很好, 用自己的族語低罵一聲, 手摸向車底, 那裏藏着一把彎刀。
虹彩趕緊抓上他的手,皺眉搖頭。
眼看着商隊中的人一個個走到前面平地上站好, 拿着證明自己身份的符牌。
蔚茵放下簾子, 低頭抿唇。商隊怎麽可能有大盜?
想了想, 她從車上下來,拽着寬大的罩袍,蒙頭的圍巾只露出她一雙眼睛,清靈透徹。
“姑娘?”虹彩擋在蔚茵身旁,阻止她往前走。
蔚茵腳步一頓, 看看四下。這裏地勢平闊,只有幾處凸起的緩坡。根本沒有地方躲藏,商隊為了避免遇到賊匪,都會選這樣的平坦路走。
“你倆不要承認與我相識。”她叮囑一聲,推開虹彩的手,往前方人群走去。
才走幾步, 就看見官道上疾馳而來一輛馬車, 前後幾人騎馬相護,雖身着便裝,但是最前面馬上的高大身影那般熟悉。
蔚茵呼吸凝住, 為首馬上之人是龐稷無疑。就算剛才還抱有一絲僥幸,那現在就是完全認清,她被發現了。
人群還在緩緩聚攏,忽的一聲馬兒凄厲嘶鳴,然後就見商隊中一匹馬瘋跑出去,背上似乎趴着一個人。
将領神情一凜,趕緊吆喝手下去追。幾匹馬迅速跟上,馬車那邊也有幾名随從跟着去追。
蔚茵藏在騾車與貨物的夾縫中,與虹彩對了個眼神,後者點頭。
緊接着,又一匹馬瘋狂沖出去,四蹄踢踏,顯然受了驚。一會兒的功夫,四五匹馬跑了出去,人群慌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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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士兵手持銀槍想維持好秩序,大聲吆喝着,疲于應付。
蔚茵騎馬出去的時候,身上罩袍綁在了另一匹馬身上,兩匹馬同時沖初。
無垠的曠野中,已經分不清前面是不是有路,青草将将冒頭,看上去依舊荒涼。
馬背颠簸,蔚茵身子伏低,雙腿緊夾馬腹。頭上的圍巾滑落,露出她略帶驚慌的臉。
後面已經有了追兵,正騎馬追趕。
她不能停,只想離開,穆明詹說在關外等她。只要到了關外,傅元承就再也抓不到她,她會自由。
身後十幾丈遠,幾匹馬緊緊追着,騎兵總是更擅長騎馬追逐。
最前頭是一匹黑色駿馬,膘肥體壯,四蹄矯健。它的主人松了缰繩,上身直起穩穩當當,雙手搭着弓箭對準前面的馬。
龐稷将弓拉滿,羽箭撐在弦上,鋒利箭頭對準了女子的後背。
蔚茵體力不行,速度越來越慢,可依舊咬着牙,雙腿用力夾住馬腹,不肯放棄。
“嗖嗖”,箭矢閃着冷光從身旁擦過,直直的紮進前方草地上。
她不停,用盡全力策馬而奔,脖上的圍巾被風扯走,留下她單薄的身形。
又是羽箭,這次射在馬腿上,馬兒吃痛嘶鳴一聲,兩只前蹄高高擡起,龐大身軀轟然傾倒。
蔚茵身形不穩從馬背上摔下,身子在草地上滾了兩圈。
“咳咳。”她趴在那兒,鼻子聞到了嫩草的清香,眼中沒了生機,黯淡下去。
很快,她沒有一點喘息的機會,耳邊被馬蹄聲包圍,馬上的人遮住了暖陽,在她身上罩下陰影。
蔚茵擡眼,雙手深深抓進草地。
龐稷對上那雙死寂的眼睛時,不是沒有感觸。曾經,他覺得這女子就不該活着,歷史上多少的禍國妖妃,就說如今太上皇的姚貴妃,還不是用禪位都要保住?眼前這個女子,分明也是。
可是,是她們的錯嗎?他有一瞬的不解,她們其實命運從不在自己手裏,是在那些帝王手裏。
“起來。”龐稷從馬上下去,猶豫一下,終是伸手去扶。
蔚茵不動,餘光中是寬厚的手掌:“龐稷,讓我走吧,別帶我回去。”
龐稷濃眉皺着,手臂僵在那兒。一個殺伐的武将心腸冷硬,在這一刻生出幾絲憐憫。
“他找了你很久。”他兀自将她從地上拉起來,細細的手臂仿佛一用力就會捏碎。
蔚茵嘆了一聲,力氣早就耗光,如今魂兒也像丢了,恍恍惚惚的被帶着往前走。她回頭看去遠方的山巒,終究是沒跑過去。
前方的小坡上立着一個人影,春風卷着他的玄色衣袍,身形修長,好看的側臉無可挑剔。
士兵将蔚茵往前一推,她一個沒穩住摔在他的腳邊。
熟悉的月麟香,熟悉的壓迫感,她下意識縮起脖頸,攥緊衣裳。
傅元承低眸看了眼,涼薄的嘴角勾了下,眼中翻滾着濃濃陰戾,背後的手攥緊:“瞧,我還是能抓到你。”
聲音那樣溫潤,像此時的春風,卻又讓人冰寒徹骨。
蔚茵不語,甚至不曾想過擡一下頭。不去回應也不去理會,木頭般呆坐着。
“好,”傅元承笑了聲,随後在她面前蹲下,“不想說話?”
他注視着她,細細的掃着每一處。現在的她穿着異族服飾,頭發編成一條長辮搭在右肩前,那張臉依舊清靈柔美。不用任何雕飾,就是最美的。
一個多月,她就藏在京城裏,耐心的尋找機會,哪怕死在箭下也不願跟着他。她要去找穆明詹,去關外,逃離他。
這個認知煎熬着傅元承,她心中不可以有別人!
“殺了我罷。”蔚茵輕輕送出幾個字,清清冷冷。
“想死?”傅元承抓上她的下颌,迫着她擡頭看他,“蔚茵,別想了。”
蔚茵瞪着他,咬住牙根。她有多後悔,當初會救他:“我不跟你回去!”
兩人對視,傅元承臉頰一側,好笑的看着她:“不回去?”
說完,他手一松,在她的臉上留下幾枚清晰的指印,随後優雅的站起。往旁邊給侍從遞了個眼神,立馬有一張弓送到他手上。
傅元承臉色攸地冷下來,雙臂一拉彎弓,對準的正是坡下商隊。那裏,衆人還聚在一起,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蔚茵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眼看着他毫不猶豫的将箭射出,一眨眼功夫,人群有人倒下,胸前赫然插着一支羽箭。
人群慌亂哭嚎起來,她看見虹彩抱着南紮痛哭。
可是傅元承完全沒有停手的意思,重新搭箭瞄準,細長的手指捏住箭尾……
“別,”蔚茵拉上他的袍擺,聲音發顫,“別殺他們。”
傅元承手一松,箭還是飛了出去,朝着慌亂的人群。
蔚茵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人倒下,她的視線已經模糊。她知道他很壞,可是沒想到會用這種辦法逼她就範,她以為自己在方才已經心死,可他總有辦法讓她再“活”起來。
“我回去,我跟你回去。”她臉色蒼白,嘴角發抖,清淚順着眼角滑下,“我回去,我回去……”
她看見那只手落下,在她的發頂摸了下。
傅元承垂眸,看着伏在腿邊的女子,薄唇抿緊。明明她已經在手裏,可是為什麽還是那麽遙遠?
他知道商隊裏有穆明詹的人,不止一個,全都該殺了……
“以後不會再跑?”他問。
“不,不會。”蔚茵聲音很輕,眼淚進到嘴裏,酸酸澀澀。
他扔掉弓箭,一手将她從地上拉起,攥着那只冰涼的手帶着離開了小坡,像拉扯着一個布偶。
“龐稷,讓人記下下面那群人,連同他們的族人,此生不準踏足大恒。”傅元承留下一句話。
被塞進馬車前,蔚茵看見了望過來的虹彩,至少這個姑娘還沒事……這樣,穆明詹也就會知道所有事了吧?知道她被大恒帝王帶走,以後不再是他的妻子。
她收回視線,僵硬的擡腳踩上馬凳,車夫一直掀着簾子等她,而車裏人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
當她坐進車廂那一刻,門簾落下,将外面的燦陽遮住,周身只感受到冰冷。
馬車往京城的方向折返,前後跟着兩隊騎馬的便裝侍衛。
圈在遠處的商隊人員依舊惶惶不安,至今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一個個被擺布着簽了文書。
馬車前行。
應該用不上半日就會回到城中,蔚茵靜靜的坐着,一語不發。
眼前出現華貴的衣袖,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攥上她的手腕,接着身子被拉了過去,撞進他的懷中。
“你回來了,真好。”傅元承抱着她,雙臂緊緊圈住,臉底下貼上她的發頂,嗅到了淡淡桂香氣。
蔚茵皺皺眉,任他抱住沒有動彈。
她不給他反應,哪怕是點滴的生氣抗拒,可他不在意,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證明着她又被他握在了掌中。
腰間的手臂實在太緊,他的手無意間抓上了她的癢肉,身子一抖,她鼻間忍不住輕哼一聲,軟軟的帶着壓抑。
傅元承眸色一深,喉結滾了滾,手指托起她的下颌。她的眼中水汽還未散去,朦胧中帶着恨意,鼻尖帶了一抹微紅,越發讓她的臉白潤清透。
他的手指不禁又去捏了她腰間癢肉,試到了她更明顯的顫抖,瑩瑩的唇角幾乎咬破。
他笑了,冷戾的眼角柔和幾分,俯下身去吻上她,狂風一樣席卷。
失而複得,他盡力補着先前的那片缺失。
蔚茵一直垂着的手攥起,仰着頭無力抗拒他的掌控,幾聲溢出的嗚咽被吞噬幹淨。
“茵娘,茵娘。”他貼着她的耳邊,輕喚着她,聲音沙啞,熱烈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脖間,“我真想打斷你的腿。”
“嗯!”蔚茵脖間一疼,輕哼出聲,那是唇齒咬上了她。
輕疼感像一種折磨,她想別開臉,雙手推上他的肩頭,下一瞬被制住在軟毯上。身上一重,他伏在她的頸窩出:“我找了你好久。”
心裏還是怕的,當試着他不松的禁锢,她無法阻止,眼中瞬間死寂,愣愣的盯着車棚。
冰涼的手纏住她,指肚一點點沾染她的溫熱,一次次感受她的顫抖與恐懼,掌控者般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标記。
這是他的。
“你……”蔚茵顫着聲音,想逃離禁锢。
“茵娘。”他沒有放,反而更抱緊了幾分。低頭吻上她,眼底全是癫狂的陰翳,手指勾着使了一份力……
“唔唔……”蔚茵瞪大眼睛,盈在眼眶中的淚水無聲滑下,丢了鞋的腳在毯子上蹬着。
馬蹄聲輕踏,車身輕晃,京城高大的城牆已在遠處。
一名侍衛策馬而來,剛想出聲,被龐稷擡手制止。回頭看了眼車廂,習慣的皺眉。
“什麽事?”他問,手裏甩了甩缰繩。
侍衛勒馬掉頭:“平西候知道陛下出城,在城門處等候。”
“知道了。”龐稷看去城門,覺得事情越來越棘手。同時心中也矛盾,一來他當時是廖懷安排跟着傅元承,算起來他該是聽從廖家的命令才是;可是如今傅元承已是一國之君,他若再聽命與廖懷,那就變得不簡單了。
身為武将,他想做的是保護江山社稷,并沒參與朝堂争鬥的想法。是以,總在心中為難。
“陛下,平西候在西城門等您。”龐稷在車廂窗外禀告。
廂內,靜了一瞬,随後是男子一聲低沉的“嗯”聲。
蔚茵從軟榻上爬起,挪着身子往車門處移動,不适感讓她皺了眉。直到後背靠上了車壁,她才将自己抱成一團。
發辮亂了,松松搭在前胸,額前碎發落下,黏了薄汗站在頰上。
傅元承瞅着她,指尖的溫暖還未褪去,沾着她的味道。用這樣直接的方式,證明了她是真的。
“跑什麽?朕不會打斷你的腿。”他坐正身子,懶散的支起一條腿。
蔚茵低着頭,不想花心思去想他話裏的意思。
“茵娘,”傅元承叫她一聲,手搭在膝蓋上,簡單的動作都帶着一股優雅氣,“你的表哥叫陳正誼?”
蔚茵皺眉,貝齒咬住嘴唇。
傅元承嘴角一哂,心知肚明她的弱點在哪兒,怕是藏身京城這麽久,極力忍着不去找她的親人。
“他可能調職禦林軍。陳家早就敗落,他身為陳家唯一男丁,自然得肩負家族的命運。你那姑丈着實平庸,指望不得。”
蔚茵知道,他故意這麽說不過是想告訴她,她再敢跑,他會拿陳家開刀。
“不說話?”傅元承眉尾輕挑,“那你這一個多月是住在……”
“我不跑了,”蔚茵擡眼,漂亮的眸子略帶空洞,“他們什麽都不知道,求陛下別動他們。”
陛下?
他應該高興地,他一直在等她屈服,如今她低下頭來求他,為何心裏生出一股煩悶?
“你過來。”他看她。
“是。”
她移着身子到了他面前,不由就看見他的手,腦海中是自己方才的掙紮,他指尖帶來的痛感,不禁雙肩一抖。
“冷了是不是?”傅元承刮下她的臉,随後撈起一旁的鬥篷在空中一展,随後将她包裹住。
他裹緊她,帶來自己身側,讓她倚在自己身前,攬緊。
馬車進了西城門,停在城牆下。
一個四十多歲的儒雅男人對着馬車行禮,面上帶笑:“臣廖懷參見陛下。”
車廂內,傅元承低頭看看懷裏的女子,她正也擡頭看他。
蔚茵知道廖懷的身份,是平西候,亦是傅元承的舅舅,手握重兵駐守西北。穆明詹當初說過,廖懷此人野心極大,對傅氏江山是一個威脅。
“想什麽?”傅元承湊近她的耳邊,笑着問,“想打朕這個舅舅的主意?”
蔚茵耳邊發癢,別開眼睛。的确,剛才她真的這樣想過。
“朕勸你死心,”傅元承揉揉她的頭頂,“朕是壞人,他比朕還壞。”
蔚茵不語,現在的他幹脆都不再裝,露出了原本的兇戾。
“平西候有何事?”傅元承擡手挑開窗簾。
光線瞬間灑進來,蔚茵下意識趴下身去躲藏。男人輕笑聲鑽進耳中,帶着她枕在他的腿上,指尖去揉她的耳下,用鬥篷将她嚴實蓋住。
廖懷往車裏看了眼,面上不變:“是臣的平西軍來一趟京城,想與京城将士切磋一番,正好碰上陛下出行。”
“好事,提高士氣,揚我大恒軍威。”傅元承颔首,并不點破這奇怪的理由,“平西候去辦就是,朕當然會準。”
看似是平平和和的對話,內裏總是夾雜着刀光劍影。
站在周圍的将士隐約聽了兩句,也就更加信了傳言。傳言,新帝是靠着平西候才登上皇位,城外數萬平西軍就是證明。新帝根基不穩,自然受制。
廖懷彎腰謝恩,眉間一片清朗:“陛下出西城門去做何事?”
車內,傅元承面色冰冷,聲音卻是和緩:“舅父忘了,幾日後就是春分,朕想去看看城外耕地。”
廖懷面上微一頓,連忙道:“是,屆時陛下會去城郊做親耕禮。”
春分時節,天子會親架農田耕地,劭農勸稼、祈求年豐。
傅元承對于應付這些得心應手,毫無破綻。一時間,廖懷也有些疑惑,到底這位新帝能不能掌控住。
“對了,”傅元承看着廖懷,勾唇一笑,“舅父的故人,朕已經有點眉目。”
說完,他放下窗簾,沒有漏過廖懷眼中狠意。想拿捏他,他也有辦法回贈。
“不知死活!”傅元承笑了聲,随後将趴在腿上的女子提了起來。
蔚茵抿着唇,随後從他手裏出來,坐去一旁:“陛下讓我回宅子嗎?”
沒有回宅子,她想着即便重新關回那冷清的地方,看來也不錯。可她沒有如願,他把她帶進了世上最深最高的牆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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