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最後的退路
宮門關緊, 外面聲音清晰入耳,事情突然,清瑩宮的宮人有些不知所措。
蔚茵站起, 走下露臺:“不準開門!”
這還有什麽看不出?傅元承現在在平谷山春獵, 廖懷必是挑着這個時候過來,不管是什麽目的, 總之不會是好的。
只是她不明白, 為何廖懷會用珠胎暗結這個理由?她有身孕的事并未外傳, 清瑩宮的人皆是閉緊了嘴巴,廖懷如何得知?
說時遲那時快, 大門已經從外面砸響, 砰砰的響聲讓人心裏發顫。
玉意捶着自己的手心, 想要找到一條對策:“有一扇小後門的,但是他們有備而來,必是将那裏堵住,娘子不可從那裏出去。”
這樣在皇宮中明目張膽,看來廖懷是一定要拿住蔚茵, 當然不會放過小門那個缺口。
這時,門那邊的動靜更大,有人從外面開始撞門。宮人們吓得要命,偏偏外面打着太後的旗號,一時之間更不知要做什麽。
“娘子先去殿中躲着,奴婢過去應付。”玉意拍拍蔚茵的手, 給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 “保護好自己。”
說完,玉意轉身往大門處走去,一邊走一邊指揮着宮人:“發什麽愣?把門堵住。”
蔚茵知道廖懷假借着太後的懿旨罷了, 廖太後現在深居壽恩宮的,根本已不再管宮裏事。
事不宜遲,她趕緊跑回殿中,從抽屜裏找出什麽塞進腰間。她可不想死在這裏,更不會被廖懷抓住。
一個對皇嗣下手的人,對她當然也是利用,或者就是看中了她肚裏的孩子。不管是想控制,還是想除去,都不會有好結果。
整座清瑩宮的人全聚在大門處,希望着能撐到禦林軍過來。
可蔚茵知道根本等不來,傅元承在青谷山,廖懷此人心思深沉,當然早就安排好一切,沒有人會過來。
如今只有一個地方是她可以躲藏的,天極殿,傅元承的寝宮。只要去到那裏,廖懷敢沖進去那就是謀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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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跑到花圃旁的時候,天邊最後一絲霞光吞沒。
大門處依舊膠着,是玉意的呵斥聲,以及廖懷的一聲“全部拿下。”
是的,門被撞開了,瞬間湧進的人将清瑩宮所有人圈住,長長的刺刀抵上他們的喉嚨。
玉意瞪着廖懷,毫不畏懼冷笑一聲:“平西候以下犯上,擅自帶人闖入後宮……”
“并不是!”廖懷冷冷掃了人一眼,随即往正殿踏進,“本候有證據,此女子包藏禍心,對大恒皇室有害。”
說着一些莫須有的理由,他一個外臣堂而皇之的進入帝王美人的寝殿。
“搜!”
那些扮做宮人的士兵潮水一樣散開,搜尋着清瑩宮每一個角落。
花圃處,蔚茵手裏的花鏟一下又一下,不能停,停下來她和孩子都會死。在她打理這片花圃的時候,曾經發現牆下有一處松軟的缺口。
那時,她用手扣過,一片磚很容易脫落下來,大概是宮人忘了修補,後來花草長起來擋住了這裏。
沒想到有一日,能用上這裏。
蔚茵身子纖瘦,此時花圃花團錦簇,她趴在裏面很容易遮擋住。只是藏着遲早會被抓住,必須趕緊出去。
她挖透了那塊牆角,身子在狹小的洞裏穿過,像蟲子一樣移動着。當肚子貼上地面的時候,她下意識伸手護住,出于本能。
從牆下爬出來的時候,她渾身沾了泥土,頭發落下。身子一閃躲進暗中的牆角,牆內有人跑到了花圃旁尋找,粗魯的掃着花叢。
牆洞雖隐秘,發現是遲早的事。
蔚茵繞開清瑩宮,往天極殿的方向跑着。禦林軍不會過來,範嶺不在宮中,就連陳正誼也去了西北,偌大宮城,如今只能靠她自己。
沒一會兒,她聽見身後的宮道上有了腳步聲,定然是人往這邊追來。
她不敢停,跑進了天極殿。
天極殿的內侍一看,吃了一驚,連忙将人帶進殿中:“娘子且等着,咱家這就給範總管去送信兒。”
宮人說着,疾步跑去殿外。
蔚茵站在正殿,捂着前胸大口喘氣。現在她誰也不信,那宮人說去找範嶺,範嶺在青谷山,來回多少路程?
或許,跑進天極殿也在廖懷的算計中,因為她只有傅元承的這裏能躲。
整個大殿空蕩蕩的,蔚茵将殿門全部關緊。即便廖懷真的來了,到底是會顧忌。
果然,沒一會兒殿外平臺下圍了一群人。蔚茵從窗縫看出去,正見着廖懷子人群中走出,後面有人拖着玉意。
“大膽罪婦,居然擅闖天子寝殿,還不速速出來認罪!”廖懷一步步走上階梯,最後站在寬大的平臺上,一副道貌岸然。
蔚茵關上窗扇,一切如她所料,天極殿其實也是陷阱。
她往內殿跑去,從腰間掏出一枚方形玉佩。質地也算可以,只是雕刻不算精致,玉面上只有些奇怪的紋路,像星宿圖。
正是傅元承那日塞到她手中的,對于他當時的話卻是十分模糊。
蔚茵站在門邊,閉上眼睛想回憶起當時他所說的話。他說這是鑰匙,若她遇上什麽能用得上……
“鑰匙!”她在他的寝室來回尋找着,偌大的地方怎麽找?
外面,廖懷已經到了殿門外,聲音越發清晰:“開門!”
。
壽恩宮。
廖太後抱着獅子貓,一下一下的摸着貓背,指尖上的護甲早就黯淡變形。
“姑母,”廖陌珠喚了聲,不再像以前那樣敬重,徑直與人平座在榻上,“您吩咐的這事,我爹定會辦妥。”
“本宮可從來沒有吩咐過什麽。”廖太後雙目無神,也不管人的無理。
廖陌珠沒了門牙,說起話來總是漏風:“那卑賤的民女怎麽有資格懷龍胎?陛下這些日子都沒留宿清瑩宮,必是她與旁人私通,皇家血脈豈能大意,我爹是為了大恒着想。”
她心裏跟着蔚茵,是蔚茵毀了她的一切,如今連正常議親都很難。
廖太後手裏動作一頓,注意力停在兩個字上:“龍胎?”
孩子,那小災星有了孩子?
突然間麻木的心裏五味雜陳,想起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即使身為皇後有孕,也是日日小心謹慎,皇上不喜歡她,而她還要拼命藏住雙生胎的這件事,恍惚得身心俱疲。最後還是被自己信任的兄弟算計了。
如今二十年後,廖懷還想故技重施,操控皇嗣?
“予德仕。”廖太後喚了聲,随後将貓往地上一放,貓兒瘸着腿走出門去。
予德仕從外殿進來,弓着背走到廖太後身旁:“太後娘娘。”
“你把她,”廖太後瞅了眼廖陌珠,“給本宮關起來!”
廖陌珠一怔,随後從榻上彈跳起來,不可置信的看着廖太後:“什麽?你要關我?”
“對。”廖太後故意咳了兩聲。
“太後,你可是廖家的人,說句不好聽的,只有我爹能幫你!”廖陌珠提醒着。
廖太後嘆了聲,也不擡頭:“本宮好得很,不用別人幫。”
說完揮揮手,予德仕會意,對着外面吆喝兩聲,兩個宮人進來。
如此兩三下就将廖陌珠摁在地上,一團布條給她塞了嘴,再不能出聲,像麻袋一樣拖了出去。
“太後,這樣做……”予德仕總是有些顧忌的。
廖太後如今已經白了頭發,擡手習慣的理着發鬓:“去發一枚信彈,他能不能看得見,且看天意罷。”
随後,她起身往窗邊走去。
當年她放棄他就是讓他死,因果報應,如今她只能做到這兒,那個孩子能不能活,全看造化。
與此同時。
夜幕下的獵場營地十分熱鬧,世家兒郎們圍在火堆前說下喝酒,分享着白日裏的收獲,以及明日的打算。
傅元承一襲玄衣,走在營地邊緣,手落在欄杆上,遠眺黑暗的林子。
身後龐稷離着兩步遠,修身勁裝顯出強健的體魄:“平西候在城西督建軍營,說是晚間就會趕過來。”
“趕過來?”傅元承淡淡道,披風在夜色中輕擺,“不去春獵,反倒去那還未建成的大營?他在想什麽?”
“陛下,”龐稷忽的喊了聲,指着城牆的方向,“您看城牆!”
傅元承回身,正看着很遠之外,夜空中升起一枚腥紅色的煙花。那是信彈,隔得這樣遠,似乎也能聽見它尖銳的聲響。
這是在報訊,皇宮中有事發生。是傅元承和廖太後之間的一個方式,宮中發生大事,她會以這種方式告知。
以前從來沒用過,是第一次。
還不等龐稷再開口,傅元承已經跑出去,就近拉上一匹馬躍上,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龐稷哪敢怠慢,趕緊帶人追上。一直在後面守着的範嶺同樣吓得不行,他是知道出事了,而且是宮裏,想到這兒當即出了一身冷汗。
馬蹄聲在夜色中響出老遠,傅元承身子前傾伏在馬背上,手中緊握缰繩,刺出的樹枝劃破了他的臉。
他看着前路,狠甩馬鞭催促:“蔚茵,你等我!”
離着京城實在太遠,再快的馬也要跑上近一個時辰。現在不知道宮裏出了什麽事,可是牽扯到的一定是她。
他後悔,就該帶着她在身邊。她懷着孩子,體質現在很弱,跑都跑不動。
而要對付她的人,傅元承只想到廖懷。
。
天極殿。
龍床上許多繁複精美的雕刻,蔚茵手指摸上一處凹槽,将那枚玉佩插了進去。
“咔咔”,輕微的響聲在她身後響起,地板上出現一處洞口,很小,僅容一個人通過。
殿門已經拍響,廖懷不可能給她什麽喘息的機會。而她也不會猶豫,抽出玉佩,動作麻利的下到洞中。
腳下剛落地,頭頂的地板便迅速合上。
一陣奔跑,她現在累得厲害,坐在原處想緩一口氣,同時聽見外面破門而入,腳步聲進了寝室。
廖懷此舉無疑為謀逆,可是只要他抓住蔚茵,就能以她掣肘傅元承。
頭頂是跑來跑去的腳步聲,蔚茵在黑暗中慢慢适應。地道中沒有亮光,手摸上去是冰冷的石壁,很窄,只容一個人通過。
她扶着牆壁站起,一步步往前走。
小時候,她聽陳正誼講過一件事情。他說皇宮中有一條密道,一直通到宮外,自來只有皇帝一個人知道。她問他為什麽?陳正誼回答,帝王會給自己留最後一條路,誰都不知道的路。
可是後來陳正誼又說,那些不過是傳說罷了,帝王有千軍萬馬,地道不過是人杜撰出來的而已,是對皇宮神秘的聯想。
蔚茵深吸一口氣,看去前面的黑暗。原來那條密道是存在的,帝王的最後一條退路。
傅元承給了她。
一直往前走着,封閉的地道讓她呼吸不順,胸口憋悶。可是不能停,她怕廖懷找到這條地道,只能咬牙不停往前。
而此時的殿外,廖懷臉色鐵青。
親眼看着蔚茵跑進天極殿,其實在他的算計之中。全是安排好的,只要人抓到手,他也不怕傅元承怎麽樣。
那女人帶着龍胎,多好的棋子?可現在找不到,偌大的天極殿裏,人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她在哪兒?”廖懷轉身,陰冷的眼神盯上玉意。
玉意無懼的擡頭看他:“平西候這是造反?”
能帶人闖進天子寝殿,不是造反是什麽?恐怕整座清瑩宮的人都會死,用來掩蓋今日。
廖懷居高臨下,顯然在極力控制着耐心:“玉意,你可是本候的人,就不念着昔日種種。”
“是嗎?”玉意癱在地上笑了一聲,随後擡臉,“侯爺殺死你孩子的時候,可也念過昔日種種?”
廖懷呼吸一滞,袖下雙手成拳:“我是為你好。”
“你自己信嗎?”玉意滿臉的恨意,壓抑心中的痛苦洶湧而出,“侯爺手段,可我也不是昔日的小宮女了。”
“玉意!”廖懷咬牙切齒,“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玉意支撐着站起,一向端莊的她如今變得狼狽,衣衫淩亂:“對,我之前一直忍着,就是想見到侯爺這位故人,然後親手泡一杯竹尖茶,送你歸西!”
她豁然從發間拔出簪子,用盡力氣沖上去,朝着廖懷的胸口刺去。
一只手抓上她的手臂,用力一扭,她疼得臉上扭曲,發紅的眼中恨意滔天。
力量終究相比懸殊,廖懷擡腳踹上玉意,她就像一個枯葉飛了出去,落在禦階上不受控制的滾落。
“噗”,一口腥甜從喉嚨噴出,染紅了眼前的石板。
玉意眼前越來越黑,一步錯步步錯,年少無知的時候總會被幾句溫暖的話感動,以為得到真心之人。到頭來,不過就是被他牽着鼻子控制,為他所用。最無辜的就是那個孩子,甚至還未來到世上看一眼,就死在黑洞洞的腹中……
“侯爺,是壽恩宮的信彈。”一名手下倉皇來報。
廖懷咬緊後牙,眼角暴戾的抽搐:“一個個的,都不聽擺布了?”
他把壽恩宮控制住了,卻是沒想到廖太後手裏還有信彈,更沒想到她會給那個賤種報信兒。信彈上天,那就是傅元承很快會得知。
似乎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便是真反。總是運籌帷幄,已經布好的網兜收了就好,萬沒想到蔚茵會逃脫,打亂了他的一切。
“将清瑩宮燒了!”廖懷往前踏了一步,盯上趴在下面已經不動的玉意,“把她帶下去。”
沒一會兒,皇宮西南的方向起了大火,火勢沖天,宮外老遠的地方都能看見那冒起的火頭子。
對于皇宮中發生了什麽,密道裏的蔚茵絲毫不知。
她只知道自己走了很久,仍舊沒有看見出口,後面沒有人追來,說明這條密道很隐秘。靠着牆壁稍微休息,她疲憊閉上眼睛。
原來那日從冬至那兒出來,傅元承給的這枚玉佩真是鑰匙。他居然把他最後的退路給了她,所以他在她這裏已經完全沒有秘密。
繼續往前走,黑黑的道路終于有了盡頭。
蔚茵推開眼前的木門,一股涼風撲面而來,吹去了些許憋悶。
她把着門框從裏面爬出來,才發現是一個廢棄的地窖,淩亂着木頭和雜草,甚至積了些水。
從地窖出來,眼前出現一座荒涼的院落,不大,房屋早就塌了,只餘有一個框架。沒有人住,樹木雜草叢生,樹影婆娑伸展,像惡魔的枯爪。
蔚茵四下看了看,随後小心踩着往外走。
院門沒有鎖,走出來才發現周圍都是荒廢的,沒有一點燈火,這種地方連個乞兒都沒有,像人們口裏鬧鬼的陰宅。
她走上街道,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停在一處牆下,她撫了撫胸口,想着接下來自己往哪裏去?
這是不是逃出來了?離開了皇宮,也能離開京城?
靜夜無聲,蔚茵想要辯清方向,遠遠的一聲梆子聲,已是寅時,眼看東面天空泛起青色。
皇宮中,廖懷定然不會罷休。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冬至,他還在廢殿的密室中,若是廖懷控制了皇宮,冬至怎麽辦?
她循着剛才的梆子聲,往那邊走着,沒有燈火,只有一天的星鬥。
突然,一只狼一樣的黑影跑回來,巨大的身形在夜裏有些恐怖。
蔚茵吓得往牆角躲避,誰知狼像嗅到了她的氣息,輕着跑過來。它通體黑色,與黑夜融為一體,十分強壯。
它嘴裏輕聲哼哼着,随後搖着尾巴往她手裏蹭。
蔚茵摸着柔軟的皮毛,那狗子在她手上舔了舔:“蒙獒?”
蒙獒,是傅元承的蒙獒,可不是應該在獵場嗎?
“茵娘?”一聲試探的呼喚傳來。
蔚茵看過去,街上跑來一個人影,身形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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