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敵意

更新時間2013-2-5 11:52:39 字數：3054

“蘭若，我們須在這裏下馬了。”歐陽鴻慚道，和雪兒相繼下馬。

蘭若忙一帶缰繩勒住小白，眼見的距離小院落還有半裏之遙，蘭若很是不解“這裏？為什麽呀？”

“因為我家中容不得那些污濁之氣！”雪兒冷道，眼睛看都沒看她這邊，迳直牽着自己的馬向斜裏一條小徑插去。

蘭若尴尬地紅了臉，自慚形穢地低下了頭。

“雪兒！”歐陽鴻慚輕責道，又向蘭若笑道“你別多心，只因為我師母她素愛清靜潔淨，受不了牲口的氣味和鬧騰，故而我跟雪兒從來不将馬匹牽上去的。走，那邊有個牲口棚，我們将馬兒栓到那裏去。”

歐陽鴻慚牽起蘭若冰涼的小手，憐惜地呵了呵暖氣。

蘭若面上有些發燙，自那日的變故後，歐陽鴻慚對她呵護得無微不至，執意要将她帶在身邊。

“蘭若！再不要有任何事，再不要吓我了……”那日她醒來，一睜眼就對上他憔悴的臉，那黑眸中流溢着陌生的情感，不是她慣見的溫柔，比溫柔濃郁得多，那是一種專注到近似痛疼的眼神，現在回想她還不禁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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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若打量着眼前幽雅寂靜的門庭，整潔，素淨，門首兩株梅花開得極豔，一條石磚鋪就甬道從樹下一直延伸到第二重院落。門雖大開着，卻靜悄悄的，靜得只聞飄雪落在石磚地上小小的沙沙聲，還有鼻端若有若無的梅香。

“婆婆！我們回來了！”歐陽鴻慚向門內喊。

胖胖的小老太太不知從哪道門裏冒出來“唉喲！終于回來啦！夫人急得這幾日都睡不着覺，這下可好了，孩子們都回來了……”老太太樂顫顫地一路小跑着，驟然發現了蘭若，立時剎住腳步。

“她……”老太太指着蘭若的臉，圓瞪的雙目寫滿驚駭。

“阿婆，這是蘭若。”歐陽鴻慚好笑地望着老太太吃驚的樣子。

“蘭若？藍蘭……你是那妖女的什麽人？”老太太的語氣冷硬，眼神也有些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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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若心中一跳“我……什麽？我不知道……”她嗫嚅着不敢直面老太太銳利的眼。

“阿婆——你胡說些什麽呀？什麽妖女？”歐陽鴻慚牽起蘭若的手“蘭若她是我的……朋友！”不知為何，在說‘朋友’二字前，歐陽鴻慚小小的停頓了一下。

“朋友？慚兒，她……她明明是……”老太太指着蘭若的臉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最後只得幹瞪眼。

歐陽鴻慚笑着上前攏了攏老太太的肩“好啦……您老啊！就是長時間見不着陌生面孔，才會這麽大驚小怪。進去吧！外頭都冷死了。”

蘭若訝異地望向歐陽鴻慚，她從沒見過這樣子的他，此時，他分明就是一個在長輩身前撒嬌的大男孩——因為回家了嗎？

“慚兒——！是慚兒和雪兒回來了嗎？”清亮柔和的聲音從中屋傳出。

“是的，夫人！”老太太迎上去，臨行還不忘橫蘭若一眼。

夫人？是梅清影？蘭若正在好奇這位昔日江湖第一美人長什麽樣子，就見老婆婆攙扶出一個女子。

蘭若自謂見過幾個絕美的女子。溫婉妩媚的，如梅朵兒。明豔嗆辣的，如林妍。冷豔疏離的，如風雪兒。眼前的女子卻很難用區區幾個字來形容，她的臉自然是美麗的，然而更出衆的是她清麗絕倫的氣質，面容之美是最不能長久的，但氣質卻是經年的沉香，愈滄桑愈濃郁。有些女子你不用看她的臉也知道她是美麗的，因為她的一言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有一種形容之美。譬如池水月，還有眼前的梅清影。她的五官跟雪兒有點相似，神态安詳又有幾分像梅朵兒。許是駐顏有術，又許是表情淡然的關系，她的額仍然光潔如玉。她的眼睛看不見，但那眼神卻并不空洞，更像是一時走神的迷茫，她這樣一動不動地等待的模樣，真像一幅筆觸細膩工筆畫。

蘭若忽然覺得胸口有些沉悶，她竟然忘了換氣了。原來真有人能夠美得讓人無法呼吸。

“娘！”雪兒迎上去輕喚一聲，卻并沒顯得多親昵。

梅清影向前微微伸出手，眼中的笑意加深。“雪兒！”

雪兒并沒有上前握住那手，卻靜靜地退至一旁。似乎是感覺到她的冷淡，梅清影絕麗的笑顏略一僵。

歐陽鴻慚忙上前施禮“師娘！”

“慚兒！”美人黯淡的眼神重又亮起。

歐陽鴻慚輕輕握住那雙手，回身向蘭若“蘭若！來見過我師娘！”

啊……蘭若忙收起臉上的呆容。“蘭若見過伯母！”

梅清影似乎一楞，旋即又漾起春風般柔暖的笑容。“慚兒！你還帶了客人來嗎？”

“師娘！這是蘭若，就是那年冬天我帶去雷家莊的小女孩。”

“哦，我記得不錯的話，與我雪兒同歲，那時慚兒與我說起，還惹得我們憐惜了好一陣子呢，婆婆你快去安排一間客房，褥子鋪暖一點兒。唉呀！好久不曾有客人來了，山野小屋，還不知蘭姑娘住不住得慣呢。”梅清影軟語淺笑，舉止雍容得體。

真不愧是名門閨秀啊！蘭若暗暗稱贊。“伯母何出此言！蘭若乃是一介寒門孤女，蒙歐陽大哥和雪兒姑娘不棄，帶我來此，心中已是感激不盡了。”

梅清影笑道“山野小地方，也拿不出什麽像樣的東西款待來客，倘待客不周還請蘭姑娘擔待些。”

“伯母您太客氣了，倒叫蘭若無所适從。”蘭若笑道。

“是啊師娘，蘭若只是小輩，您只看她與我跟雪兒一般就好，又不是外人。”歐陽鴻慚看蘭若拘謹恭敬的樣子只覺好笑。

“慚兒！你怎麽直呼人家姑娘的閨字，莫說蘭姑娘是客，就是自家姐妹也當有所隐諱。”梅清影笑嗔道，又笑向蘭若“蘭姑娘，慚兒我從小看着長大，與我雪兒打小在一處，兩小無猜，也沒什麽男女之大防。他見你與雪兒一般大，難免言語無狀，蘭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蘭若聽罷，忙笑道“……沒關系的夫人，蘭若一介民女，字也是賤字，夫人若不棄也請叫我蘭若吧！”

歐陽鴻慚看了蘭若一眼，沒作聲。

梅清影對蘭若改呼她為夫人似乎并未察覺“漢姓少有蘭姓，不知蘭姑娘是哪裏人？”

“回夫人，蘭若是我的名字，我姓佟，至于祖藉何處，我爹生前并沒說起過。”

“哦？這樣……”梅清影怔了一怔，忽又笑道“看我！拖着你說了這半日話，你初來此，就讓雪兒陪你四處走走吧，我眼睛不好，就不相陪了。還請佟姑娘不要見外，只當是自己家才好。”

“夫人您請自便！”蘭若欠身相讓。

好冷的美人啊！目送梅清影離去的輕盈背影，蘭若在心內嘆道。池水月是面冷心熱，冷若冰霜的外表下是一顆多情多感的心。梅清影卻是面熱心冷，看似溫柔娴靜，卻城府極深，細細回味她的每一句話，都是別有深意的，旨在向她傳達一個訊息：在這裏，你只是個外人，不要枉費心機試圖融入這個家。

蘭若敏感地覺出，這位風夫人并不歡迎她的到來，還有那個小老太太，對她更是有着明顯的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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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琉璃燈将屋內照得雪洞一般，燈下，梅清影靜坐着，一顆一顆地細數着手中的奇楠佛珠，看似在頌經，其實早已陷入冥思。在她身畔，老太太亦不聲不響地做着針線，除了納鞋底的吭哧吭哧聲，屋內沒有一點其他聲音。十多年來，幾乎每一個夜晚，她們都是這樣度過。

突然，老太太長嘆一口氣，将膝上的針線籮重重地往茶幾上一頓。

梅清影慢慢睜開眼，眼神依舊空靈“您有心事？”

“夫人！老身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老太太道。

“婆婆您請說。”梅清影笑着坐直身，慢慢将佛珠收回袖中。

“依老身看來，鴻慚跟雪兒都老大不小了，夫人該挑明的事就挑明了才好。”

梅清影沉默了一會兒，道“婆婆發現了什麽嗎？”

“那倒沒有，就是我這心裏總不踏實，一看見那丫頭……我真怕父輩的事又在他們小輩身上重演。”

梅清影沒說話，卻似乎哆嗦了一下，臉色更白得透明了。

“那丫頭長得跟她真像，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啊！”老太太繼續沉浸于自己的思緒中，狀似自言自語。

“婆婆你說誰？什麽一模一樣？”梅清影驚問。

“我說那個叫蘭若的丫頭，跟那妖女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啊……！”梅清影驚喘一聲。“天啦！這……這是造的什麽孽呀……難道你毀了我一生還不夠嗎？還要毀我女兒一生的幸福……”梅清影空靈的幽幽黑眸，流下了兩行清淚。

“夫人！”一雙粗糙結實的手攥住她的纖手。“你放心，老身還有一口氣在，就決不會讓人來破壞雪兒的幸福！”老太太的眼中閃過一絲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