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冰室中秘密

更新時間2013-1-30 12:50:40 字數：3892

寒玉石上，蘭若與蒙面女子對面盤膝而坐。女子在教她如何調息運氣修煉內功。相處的日子久了，蘭若發現池水月（女子名字）并不是個太難相與的人。她毫不保留地指導她武功，可是，對十六年前那夜的事，她卻不願多說。每當自己想從她口中套出些許關于當年的事情，她就立刻變得冷冰冰的，面紗外那雙美麗的眼睛也凝上一層薄冰。

池水月從不讓蘭若看到她的面容，開始的時候蘭若總調皮地想知道她吃飯時怎麽辦，會在下巴處撩開嗎？然而她從不在她面前吃東西。蘭若有時都禁不住懷疑她到底要不要吃東西。還有她的閨房——一個隐密的石室，決不許她觑窺。

初來的日子，她在石洞中還數着一個個日出日落，日子長了她也記不清時日了。池水月誇她是塊學武的材料，将自己的功夫傳給她一二。雖然只是一二，也讓蘭若蘭若見識了武學的博大精深，她才知道黑石山她所學的那點皮毛是多麽膚淺，可笑的是她還曾以為那樣就能跟雪兒一樣闖蕩江湖了。

想到雪兒，另外一個名字自然而然出現在腦中。

他現在好嗎？不知那次的蠱毒有沒有清盡。

為什麽他要雕刻她的木像，還把她藏在最貼近心的位置，難道——他也愛我……

蘭若的心突地狂跳起來，臉上一陣火燙。

池水月猛一睜眼，一掌将蘭若推出寒玉石。“你怎麽回事？突然心亂至此。修煉內功一定要心如止水，你這樣思緒紛亂很容易招入邪魔的，一不小心甚至可以斷送性命！”池水月厲聲道。

“對……不起，我……”蘭若嗫嚅着，臉更紅了。

池水月深深地看她一眼“算了，今天就到此吧……你跟我來。”

蘭若怔了半晌，爬起來緊走趕上前面輕盈欲飛的身影。

池水月迳直來到她的閨室前，蘭若猶疑地立住了，這裏不是她的禁地嗎？為何帶她來這裏。石門緩緩移開，露出一挂水晶簾。見蘭若猶豫着，池水月回身道“發什麽呆呀，進來吧！”

晶簾響動，是清脆的冰石之音。移步室內，蘭若驚異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水晶宮嗎？

洞內四面皆琉璃為壁，桌凳案幾也俱都是通透的琉璃磚，當中一架精美絕倫的镂雕水晶屏風隔斷視線，屏前一高腳銅炬，正因有此火光才映得室中光華流麗，晶瑩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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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冷！”蘭若只覺一股寒意透徹骨髓。

池水月卻從容自若，她扔過一件狐白裘覆住蘭若的頭。“快披上吧！你的身子骨經不住這股冰寒之氣的。”

真冷，簡直是嗬氣成霜。蘭若趕緊七手八腳把自己裹成個粽子“前輩！為何此處會如此冷？”

“冰室自然是冷的。”池水月清冷的嗓音毫無起伏。

“冰？”蘭若不解地撫上牆壁“喝！還真是冰！”她原以為是琉璃，原來卻是貨真價實的鑿冰為壁，家什也都是整塊的冰磚鑿成。蘭若更不解了：即是冰，怎麽融不了，還能在冰室中燃火。

蘭若好奇地盯着眼前那一叢叢跳動着的火苗，常理來說火焰該是紅色的，這火焰卻是純淨的藍色，更奇特的是火焰是在一塊塊冰上燃着的。

想不到這世上真有冰焰！蘭若新奇不已，忍不住用手向火焰上攏了攏，如她意料的毫無溫度。

“前輩每日都在這樣冷的室內憩息？這如何吃得消！”蘭若驚道。

“這有什麽，當年在天山，師父都是讓我們直接和衣在冰上眠。我師弟還曾在極度深寒的冰水中浸過三天三夜！”池水月輕描淡寫道。

“哇——那他們的武功一定是出神入化了，想不到當世還有這樣的世外真仙。”蘭若不敢置信。

池水月眼神一黯，忽然沉默不語。

蘭若的心天生敏感纖細，感覺到了她的傷痛，卻不知自己哪裏觸動了她的傷心處，于是小心翼翼不敢再說話。

池水月卻輕輕繞到镂花水晶炕屏後面。

蘭若不知該不該跟過去正覺無所适從。

“你進來！”池水月的聲音從裏間傳來。

“哎——”蘭若答應着方才跟過去。

炕屏後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石床，雪白的薄薄被褥鋪陳得一絲皺褶都沒有，恰如主人一般清冷潔淨。蘭若卻不禁納悶，為何要帶自己來看她的床褥。只見池水月掀起床單，露出石床黑冷的石板。她卻将兩手置于床緣。“嘩——”厚重的石板被掀起方方的一塊，石板下竟是另一個暗室的入口，只見一級一級的石階通住黑幽幽的地下。池水月纖指一彈，地室中便亮起藍悠悠的光。

蘭若目瞪口呆地盯着池水月的身影消失地轉角，硬着頭皮拾階而下。“天啦！這裏到底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蘭若心想。

石壁上挖出一個個規律的小龛，龛上各有一只銅蟾，藍色冰焰就是從蟾口發出。借着冰焰的光，蘭若打量一下四周，密室不大，只有上面水晶宮一半大小，卻被一巨大冰棺占去大半。

棺中躺着兩個人，俱被素绫蓋住，四周以各色菊花環繞。蘭若木呆呆地看着冰棺，忽然着了魔一般，忘記了害怕。她走過去，輕顫的手輕輕掀起白绫一角。

是她……那麽年輕，那麽安詳。仿佛是剛剛睡下，如扇的秀睫又仿佛随時都會忽扇着睜開……一張跟她如此相像的臉，一樣秀致的眉，一樣秀挺的鼻梁，一樣小巧豐潤的唇。“你真的是我娘嗎？我是蘭若……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蘭若輕道，眼淚不受控制地洶湧而下。

一只柔軟的手搭上她的肩。“她已經死了十六年了。”

“前輩！求求您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蘭若抓住池水月冷涼的手，哀求道。

池水月別過臉，痛苦地閉上眼睛。

再睜眼，雙眸微微發紅，半晌她才艱難地開口“我不知道——我來晚了一步……不然，他也不會死。”

“他……”蘭若如夢初醒“您說的他就是風舞揚！就是将我娘逼下山崖的人？”蘭若指白绫覆着的另一人。

“逼下山崖？不！不可能。他從來不會對女人無禮的。”池水月眸光仍癡癡的。

蘭若的胸中溢滿悲憤，一心想看看風舞揚到底是怎生模樣。也不及聽清池水月說什麽，卻走過去“呼——！”一下掀掉覆在棺中人身上的白绫。

“放肆！”蘭若只覺眼前一花，一記火辣的耳光将她狠狠地甩到石壁上。好半日蘭若才從滿眼金星的眩暈中睜開眼睛，她舔了舔腥鹹的嘴角站起來．

“不許你對他如此無禮！”池水月的雙眼暴射怒火，眼中充斥着悲憤，絕望，迷亂。蘭若從未見過她如此模樣。

“對不起……我太沒用了，連死後一個安寧的地方都給不了你！”池水月伏在冰棺邊，癡癡地撫着棺中男子的臉，淚水一滴一滴濕了面紗。

蘭若忘記了臉上的辣痛，她被如此模樣的池水月驚呆了。

這就是風舞揚？與她臆想中的模樣相去太遠了，臆想中他該是個中年男子，或者道貌岸然，或者外形粗犷。可他看起來也好年輕，年紀不會超過三十歲，雖然冰封了十幾年，他依然堪稱得美男子。蘭若定定地盯着這沒有生命的完美睡顏，心中奇怪地恨不起來，反而只覺無限悲涼。

池水月回身瞅她一眼，眼中已經恢複了平日的清冷。

“我剛剛反應太強烈了，對不起，沒有傷着你吧。”

蘭若撫了撫腫燙的頰，搖搖頭。

“你為什麽說是他将你娘逼下山崖？”池水月問。

“這是江湖中盡人皆知的事！”

“那麽他又怎麽會随着她跳下來？”

“或許是我娘将他拖下的。”蘭若一見這冰棺中女子的遺容，幾乎就證實了一切，雖然她沒有關于娘的記憶，但天性是不會錯的。如果沒有血緣關系，為何她的心此時這般痛楚……

“不是，不是的……除非他自己跳下來，世上根本沒人有本事将他拖下來！依他的輕功，就算是失足掉下這深崖也不會有多嚴重。”池水月搖頭。

“也許他與我娘交手之時也受了傷，才會如此的。”蘭若道。

池水月搖了搖頭“他身上沒有其他的傷口，而且他是用自己的身體墊在她身下，不然他不可能傷成這樣。”

“前輩如何可以那般篤定？您剛才不是說來晚了一步，并沒有看到事件的經過嗎？”蘭若疑道。還有她既然當時并不在場，為什麽在看她第一眼時會問“你是藍蘭的什麽人？”

當時正是因為她這句話，蘭若才決定留下來的。

池水月并不答言，卻一把扯開風舞揚的衣襟。

“啊……”蘭若抑不住驚喘。風舞揚的整個胸廓變形凹陷，他的肋骨幾乎全斷了。

“若非是在落地的一瞬把自己墊在她身下，他的肋骨怎麽會全碎了，你娘卻無一處骨折，連小小的擦傷也沒有。除了胸前那致命的劍傷。”

“我娘……墜崖前就身受重傷了？”蘭若顫聲問。

池水月已經重新為風舞揚整理好衣衫，覆上白绫。動作輕柔得仿佛深怕弄痛了他。“左胸有一劍傷，深及髒腑。”

蘭若顫着手解開娘的衣衫，左胸近心處，一道淺淺的白印子，不注意根本看不出來。

蘭若痛心地閉上眼。“是什麽人？有如此鋒利的劍。”

“我亦不解，看這劍傷，能令傷口毫無濺血且細如發絲的，卻像是師弟自己的冰魂劍。然而，他為何要傷她呢？”池水月道。

冰魂？那不就是鴻慚哥哥的劍！蘭若思忖。強忍心頭的絞痛，她又問“前輩如何要将他二人冰封至此，卻不讓他們入土為安呢？”蘭若忽道。

“我也想過讓他入土為安，卻又怕有好事之人來挖墳掘墓，才沒有将他們埋入墳中，而是用定顏丹固住形體冰封在此。”池水月不知為何目光忽飄移一下。

“定顏丹？正是有此物他們才得以面貌如生的嗎？”

“不錯，他們口中各有一粒定顏丹，有它可保屍身可千年不腐，正因如此他們的身體在冰封之下才不會冷硬，如同熟睡一般。”

果然的，蘭若回想才輕觸娘的體肌真如生人一般。

“多謝前輩費心多年，蘭若才得以有幸一睹娘親的遺容。蘭若想移娘的遺骨與爹爹合葬一處。”

“不行，你不能就這麽帶走她。”池水月冷道。

“為什麽？”蘭若詫道。

“你須找地獄之火煉就的黑玉為棺載運屍身方可。”池水月淡然道。

“黑玉棺？這是為何？”蘭若迷惑不解。

“定顏丹見不得天光，一見天光屍骨便會化為一汪血水。黑玉為棺方可阻隔外間一切燥陽濁之氣！”

“我找。”蘭若握拳道。

池水月冷笑一聲“黑玉豈是尋常之物，若那般易尋，我也不會留守此地十數載了。”

蘭若怔了怔，輕輕為娘蓋好白绫。“娘，你等着我，我會回來帶你走。”

“還有一件事，你須答應我，否則我就不能放你走。”池水月背轉身去。

“您請說。”

“到外面跟任何人也不許說起這事，否則我饒不了你！”

蘭若沉默了半晌“特別是他的家人嗎？”

池水月的背輕輕一顫“他的家人？”

“前輩不知？他的妻子名叫梅清影，他們還有一個女兒名叫雪兒。他死的時候，他的妻子正懷着身孕。”

“梅清影……除了我，這世間女子對你來說，都盡有可愛之處……”池水月夢呓般輕喃，兩滴清淚自那美麗的眼中滑落，滑入潔白的面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