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千穆審視了一番自己一晚上突擊訓練的成果,還是比較滿意的。
畢竟他不是不肯變通的人,既然确定冷淡策略無效,他便立刻行動起來,積極地另辟蹊徑——不積極不行,早一點解決麻煩,他也早一點解脫。
要是行動慢了,哪天真被那群逗比氣死了,他絕對死不瞑目。
綜上所述,千穆初步拟定的計劃是,修改自己在“劇本”裏的“人設”。
這個世界的本體可能是一部漫畫,也可能是動畫,當然這一點不重要,重要的是,千穆在這晚反思時才注意到,他之前的策略失誤的根源到底在哪裏。
他被強制要求在“劇本”中占到一點戲份,最理想的形式自然是作為路人甲背景板出場,時常從主角團身邊經過,但事件從不沾身,一年來默默無聞,主角團只要腦子裏有“源千穆”這個名字的淺淺印象就行了,最好事後立即把他忘得一幹二淨。
千穆最初确實是經驗不足,完全忽略了想要默默無聞,他最好一開始就別用自己的本來面目出演,性格方面的問題可以說相當大了。
“在我看過的32部漫畫,16部動畫裏,冷淡孤僻、擁有突出技能、對主角不假辭色的人設,定位通常是男二號或者反派,如果在劇情裏與主角針鋒相對後和解,就是高人氣男二號,如果針鋒相對後進入翻臉不認人的極端劇情,那就是反派角色。”
千穆分析着與他的冷淡臉沖突感極強的動漫作品,竟然頗有見解:“不過反派這樣設定的比較少,一般都會是男二,因為有征服有認同還有羁絆,讀者就喜歡這種人設。”
“……”貝爾摩德微笑微僵了一瞬,沒有把此刻豐富的心裏話說出來,說出來的話BOSS是要惱怒的。
“我入校以來展現出的人設,便過于靠近要被主角盯上的男二號走向了,必須修正。雖然立刻扭轉進入反派走向更輕松,但反派同樣很惹眼,轉型後被找茬的次數甚至還會翻倍,所以只能取中間值。”
換個人義正言辭地将自己比作漫畫人氣男二號,聽者估計得當場發笑。
但換成千穆一本正經地這麽說,他嚴肅的表情和堅定的眼神,都在說明他的嚴謹認真。
這件事是被他當做關乎生命的要事來看待的,不會因為主體是被視作消遣與“小孩子愛好”的動漫,就不自由地浮出一絲輕視和敷衍。
貝爾摩德的唇角忽然又有些控制不住。
必須說明,她的笑絕不是嘲笑,更像是由心而生的欣慰剎不住車,險些捎上一絲不可言說的滿足感透到面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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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摩德覺得一本正經談漫畫的BOSS太——
是的,真是太可愛了。
他這一晚說的話,已經突破了過去四年的記錄,侃侃而談時還不自禁地往前坐了坐。
貝爾摩德确定從BOSS那雙冷若冰霜的眼裏,看出了火焰噴發,殺機暗藏。
千穆剛和貝爾摩德聊起來時,語氣平淡無波,表情和眼神的控制都很精确,不會有多餘的情緒洩露出來,即使是貝爾摩德也難以細致洞察。
但可能是今天限定的火氣還沒散完,難免又連累到了他的心情,他後來每說到一句“主角”,不只會有無意識的重音,隐隐還有在咬牙的跡象……
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了這點細節上的失态,兩眼如木偶般空空,冷臉恢複得極快,讓貝爾摩德不得不在心中暗嘆一聲遺憾。
“……”
“……不要當着我的面想一些奇怪的東西。”
“哎呀,糟糕。”
頂着相貌普通中年男子易容的貝爾摩德神色瞬間落寞,再用這種語氣說話,不得不說詭異極了,千穆看得眼睛疼,發出了丁點類似于輕哼的氣聲,避開目光,再度讓貝爾摩德蒙混了過去。
“哈哈,言歸正傳。雖然我沒看過多少漫畫,不過,用電影劇本來代替也是同樣的道理,關于你想要參考的配角設定……”
經過讨論,著名影後貝爾摩德給了千穆一個很實用的建議。
不需要重新設計詳細的人設,兼具普通與和諧的路人配角,完全可以就近取材——他們班上,除了主角團以外的學員,不就是現成的參考嗎?
同樣有着積極心态和熱心腸的大好青年們,到目前為止,只在作者一筆帶過的概括描述中略冒了頭,在體現青春與團結的伴跑情節中,竟也只有寥寥幾句的戲份證明他們存在過,作者甚至吝啬于拖一個幸運路人出來取上姓名。
千穆頓時醒悟,這才是他一心追求渴望達到的境界。
真正的路人配角可以順暢出沒于故事的每個角落,和主角團關系一般,但相處還算融洽,偶爾互幫互助,屬于畢業後各奔東西并不留念的一般正常同窗情,因為身上挂着的都是大衆标簽才顯得平凡無奇,唯一需要擔心的只有,可能會作為受害者在某個事件不幸遇害。
全劇本最大幕後BOSS必然不會被炮灰掉,所以綜合考慮下來,這是最适合千穆參考模仿的路線。
這條路線的難點在于,他必須改掉冷漠獨行俠的形式風格,盡可能地……平易近人一些,與主角團的矛盾沖突更不能有了,其他時候必須達到小事靠邊站,大事隐形人的效果。
嗯,仔細想想,這些條件對千穆來說,還好,只有億點點困難。
他抓緊時間向貝爾摩德讨教了半晚演技,後半晚的練習因為身體實在不能熬夜,被貝爾摩德強行中斷,第二天早上屬于毫無預先演練,直接憑感覺上場。
緩和與主角團的關系,第一步從清晨打招呼開始,所以千穆帶上自己經過貝爾摩德認可的“親切”微笑,準時等在了樓梯口。
為了讓自己的轉變不會突兀,他努力扯着總想往下垮的面部肌肉,還找了一個最合理的突破口:“你們昨天幫了我很多,降谷君還因為我受了傷,我不知道該怎樣感謝,幹脆就從陪練開始吧。”
微笑,繼續微笑,親切感要由心而生。
“……”
“……”
現在不突兀了,但氣氛相當尴尬。
被堵住的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張着嘴,臉上青白閃爍,硬是半天沒說出話。
三人以等腰三角形的陣勢僵持對峙,千穆獨占三角形最上面被重重陰影覆蓋的尖尖,發小二人組明明占據了兩個最穩固的邊角,卻神情肅然,渾身肌肉緊繃,小腿肚子繃得最緊,不知是不是想随時跳開後撤。
千穆蒼白唇邊僵硬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像冷笑又像嘲笑。
降谷零一個條件反射抓住了發小硬邦邦的手腕。
諸伏景光搶先一步按緊了降谷零就快要炸毛的肩頭。
兩人在高度緊張中對視,從對方眼中捕獲到默契的共識:
——莫着急,有問題。
——是我們昨天照顧得不好嗎?還是哪裏出了疏漏把他得罪了卻沒發現?不應該啊,比起好像沒做什麽的我們,他更應該去吓唬松田才對啊。
——吓唬……不,這已經是恐吓了。所以我們到底做了什麽,讓源千穆同學大早上就帶着冷笑堵住去路,威脅今天一定要揍我們?
沒錯。
在降谷零和諸伏景光的視角,千穆提出的“用陪練做回禮”,跟正兒八經的“回禮”八竿子打不着幹系。
這神情,這舉動,這臺詞……分明就是暴力預告啊喂!
誰不知道源千穆的柔道水平遍殺全員,雖然他從不與人正面硬碰硬對戰,只用最省力的足技一招将對手搞定。
降谷零确實一直想要和千穆認真對決一場,但直覺告訴他,千穆口中的“陪練”絕不是他想要的正面對決,他除了一瞬被掄倒就是被踢被摔被晃暈……那不還是跟以前沒區別嗎!
而且回禮不應該回正兒八經的禮物嗎,實在不行請吃飯也可以啊!為什麽會是回禮的人愉快地暴揍被回禮的人啊!
如果對方是開玩笑還好,但降谷零和諸伏景光怎麽看都覺得,千穆非常認真,絕對沒開玩笑。
他就是蠢蠢欲動地想揍他們,甚至積極到一反常态,露出了猙獰(?)的期待笑容。
也太恐怖了吧!
諸伏景光想要掙紮一下:“那個,源……君,我們沒做什麽,你不用……放在心上,回禮就——算了吧?”
“嗯?”千穆萬般死寂的面孔上出現些微波瀾,似是不善,“你們不想要?”
“……要!要要要,沒有不想要的意思你別誤會。”諸伏景光腦筋飛速轉動,在緊急時刻用胳膊肘捅了降谷零一下,“你瞧,零都高興得說不出話了,他非常期待和你練習,昨天也是他犧牲比較大,難得的機會就全讓給零吧,我的那份不用了……”
降谷零:“景???”
“呵呵。”
千穆不緩不慢地笑了一聲,按照設定應當是被逗笑的愉悅聲音,但實際的笑聲卻像是急速降溫制作的幹冰。
“…………”
三人又迷之沉默了幾秒。
千穆緩緩說:“不必客氣,幫助過我的人,誰的份都不能少。”
諸伏景光在發小的怒視下仰頭凝望天花板,木木道:“啊太感謝了……我好高興。”又好悲傷。
“你們願意接受就好,是我應該感謝你們才對。”
得到目标人物的接受後,千穆瞬間正常了很多,至少收了大半周身那宛如混沌物質實體化的詭異氣場,殷紅雙眼也恢複淡然。
“那麽,集合時間快到了,我先過去了。”
降谷零和諸伏景光留在原地,目送千穆施施然下樓,迷茫之時,又不小心有了意外發現。
轉身離開時的千穆心情似乎很好,勾起的嘴角竟忘了落下。
他今天一開始就相當奇怪,此時雖然還頂着那張僵硬臉,可微微帶笑的他,與今天之前相比,竟莫名多了一點可貴的鮮活,不再像是隔了厚厚幾層心牆。
“……”
留下來的兩人又對視了一眼,不出意外,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的無奈,當然,還有一點沒能忍住的笑意。
“真的搞不清楚源君在想什麽,一夜之間變化這麽大……不過,雖說的确吓到我了,但我居然感覺,是好事?”
“都要被人揍了還高興呢,景,你不會是喜歡挨打——噗!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大概那家夥是真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禮,別扭了一晚上,才想出個這麽……特別的方式。”
“是啊,吓了一跳之後我也反應過來了,以源君的性格,能提出要回禮感謝我們,就是在表示願意和我們拉近關系了吧?既然這樣,就算要挨揍也得上啊,加油,零!”
“把自己悄悄撇出去是不是太狡猾了?!景你這家夥,給我站住別跑!”
……
此時的千穆依然不知道,他精心籌備的第二周目計劃開場就崩了。
某些人就是獨具把黑腦補成白的神奇能力,誤會這種東西,一旦不幸地栽下了一點苗苗,後面會歪成啥樣只有天知道。
千穆還覺得自己的改變很成功。
他今早只是打了一個招呼,主角團二人組便當場色變,再稍稍示了示好,主角團就是一幅想要逃跑遠離他的驚恐模樣,諸伏景光甚至表現出了一些抗拒。
見效奇快,超出了千穆的預料,他感到很滿意。
不愧是貝爾摩德親自指點過的演技,他實際的發揮,竟然還不錯。
——雖然千穆心裏也清楚,那兩人之所以這麽恐慌,也有他故意把回禮定為柔道陪練的原因,他們很大可能會誤會他的用心。
但這不是更好嗎?
畢竟他的用心本來就不純,趁機揍這些逗比一頓,也好為他昨天平白折掉的幾年壽報仇。
帶着難得愉悅的心情,千穆來到戶外操場,走向位置固定的早訓隊列。
此時距離集合還有幾分鐘,萩原研二正不浪費一分一秒,跨了幾個隊列與同期女警們談笑風生,松田陣平抱手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發呆,伊達航已經走到隊列最前面,準備協助教官開始點名了。
千穆每天都是悄無聲息地走近,悄無聲息地歸入隊列,自以為低調,但事實卻是,他一出現就會引來周圍人不由自主地矚目。
理由不外乎就是那幾個,他醒目的外表,他就快傳遍全警校的惡劣性格,從教官到學員都喜歡對他特別關注。
千穆再度意識到,他之前的人設塑造果真很糟糕。
沒關系,改就是了。
所以——
還是今天。
當感到各方各面自以為隐晦的目光彙聚過來,落到自己身上時。
千穆絲毫不慌亂。
他施展了不久前才親證有效的高超演技。
——向四周,露出了一個平易近人的微笑。
“……”
和漂亮女孩搭讪的萩原研二下巴掉了:“……媽呀,見鬼了!”
“什麽玩意兒?!”傲氣抱手的松田陣平腳一滑,差點仰倒到地上去。
“我是不是……沒睡醒?”伊達航用力揉了三遍眼睛。
衆人傻了,呆了,懵了,包括教官過來,一眼看到千穆也是這個反應,簡直誇張到不可思議。
千穆:“……”
衆人:“……”
等等,千穆有種不祥預感。
一群人帶着焦灼震撼關懷的表情一擁而上,将他團團包圍。
“源君?!你還好嗎?發燒了嗎?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
“你去了醫務室沒好好檢查?難道昨天摔的那一下撞到了頭——”
“完了完了,一定是出問題了,不然源千穆同學怎麽可能笑得那麽扭曲!”
千穆:“…………?”
這一刻。
源千穆,一個自認腦回路正常的普通絕症青年,仿佛被這個不友好的世界狠狠地排擠了。
……為什麽哪裏都是無法理解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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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