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2)

前開始狀态就有點不對,松田陣平看他這個心不在焉的樣子,怕他又像四年前那樣出岔子,幹脆搶了他的活兒。

出發前,他忍不住給了還在發呆的發小一下:“行了行了!以後你撞爛多少車都不怕大出血了,不是好事嗎,搞不懂你還在糾結什麽。”

萩原研二莫名垂頭喪氣:“不是保險的事,我在想的是……小千穆,為什麽要突然給我買保險呢?”

松田陣平已經快步走到辦公室門口:“這想的不還是保險麽。因為他錢多。”

“不,不對,也不是這個感覺,我有種很不妙的預感,就像那一天……等等,小陣平!”

萩原研二突然起身追過來:“你要小心啊!”

松田陣平背對他,隔着很遠擺擺手,敷衍地示意知道了,他又不會像研二這樣突然掉鏈子。

杯戶購物廣場的摩天輪的第72號吊艙,炸彈被犯人放在了這裏。

松田陣平帶隊趕到時,一眼就看到旋轉至地面的72號吊艙。

吊艙只停頓那幾秒,松田陣平沒時間留意其他人的反應,自己已經條件反射上前,打開吊艙的門,就要一步跨上去——

忽然天旋地轉。

穿着沉重防護服的他,被人一把推開,一時失去平衡,跌出去了半天才爬起來。

周圍的警察目瞪口呆,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吊艙關閉,緩緩向上升起。

搜查一課的女警佐藤美和子忽然發現不對,拆彈專家被丢下了,那進入吊艙的人是誰?

“等等、顧問呢?上去的是克托爾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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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誰?”

剛用手肘撐起身體的松田陣平愣住了。

被妨礙工作的怒氣倏然凝固。

不會吧。

忽然之間,松田陣平似乎明白了,研二反複念叨的“不祥預感”,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他的心跳怎麽會這麽慌張,慌到多花了十幾秒才解開防護服,給不斷升高的吊艙裏的人打電話。

電話倒是很快就接通了。

“源、克托爾!你瘋了嗎!”松田陣平氣急,“拆彈是我的事,你一個犯罪顧問,跑上去是要看風景嗎?!”

“拆彈,我也會啊,還是你和研二教的。”

松田陣平臨時想起真有這回事,源千穆和降谷零都跟他學過拆彈,那時他還嫌棄說零就算了,你這個危險抗拒分子學拆彈幹嘛,這輩子都派不上用場的。

“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嗎。”似乎是說笑的語氣,可電話裏的人話音莫名地很輕,像是下一瞬便會被風吹散。

源千穆确實會拆彈,而且水平還不錯。

但松田陣平完全沒有因為想起了這一點而安心。

相反,他的心慌還在加劇,說出的話字字僵硬:“等你下來,我再來教訓你……找到炸彈了嗎?你的技術是我教的,上面的炸彈,應該難不住你吧。”

“嗯,很簡單。”

“那就快點——!”

話音落下時,摩天輪的控制室突然爆炸,巨大的摩天輪頓時停住不動,而72號吊艙此時正好停在了摩天輪的最高處。

伴着爆炸聲,那道聲音竟還是該死的平靜。

“犯人還在另一個地方安裝了炸彈,第二個炸彈的位置,嗯…要在倒計時最後三秒才給出提示。”

“……”

“所以,我會等到那一刻,然後把地址發給你。”

松田陣平的呼吸仿佛消失了。

到了該挂斷的時候,那邊略微停頓,極輕地自語:“最後一份禮物。”

通話結束。

“…………”

“克托爾……你這個混蛋……誰讓你上去的?!”

拆彈專家的帥氣沉穩也消失了,意識到三秒代表着什麽後,如同發狂的獅子那般向前沖去,似要将面前的龐然大物擊垮,周圍好幾個人一起拼命,才勉強把他拉住。

“松田?!怎麽了、不要沖動——”

“發生什麽了??”

然而松田陣平已經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了。

他像是憤怒到了極點,表情反而逐漸變得空白,最後,喉嚨深處發出的,只能是僅剩壓抑能傳出的低吼。

“在上面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啊!”

頹敗的猛獸甚至無法光明正大喊出友人的名字。

他只能在心裏徒然地質問:

——源千穆,你不害怕嗎?難道你就早知道了嗎?

——不然,你為什麽……會這麽平靜?

……

摩天輪的頂點,眼下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千穆挂斷電話後,便将短信的內容提前編輯好,收件人松田陣平。

不用等最後三秒,下一個炸彈的位置,他已經從劇本中知道了。

爆炸倒計時,還有四十秒。

坐在吊艙內的軟座上,甚至微微靠着艙身的紅發男人,十分【平靜】。

在不遠處,看着他推開拆彈人員,一步一步走向吊艙的貝爾摩德是這麽認為的。

摩天輪下,聽到他平穩不亂的聲音的松田陣平也這麽認為。

所有人都這麽認為。

包括千穆自己。

推開松田陣平的那一剎,劇本在他腦中炸裂、重組、再度碎裂、再度重構。

有多少理智被撕裂了,有多少冷靜被摧毀了,他仿佛與那鋪天蓋地的紙頁一同,卷入了名為“命運”的漩渦。

【源千穆,原名李千穆,17歲得到了神奇的界融能力,促使VGFJH與現實FDKJ……】

【……源千穆替換了黑衣組織BOSS的身份,得到了貝爾摩德的幫助,貝爾摩德擁有原BOSS的血脈,對原BOSS的那份憎恨與恐懼卻沒有繼承,反而FGJK……】

【……最開始,源千穆是有點嫉妒降谷零的,因為降谷零太幸GjnCDHvnk後來,嫉妒換成了羨慕,雖然從來沒出口過,但他希望降谷零能繼續幸運下去,什麽都不要失nGML.L……】

【源千穆……】

【源千穆……】

在混亂不堪的書頁最後,只有那一小段新增內容是完整的。

【摩天輪上,源千穆騙過了所有人,差一點點就包括了自己,可惜,他差一點點就成功了。】

【他很恐懼。】

【他非常恐懼。】

【他怕得要死。】

【他無法忍受死亡逼近的腳步,最後還是從高處躍下,得到貝爾摩德的接應後,重新回到了實驗室。】

【但時間已經不夠了,他在再也無法忍受的絕望中崩潰,在臨死之前——】

“……夠了。”

“我在恐懼嗎?”

“我明明就很放松啊,就快要結束了,只有四十秒……三十九……三……”

“三……”

狹窄的吊艙內,除了炸彈倒計時冷漠的滴滴聲,就是紅發男人自己的默數。

那麽,這個畏懼的、軟弱到帶起顫音的嗓音,屬于誰?

千穆這時才如夢初醒。

是他,原來真的是他。

編輯完了短信,紅發男人跌坐在只有自己的位置,死死地捏住自己臂膀。

仿佛失去了珍貴的火種,就要在冰原中凍死的人。

他越來越快地喘息着,十指過于用力地抓着臂膀,幾乎要把指尖陷進血肉裏,微微張開的口,上下牙關不住地碰撞,竟是全身都在顫抖。

他臉色蒼白到脆弱不堪,放大的瞳孔滿是空洞,還在裏面淩亂閃動的漆黑陰影,果然是——他最不以為然的【恐懼】。

“我……”

“我、怎麽會……”

他後悔了。

在短暫的幾十秒裏,男人陷入了極度瘋狂的悔恨。

他後悔丢下了唯一的能讓自己取暖的火種,他後悔那一次次被動與主動的靠近了!

他不想認識降谷零,不想認識萩原研二,不想認識松田陣平、諸伏景光、伊達航,他只想回到一個人的寒冷曠野,再孤獨地徘徊多久都好,他只想——

他只想……活下去。

男人原本想要确認的是,臨死前,心中是否還能浮現那股的【預感】。

在上個世界,死前的前幾秒,他冥冥之中感覺到,這次死亡之後還能夠再次複生。

如果這次沒有同樣的預感,他就會毫不猶豫打開艙門,選擇跟貝爾摩德商量過的備用方案。

但是。

聽到了。

吊艙內,響起了死亡的嘆息。

只剩最後二十秒了。

還要繼續等待,繼續确認下去嗎?

“…………”

劇本勝利了。

千穆終是無法忍受對【死亡】的恐懼,踉跄着起身,挪到吊艙出口,砸開了鎖死門扉的自動裝置。

艙門被他猛地推開,高處的風立時灌入吊艙,将他不知何時被塗成斑駁紅色的風衣吹起,也讓他淩亂的紅發無序擺動,胡亂蓋住了眼前模糊的情景。

如果想要逃走,他現在就可以給貝爾摩德發出指示,然後輕快地,安然地,從高處墜落。

他知道,他相信。

此時,貝爾摩德就在下方,焦急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她一定會接住他。

——最後十秒。

紅發男人的眼中,忽然露出了從未顯過的茫然。

就在他後悔不已,想要不管不顧逃走時,他發現,自己竟然挪不開腳步。

手機在嗡嗡震動,有人正同樣做着毫無意義的掙紮。

編輯好的短訊還沒有按下發送。

這一刻,千穆莫名想着,自己後悔遇到的那幾個笨蛋,他們在臨死前,也是懷着同樣的心情嗎?

不只是恐懼,不安,不甘……

——還有找不到理由的安然,喜悅,平靜。

此時的平靜,終于不是裝出來的了。

源千穆的想法總是難以捉摸,劇本揣摩不到,他自己有時也留意不到變化。

前一刻他悔恨咒罵,恐懼着死亡的到來,下一刻他竟為自己能出現在這裏,而不是某個卷毛混蛋倍感欣慰。

什麽啊,偏偏在這種時刻才明白。

他堅持【活着】的理由,早已經不是單純地持續着呼吸,慶幸自己又多見了一日的光明。

原來,從某一個時刻開始,他就是為了還能與“那些人”再見,才執拗不休地想要活下去。

為了守護,為了死後能得到重逢新生的死亡,似乎,沒有那麽可怕了。

警校學生源千穆,至此,才算是真正從警校畢業。

“就為了這些……”

“算是明白了,可是,我一點也不高興。”

千穆不知道自己剛才有沒有下意識地勾起嘴角,但至少現在,他的表情又變回了空白。

身子歪了一下,險些從敞開的艙門跌出,可他及時抓住了固定物,将自己無比沉重的身體,緩緩挪到了座位前。

——七。

他面無表情,重重地跌坐了回來。

——六。

他麻木地把手機捏緊。

——五。

來了。

等來了,那個預感。

很幸運……不,很遺憾,結果是“好”的那一個。

“哈哈。”

千穆的口中漏出破碎的笑聲,他直勾勾地看着空無一物的前方,手指摁下了發送鍵。

“萩原研二……”

——五。

“諸伏景光……”

——四。

“伊達航……”

——三。

“松田陣平……”

——二。

“……降谷零!媽的……一群混蛋!!!”

男人顫抖着,發出了他這輩子最凄厲的悲鳴。

——一。

最後一秒,他抓起大衣口袋中,赤井秀一送給他的銀戒項鏈,順着洞開的艙門揚手擲出。

口中還在發洩似的詛咒。

可當刺目的光團轟然炸開時。

千穆卻在心裏輕輕說:

‘下次再見了。’

無情卻溫暖的白光摧毀了困住男人的層層鎖鏈,燒盡了男人比火焰更為豔麗的紅發,毫無血色卻帶着瘋魔般微笑的臉,片片撕毀了他脆弱卻又堅不可摧的皮肉骨血。

他沒有因墜落而粉身碎骨,卻在高空四分五裂。

如果是這樣的他,還有人能将他接住嗎?

……

【米花中央醫院。①:……】

松田陣平收到了發信人備注是“克托爾”的短訊。

但他沒能第一時間看到。

“克托爾顧問……!!!”

“顧問他……怎麽會?!”

搜查科熟悉“克托爾”的警察們面露悲痛,不敢相信現實會如此殘酷。

他們沒聽到,被衆人強拉到遠離摩天輪飛濺殘骸的安全範圍後,拆彈專家麻木般的呢喃。

“不是克托爾……”

“他叫……源……”

他到最後,也沒能喊出死去的人真正的名字。

……

貝爾摩德以為自己能接住他。

她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在趕走警察們的障眼法後,能讓那個人穩穩落地的安全措施……

……

爆炸過後,被封鎖的廣場上,有一個女人卻在遍地殘骸中,不知疲倦地尋找着什麽,像是丢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她找了很久很久,一點痕跡都沒有漏下。

“我答應過,一定會接住你……”

“可是,你在哪裏呢?”

除了一條挂着破損銀戒的項鏈,她什麽也沒有找到。

……

安室透很不安。

昨天收到千穆發來的音頻後,他根本沒有心情細聽,立刻披上波本的面具,徹夜未眠尋找起Rye叛逃的相關線索。

在臨時居所熬到天光乍亮時,疲憊的他不知怎麽地睡着了。

期間似乎做了一個極其痛苦難熬的夢,直到安室透猛地驚醒,慶幸于那只是一個夢。

到了平時看新聞的時間,他起來洗把臉,順手打開了電視。

在洗手間時,電視播報員的聲音透過水聲,依稀能聽到幾句。

“……上午……摩天輪爆炸……一名警方顧問殉職……阿方索·克托爾,26歲,曾在轟動一時的連環殺人案件……”

“…………?”

安室透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他挪動莫名有些遲鈍的腳步,來到客廳,一眼就看到了電視屏幕正投出的殉職英雄照片。

本是紅發紅眼,卻變成黑白顏色的友人,正隔着生死的溝塹,向他,向所有人,展露着永遠不會再變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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