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當斷則斷

更新時間2013-2-12 13:41:15 字數:3689

石階一級一級往上,通往某個神秘的所在。蘭若想起一件事,自進來後,她一直都是在往上,顯然這石階是通往崖壁裏面?手觸到兩邊的石壁,也不似下面那般潮濕了。忽然發現前面隐隐透出些亮光,是她眼花了嗎?這種所在怎麽會有亮光?

不是眼花,眼前真的越來越亮了。

走到石階的盡頭,眼前的情景讓蘭若不敢再往前踏出了,她是不是不小心闖入精靈或狐仙的洞府了。

這是一個寬敞的房間,布置得素雅潔淨,仿佛主人剛剛出去沒一會,又仿佛随時會從哪一挂簾後走出來。整個屋子的牆呈一種柔潤的珠灰色,就像蚌殼裏面的那種顏色,對面一整面牆是一個米黃色的布缦,柔柔的光線就是從那布缦後透進來,看來是一扇大窗戶。不知将此簾拉開,是一幅怎樣的景象?

蘭若忐忑地走過去,一把将簾子拉開——

提了半天的氣一下子梗塞在喉頭。簾子後面,并不是一扇窗,還是一堵石牆。這面牆卻像一個棋盤,棋子是一個個分布無章可循又大小不一的小孔。亮光便是透過這些小孔進來的。蘭若從洞孔中往外看,卻看不到什麽,每個洞眼都有一塊通透的水晶石塞住,在這面牆的上方,是一面面純淨的銅鏡,銅鏡的排列也是各有精妙,從各個角度将光源反射到屋內。如此精巧的東西得花多少心血呀!蘭若感嘆。

一些細如針孔的洞眼想是通風之用,那麽這根竹筒是作何用途呢?一根插于壁中手臂粗細的竹筒引起了蘭若的注意,竹筒可以上下左右旋動。蘭若好奇地往竹筒中窺視,喝!好絢爛的晚霞!一大片豔紅的天空盡收眼底,特別是對面的峰巒,近得仿佛伸手可觸。她慢慢地轉動竹筒,谷底的一切也看得那麽清晰,一木一石都望得清清楚楚。

太神奇了!蘭若心中不覺對爹爹生出一絲敬畏。

這麽大的工程,還是在遠離人煙的深山裏,就算多人齊力也要經年累月才能完成,爹爹僅憑一人之力是如何辦到的呢?他又是什麽時候建的,用意何在。蘭若一腦袋的疑問,于是轉而打量着這精致的石室。

室中最醒目的,是一摞摞整齊碼放的書,幾乎占滿了一面牆。

其中一幅畫很醒目,方才進來時目光只為亮光所吸引,沒注意到上首牆上挂的一幅畫,畫下擺着香案。準确地說,這是一幅行樂圖。畫中一竹笠草蓑布衣芒鞋的老者,長髯飄飄仙風道骨的模樣。畫上題有兩句詩:墨守金湯固,鬥量日月星。下角又有兩行小字:尊師墨經綸,某年某月某日。字跡是爹爹的,落款的時間卻是将近三十年前。

難道這裏是爹爹三十年前就建成的。爹爹到底是想要告訴她什麽呢?

蘭若環視四周,除了幾件簡單的木制桌椅,和一張鋪陳得異常整潔的床鋪外,再沒有其他的擺設了,難道秘密藏在這些書籍中嗎?蘭若随手抽出一本書,陳舊的封皮上書《墨子》,再逐一翻看,依然是墨子《經上》、《經下》、《大取》、《小取》之類,還有就是墨子守備之術,墨子家訓等等。更多的是一摞摞手稿,上面是各種各樣兵器的圖樣,還有一些奇怪的圖形和蘭若看不懂的文字。但她對此并沒有興趣,她一心只想找到關于自己身世更有力的證據。一面牆的書幾乎翻看遍了,儒家道家法家墨家,正史野史雜說,唐詩宋詞元曲。所有她看過沒看過,聽過沒聽過的書,這裏都有。爹爹學識何其淵博呀!卻懷才不遇,學無用武之地。想到此,蘭若心中發痛。

然而,還是沒找到她想要找的東西。

石室中已經暗了下來,天黑了。蘭若點上松明燈,心情有些沮喪,腹中也覺得饑渴起來。她忽然想到,這間石室看起來太正常不過,卻太幹淨了。這至多只能算是一間書房。

肯定還有其他的房間,蘭若心想。她試探地敲了敲書後的牆,果然是中空的。可是機關在哪兒呢?她仔仔細細地再搜一遍書架,一無所得。她的目光掃過室內簡單的陳設,最後落在幾案的香爐上。

果然香爐一動,書架最中心的一屏緩緩轉動起來,讓出一個窄小的門。

裏面是一個小得多的石室,室中只有一石案,案上一本書,一柄烏沉沉的劍,劍下壓一封信。

終于有了!蘭若喜出望外。并不理會那本書和那看起來不尋常的劍,只一把将信抽過來。

[若兒:恭喜你進來這裏!你一定對爹爹的做法很疑惑吧,不是爹爹要故弄玄虛,實在也是不得已。爹爹乃是墨家弟子,也是這一代矩子令的傳人。我卻不是個稱職的矩子,我生平的所為也違悖了墨家的祖訓。我曾經年輕氣盛更兼恃才傲物,不但違背了師命,還犯下了許多不可饒恕的罪業,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矩子令代表我墨家至高無上的權利,一令即出,墨家死士誓死相從。為父已不配行使矩子令,今将矩子令傳給你,你一定要幫爹爹贖清罪孽。這本墨子劍法是我墨家祖師遺世的瑰寶,世上無第二本,可惜為父生性愚鈍不能盡得其精髓。矩子令鑄入鐵鎖中,你須練到墨子劍第八重方能斬斷鐵鎖,不要怪為父刁難你,此也是矩子傳令的規矩。看到最裏頭鐵壁上的獅口了嗎?那扇門裏鎖着爹爹畢生的心血,和另一封給你的信,鑰匙就是矩子令。]

蘭若癡癡地舉手,捏起一邊面頰狠狠地一扭——

“好痛……”居然不是夢。爹爹竟有那般離奇的身份!墨者善于攻守,難怪神手書生的機關從來都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蘭若拿起石案上的劍,卻是輕飄飄的,仔細一看,竟是一柄木劍。

一柄木劍斬斷鐵鎖?

“爹爹呀!您是在跟蘭若開玩笑吧!”

花了一晚上時間,蘭若将墨子劍法從頭翻看了一回。都說刀行厚重,劍走輕靈。可是在這墨子劍法上,她沒看出一點輕靈的意思。沉、穩、狠、決、剛、才是貫穿始末的思想。她得出的結論是——這種劍法根本不适合女孩子。還有這劍,劍不應當都是柔韌鋒利的嗎?這把劍卻正好相反,鈍、硬、還黑,這就是墨者的劍嗎?

蘭若打心裏的無力,絲毫沒有底氣。

借着松明閃爍不定的火光,蘭若發現劍譜的末頁還有些小字:人有格劍亦有品,各各不同,若要練好劍需與劍共鳴。

“劍品,共鳴……”看似無稽,細想又似乎有些玄妙,蘭若陷入冥想。

…………………………………………………………………………

“夫人!匣子拿來了!”老婆婆捧着一個精致的妝匣向梅清影欠身道。

“好,請婆婆幫我打開它。”梅清影道。

匣子打開來,只見猩紅襯布上,托着一只脂白玉潤的羊脂白玉扳指。

“婆婆識得此物嗎?”梅清影微側耳道。

“啊!這是我風家的家傳之物,當年老爺在時,我曾見過。不過老身見時是一對,今如何只剩一只了?”

“不錯,本來是一對,我與你家公子一人佩戴一只。那一只随舞揚……罷了!大喜的日子不提傷心事了。”梅清影淺淺一笑“這扳指是我風家代代相傳的寶貝,本來要給你們一人一個的,卻只剩這一只。慚兒!我跟你師父只雪兒一個孩子,今你娶雪兒為妻應算是入贅我風家。女婿是半子,你又入我家也算得我們的兒子,今将這白玉扳指傳于你,只望你們和和美美白首偕老!”

歐陽鴻慚打量一眼布置得煥然一新的喜堂,還有眼前鳳冠霞帔,頭頂喜帕的新娘,恍與夢中一般。

今天是他跟雪兒成親的大喜日子了,這些日子,他就像是一個木偶,被牽扯着一步一步走上戲臺。而那根線,叫承諾和責任。

望着那白膩美玉,歐陽鴻慚腦中不期然想起那個奇怪的夢境。

“……我誰也不忍心傷害,到頭來卻個個都傷害了……鴻慚!問問你自己的心,它會告訴你,你想要的是什麽。”

一個窈窕的身影在腦海中呈現,蘭若……

不!他不能娶雪兒!當行則行,當斷則斷!原來師父的話是這個意思。不能再拖下去了,當斷不斷,最終只會傷害雪兒更深。

“慚兒!你在發什麽呆?你師娘将傳家寶物給你,你還不叩謝……不對!看我老糊塗了,是娘才對——”老婆婆笑得滿臉皺紋都開了花。

“對不起師娘,我不能娶雪兒為妻!”歐陽鴻慚騰地跪下。

沒有回聲,所有人都僵住了,特別是盛妝的雪兒,整個人已呈石化狀态。

“慚兒……你說什麽?”老婆婆終于艱難地開口。

“婆婆,雪兒就像是我的家人,我的妹妹,我無法将她看作妹妹以外的人。”歐陽鴻慚硬着頭皮說。

“啊……”梅清影抽一口氣,撫着胸口,仿佛快要暈厥過去了。

“是因為那個佟姓的女孩子嗎?”老婆婆的聲調緩且沉。

歐陽鴻慚點點頭。

雪兒扯下喜帕,一張絕色的臉上已爬滿淚水,那淚珠沖刷下臉頰上的胭脂,恍若淚血。

“師兄……請記住你做的一切,我會讓你後悔……讓你們後悔的!我恨你們——!恨你們所有人!”雪兒一把扯下頭冠,奪門而出的身影幾近癫狂。

“雪兒——!雪兒!”婆婆追了出去,臨去淡淡地看了歐陽鴻慚一眼。然而相比雪兒尖刀般的話語,那一眼中包含的憤懑和失望更讓歐陽鴻慚心灰意冷。

歐陽鴻慚直直跪在中堂,內室中梅清影已經醒來了,婆婆正在用一塊熱手巾替她捂住額頭。

“師娘!慚兒不孝,讓您傷心了。”

“我知道您氣我,雪兒也在恨我。但是我……我心中放不下她,我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接受雪兒,那樣對我,對雪兒都不公平。雪兒是個好女孩子,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全心全意愛着她的男人。”

…………

沒有人接他的茬,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寂寞回蕩在空曠的堂中。

“哼!鴻慚,如果你從來沒有遇上過那個女孩子,你還會不娶雪兒嗎?說到底還不是你見異思遷!人啊……都要講良心,君子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若不是我家公子,你早就随你全家死于藍天罡的黑月教亂刀之下,更不說公子夫人對你的養育栽培。你倒好,不思報恩,反這般羞辱我們!”婆婆越說越激動起來。

“婆婆,你不要說了。”梅清影的聲音仍然清冷而淡柔。“鴻慚,你也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這個家本來就冷清,梅清影和雪兒都是喜靜不喜動的人,歐陽鴻慚也早已習慣了這種冷清。然而今天他卻感到一種窒息的寂然,陰霾的天地,灰蒙蒙的山,一切都是沉重的。

“師父!鴻慚錯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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