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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日暖藍田玉生煙
作者:巫羽
文案:
僞-歷史背景文,故事發生在古代書院。這樣貌似說等于沒說,一直覺得文案等于劇透,而劇透了就少去許多樂趣。文案完(被揍)
內容标簽: 近水樓臺 天作之和
搜索關鍵字:主角:李沨謝芷孟然文佩 ┃ 配角: ┃ 其它:古代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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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訂)日暖藍田玉生煙 第一章(上)
擊梆聲咚咚作響,謝芷翻身把被子往身下壓,懷裏抱着木枕,喃語:“吵什麽吵。”書童正月卧在別席,警覺起身,過來搖晃謝芷的胳膊:“公子,快起來,梆聲在響,有要事。”謝芷像趕蒼蠅一樣擺手,嘟囔:“天還沒亮呢。”正月抓住被子往外扯,謝芷失去被子,頓覺寒冷,睡意也逐走幾分,從床上坐起,雙眼惺忪,一頭亂發,抱怨:“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他抱怨歸抱怨,由着正月幫他穿衣穿鞋,又坐在梳臺前,讓正月給他梳發紮髻,再用冷水洗過臉,哆嗦一聲,邁出房間,此時天蒙蒙亮,東面初綻朝霞。
齋房中住戶大多已起床趕往講學堂,謝芷尾随隊伍出齋房,路過藏書樓時,一只手搭在謝芷肩上,說道:“小芷,可曉得出什麽事了嗎?”謝芷回頭一看,正是孟然,“誰曉得,說不準是祭堂被火燎,山長叫我們去救火呢。”孟然佯怒,道貌俨然,“怎麽說話,怎能詛咒祭堂,先賢與你無怨無仇。”又一本正經,“倒是你們東齋房這回真要被火燎了。”謝芷不解請教,“怎麽說?”孟然笑道:“小芷啊,你還是搬來西齋房和我一起住吧,這回可是來了好幾位如狼似虎的家夥,要不你以為天還沒亮叫我們去聚集做什麽。”孟然親昵攬住謝芷的肩,笑得甚是暧昧,一旁的正月無奈搖頭,就見謝芷擊向孟然一肘子,唾道:“枉你是聖人之後,終日不正經。”和正月快步趕上隊伍,孟然在身後抱腹哎呦,說道:“我說笑呢,下這麽重手。”
學子陸續抵達講學堂下,此時天已亮,擡頭見山中空曠,秋日枯葉,又兼涼風拂袖,倍覺寒意。依次進入學堂,落座時,孟然已在身邊,打着哈欠。山長進來,身後魚貫而入的是一位夫子,三位陌生少年。果然如孟然所說,來了新學子,看三人穿着,非富則貴。第一位學子姓文名佩,面如冠玉,笑容令人如沐春風,山長介紹說此人出自吳地名門,父兄皆是一時的名流。第二位,容貌雖說不上出衆,但一身傲氣沖天,予人倔傲難以親近之感,姓丁名靖,父親官歷南京尚書,亦是名門之後。孟然在座上輕笑:“我等開紙鋪賣餅的,真不知道到這書院裏湊什麽熱鬧。”謝芷擔心他的話被夫子聽到,推了推孟然。第三位,姓李名沨,出身官宦世家,幼時有神童之名,文章做得極好,就是連當今的趙翰林亦十分賞識他。謝芷從沒見過“神童”,不禁多看此人兩眼,看第一眼時,只覺陰郁非常,看第二眼時,驚詫于此人五官如刀削英挺,身姿亦是竹節勁拔,又覺第一眼看得不真切,忍不住上下打量,驀地與此人對眼,那淩厲星眼仿若一道利刃,吓得謝芷再不敢對他亂瞅。
“怎麽一下來仨,東齋房只剩兩間空房,哪還有地方給第三人住。”謝芷托腮喃語。孟然低聲回:“不必怕把你趕出來,三人中定有一人是與山長或夫子住一起。”謝芷不高興說:“東齋房住那麽多人,憑什麽趕我,我也有資格住,我才不去西齋。”孟然不悅回:“活該你被人欺負,我再不幫你了。”謝芷哀求狀:“好燃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爹好面子你也知道。”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再沒留意那仨位新學子,突然聽到夫子一聲喝令:“勿喧嘩!”謝芷立即閉嘴,此時夫子已在給三位新學子安排坐次,要說這坐次,并不以身份安排,相對随意,李沨被安排在謝芷鄰座,就在謝芷身後,而其餘兩人則成了同桌,坐在右側。
山長離開,夫子開始授課,下課之時,又說本月小考将在明日,夫子剛走,謝芷雙手撓案哀號,将臉貼在木案上。孟然說:“不如小芷晚上到我房裏過夜,我教你。”謝芷立即回:“不用,你想都別想。”孟然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樣,低頭收拾筆紙。身後李沨似乎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作色斂袖,騰然起身,站在一側的兩位書童飛也似奔過來,十分殷勤,就連那硯臺都争着捧在懷裏,也不嫌會染上墨跡。孟然調侃:“官宦家出的奴仆就是不同,小青你學着點。”緩緩走過來,幫着收拾的小青應道:“是,公子。”正月正拿謝芷的毛筆在筆洗裏清洗,聽到孟然的話,擡了下頭。謝芷說:“正月,我才不要你變成這樣,那多沒意思。”正月笑回:“公子又孩子氣了。”
兩主兩仆出講學堂,遠遠見橋上文佩與丁靖在一起交談,似是舊相似,李沨從兩人身邊擦身而過,則連頭都沒擡一下。
“看來三人并不都是舊相識。”謝芷聲音剛落,就有人插話,“謬也謬也,文李二人可都是吳門才子,豈會不相識。”說這話的乃是住東齋房的羅大進,此人四肢短小,樣貌猥瑣,極好打探人隐私。謝芷平素厭惡他,并不答腔,快步上橋。孟然跟上,追問:“他近日還敢來騷擾你嗎?”謝芷說:“我與他房間相鄰,就是當不認識他,他也要湊上來東瞧西看,煩不勝煩。”孟然挖挖耳朵,不以為然說:“早就叫你搬出來了。”謝芷默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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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無課,東齋房亂做一團,三位新學子入住,跟随仆從衆多,行李也多,箱子一口又一口往裏搬。謝芷手搭在門框上,看着這夥人忙進忙出,他知道東齋房只剩兩間空房,又怎能住下這三位大爺。謝芷站門外旁觀,純屬好奇,雖認不得誰是誰的家仆,但等箱子都搬進去後,就見文佩與李沨進了丙房,而丁靖則在戊房。謝芷吃驚不已,東齋房向來一房僅住一位學子,為的是讓學子有個清淨讀書處——西齋房就沒這待遇了,一房要住兩位學子。正月端來飯菜,見謝芷傻站在門口,喊道:“公子看什麽看呆了,吃飯啦。”
兩人進屋,謝芷邊用餐邊自言:“好生怪異,怎麽就兩人住一間了?”正月笑答:“哪有什麽怪異,公子隔壁不還有間倒塌的房間,說是要把那房間修葺一番,不就多出一間房了。”謝芷回:“要是那文佩住我隔壁,我自然樂意,若是那李沨住我隔壁,那我還不如搬去和孟然一起住西齋呢。”正月搖頭,“只是一面之緣,公子怎麽就生出了好惡來。”謝芷若有所思,突然臉一垮,哀哀道:“又得執拜見禮了,我都窮得快當褲子。”
把筷子撇下,蹭蹭跑去翻衣笥,從裏邊翻出一兩碎銀,遞給正月,有氣無力說:“正月,你去買三封茶。”正月接過,欲言又止,轉身離開。
再坐回桌,飯菜也沒心思吃,想着不如寫封信給大姐,讓她支援一下,大姐夫倒是極好的一個人,不過自己臉上挂不住。要是寫信回家去跟爹要銀子,也能要來,不過家裏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還是不要再增添爹的煩惱。
“花費許多,卻連個月考都墊底,我就不該來讀書,還不如回家當個掌櫃。”
嘴裏念叨,人已坐在書案前,拿起書本,搖頭晃腦念将起來。
正月提着三封茶返回,謝芷還在誦書,正月悄悄把茶放下,将碗筷收拾離開。
謝芷用心在房中讀書,并不曉得外頭的情況,文佩與李沨入住的房間,不斷有學子結伴進入,熱鬧非常。這都是執拜禮的,大凡書院新來學子,大夥都會去串門拜見,以結情誼。
入夜,謝芷看書看得眼花,到院中走動,見文佩與李沨的房間燈火通明,人影晃動,才想起他還未執禮品去拜見。回房吩咐正月,主仆收拾一番,正月提拜匣,兩人一先一後前往。
此時早先去拜見的學子,都已離開,謝芷進去,竟只有自己與文佩、李沨三人。見謝芷進來,文佩起身迎上,李沨坐在書案前,只是瞥了謝芷一眼,把手拱了兩下。
“坐坐。”文佩平易近人,又是請坐又是叫人上茶,謝芷坐下,歉意道:“小弟想着明日要小考,光顧讀書,竟到這時候,才想起要來拜見文兄,真是失禮。”文佩笑回:“謝兄勿自責,說來是小弟的不是,一時未能去拜訪謝兄,還請見諒。”謝芷回:“可不能這麽說。”兩人真是一見如故,你來我往,不覺一炷香時間已過。謝芷起身話別,正月遞上那兩封茶,謝芷說:“兩封龍井,薄禮不成敬意,還望文兄、李兄笑納。”拿眼去瞅李沨,卻見他仍坐在案旁,壓根沒起身致謝的意思。“謝兄多禮了。”文佩笑納,又喚書童捧上禮匣,贈予謝芷,道是湖筆二支,不成敬意。謝芷想盛情難卻,讓正月收下。回身,要與李沨辭別,李沨已轉過身來,大袖一揮,冷冷道:“我并不飲龍井,放我這也無用,拿回去自個飲用。”謝芷立即無地自容,雙耳漲紅,好會才擠出兩句:“雖非好茶,亦是一點心意,哪有,哪有。。。。。。”哪有你這樣不知道禮儀,當衆折人面子的人。“子川并非是這等意思,謝兄別往心裏去。”文佩尴尬賠笑,将謝芷送出院子,才折返回去。
要贈李沨的那封茶,并沒取回,遇到這種情況,謝芷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覺得顏面丢盡,他只怕是東齋房中最窮的一員,送的亦是低廉之物,惹來這般的羞辱。
“他那案上一堆好禮,自然看不上我這窮鬼的東西,可好歹也是個讀聖賢書的人,哪有這樣削人臉皮的。”
趴在床上,說得眼角泛紅,覺委屈,又恨自己當時怎麽就不發火,把送他的那封茶拿回來,那可是花銀子買的,留那裏被人鄙夷。
“公子,別往心裏去,李公子想來對誰都那樣,極是輕慢。”
正月坐在床邊安慰謝芷,他适才也見到李沨的傲慢,書院裏不乏眼高于頂,傲慢無禮的人,只是鮮少像李沨這麽直接,完全不顧及他人的感想。
“還跟他鄰座,以後想想都煩。”謝芷想到身後坐着這麽個人物,日後要被輕嗤取笑,心裏就不痛快。
正月沉默,他先前在這兩位公子房中,已留意文公子與李公子的行李各據一角,而李公子所據的書案一側,隔擋屏風,那該是李公子的卧處,但布置得十分簡單,大小箱子疊放在一起,物品沒有拆開。只怕到時隔壁房間修葺好,搬來住的正是李公子,那可就頭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修訂)日暖藍田玉生煙 第一章(中)
書院的生活,頗為枯燥,一日分為四段:晨、早、午、晚。從床上起來,尚未吃上早飯,就得去講學堂裏誦書,直到夥房做好早飯,再停歇去用餐。用完餐後,又得回講學堂,聽夫子授課。午時有午休,然午後亦有課,晚上亦有課。一日下來,學子回到宿處,大多倦得倒頭便睡,也僅有少數人,還有精力,敢犯院規外出下山玩樂。
謝芷初來書院,只覺跟蹲牢房似的,日子長了,才漸漸習慣。
清早被正月從床上拽起,謝芷像往常那樣到講學堂,此時講學堂裏稀零幾人,來早了。謝芷落座,捧書誦讀,沒讀幾句,便心猿意馬,把脖子扭來扭去,四處張望。他肚子咕咕叫,哪有心情誦書。看向門口,正見孟然一手拿書,一手拿着酥餅,兩眼不落地,兩腳卻仿佛長眼睛,悠哉走向自己的座位。
“餓死了,分我一個餅。”謝芷朝孟然伸手,孟然竟從袖子裏揣出一個酥餅,餅渣直掉,放在謝芷手心。謝芷見怪不怪,拿過就吃,嘴角沾上芝麻也不自知,擡頭問孟然:“燃之,你昨夜有執拜禮去東齋嗎?”孟然拍拍手,抖抖袖子,漫不經心說:“我讓小青執拜匣過去,怎麽了?”謝芷探出舌頭,舔舔嘴角,意猶未盡,“李沨收你拜禮嗎?”孟然壓低聲音回:“我送他的是一封龍井,清風茶坊裏賣的大路貨,他看都沒看就收下。小芷,你臉色怎麽那麽難看?”謝芷眼中火焰燃燒,憤憤不平說:“我送他的也是龍井,雖非上品,但也絕不是大路茶,他居然嫌棄不收,還叫我拿回去自己喝,我跟他有仇嗎?這般針對我?”孟然沉思狀,食指無名指摸着下巴,顯然他覺得這事不可思議。
“什麽人這是,我可是拿我最後一點銀子買的禮物。”謝芷在一旁怨聲念叨,孟然拍拍謝芷的肩膀,“那茶拿回來了嗎?”謝芷撇嘴,“沒有。”孟然搖頭,“君子之交淡如水,何況送禮也得量力而為,你就是愛面子。”謝芷垂下頭,心裏懊悔不已。
兩人在交談時,李沨沒有出現,他的座位空置,整個晨誦都沒過來。
用過早飯,謝芷回到講學堂,李沨已在座,正襟危坐,手中拿書在讀閱。謝芷想這家夥一定是早上爬不起來,才不參與晨誦,他剛入院就要小考,倒是要看看他能考出什麽成績來。
李沨本來目光落在書卷上,卻仿佛能覺察到謝芷在看他,擡起頭與謝芷對視,謝芷逃避不過,只覺對方的眼神冷傲中夾雜着鄙夷,謝芷氣得要命,他從來沒遇到過這麽令人讨厭的人。
午後,夫子發卷,謝芷咬咬筆杆把題目審了又審,遲遲無法落筆,瞥眼身邊的孟然,卻見他埋頭奮筆。雖然謝芷昨夜将書本用心讀誦,但遇到考試,腦中就空空如也。手拳在大腿上,手心都是汗,心裏默念:冷靜冷靜,這道我應該會做。
堂上所立漏沙一點點溜走,謝芷滿頭大汗,卷上的字跡被汗水泡濕,慌亂用手一擦,一條黑痕抹過,謝芷“啊”的一聲低叫。身後李沨擡頭抛來不悅的目光,身旁孟然則低聲說:“別緊張,能答多少就答多少。”謝芷“嗯嗯”兩聲,答不出的題忽略,而将勉強能答的題目作答。
一場考試——還只是小考下來,謝芷虛脫狀趴在案上,哀怨念着:“我又要被罰了,我銀子花完啦,不能罰我啊。”
坐在身後的李沨,面無表情拿起一本書,繼續讀閱。
孟然收完衆人的考卷上交夫子,返回座位,推了推謝芷,“有我在,你餓不死。”謝芷狗腿狀攀住孟然的手臂,“燃之,你對我真好。”孟然無奈撥了撥落在額前的發絲,不動聲色說:“連考末等的話,怕不只是罰。”謝芷收回手,臉色蒼白,吃吃道:“燃之,救我啊。”孟然笑道:“本月三考,今日第二考,不還有一考嗎?你第三考別再末等便行。”
謝芷聽了這話,只覺安慰,還有機會,未必要被打得屁股開花,只是,第三考,只怕也兇多吉少?
“既不是讀書的料,還不如趁早收拾行囊回家去,省得花冤枉錢。”
身後傳來李沨譏諷的話語,他聲音并不響,但冷酷無情,仿佛一把利劍,直插謝芷痛處,讓謝芷氣得險些嘔出一口血來。
“你。。。。。。”謝芷像猴子一樣從座位上竄起,手指李沨氣得渾身發抖,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李沨對謝芷做出的指責姿态不以為然,他目光就沒離開過書卷。
“人與人出生之時本無差異,只不過有的人生在書香門第,耳聞目染,又有閑錢,自小給請上那最好的夫子教導,自然事半功倍;而有的人出生清貧,一筆一紙都是稀罕物,身邊更無人指導,自然就朽木不可雕了。”
孟然将謝芷拉回座位,自己則站起,對李沨反譏。他的話語終于讓李沨擡起頭來,然李沨的臉上挂着冷笑,啓唇回道:“先天不足,後天不勤,尚何言哉?”
“姓李的,你別太過分!”謝芷躍身撲起,撞倒了木案,一把揪住李沨的領子,他來勢沖沖,動作又出人意料,然李沨眉頭都沒擡一下,文風不動,仿佛石佛,傲視衆生。
“小芷,不可在講學堂打架!”
孟然再次拉住謝芷,将他揪李沨衣領的五指掰開,拽起謝芷離開講學堂。
兩人坐在藏書樓下,謝芷涕淚交加,嗚咽:“我不讀了,我還是回家去。”孟然拍他肩,安慰說:“七尺男兒,豈能被人羞辱兩句,就當縮頭烏龜,往後,你好好讀書,争回一口氣。”謝芷仍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我不是讀書的料,他說得沒錯,何況,何況,我壓根就不想到書院來,每日過得混混沌沌,枉費銀子,不如早日回家去吧。”孟然動怒,站起身來,用力拍打木梁,“這說的是什麽話!給我長點志氣,你并非不适合讀書,只是不得要理。”孟然将謝芷扯起,拖着他走,在前催促:“随我來,你以後晚上到西齋來,我教你。”
作者有話要說:
☆、(修訂)日暖藍田玉生煙 第一章(下)
夜裏,在孟然寝室,謝芷埋頭讀書,小青端盞茶大步走過來,謝芷都沒察覺。孟然在一旁看着,看謝芷搖頭晃腦,把《論語》颠來倒去地讀。“你既然能全本背下,每一句的意思可都懂的?”孟然拿過茶盞,喝上一口,悠悠問謝芷。“懂得,我不怕考墨義,就怕考經義。若問我可曉得它的意思,我用自個的話,能說出來,可是要我代聖人去作答,我總是忘記聖人該如何說話。”謝芷說時眉頭緊湊,苦惱非常。孟然點點頭,将茶盞擱上茶幾,“只可惜并不考墨義,而只考經義,你不如死記硬背,将經義記下吧。”謝芷合上書本,取出本簿子,翻開兩頁呈上,“先生課堂上的講解,我都做了筆記,平日也會讀會背,無奈一遇到考試,就又腦子空空,老是記不住。”孟然無奈搖頭,“讀書的用心,不只是用眼去記用口去讀,還得放在心裏,經義雖然枯燥無味,卻是科試的敲門磚,無論如何也得記下。”謝芷回道:“反正我也沒那樣的才能,從來不敢想能當上生員。”孟然指敲謝芷的頭,責備:“連生員都當不上,那不是枉費讀這十來年的書。”謝芷苦惱喃語:“我索性還是再考個末等,挨頓板子,給逐出書院算了。”孟然見他垂頭喪氣,又打起退堂鼓,也不再責備他,只說:“往後先生教一條經義,你就在我這裏背一條,教兩條,你就背兩條,應付月考足矣。”
這自然是個好方法,謝芷點了點頭。
兩人交談時,正月進來,不過未做聲,小青瞧瞧漏上時辰,出聲說:“謝公子,再遲些,東院門就要關了。”
謝芷起身和孟然話別,孟然笑語:“和我睡一張床不正好,就不用回去了。”正月催促,“公子走吧。”謝芷對孟然執禮:“謝謝燃之今晚的指導。”
目送謝芷和正月離開,小青問孟然:“往後夜裏教謝公子,會影響公子自己的學業吧?”
孟然坐在床上,抖去雙鞋,解着衣帶,笑回:“我也才十六歲,還想多當兩年童生,好好玩玩,就這麽考上秀才,那多無趣啊。”
小青幫孟然脫去外衣,将衣服細細折疊,又低頭收齊孟然抖落在地的東一只,西一只的鞋子,莞爾:“那我也能多伺候公子兩年。”
孟然躺在床上,聽到小青的話,目光才落在他身上,見他起身,朝鋪在角落的席子走去,喚道:“過來床上睡。”
小青聽話過來,坐在床上,戰戰兢兢,孟然把他摁倒在床上,被子一蒙,說:“睡覺。”
平日孟然常戲弄謝芷,小青也在身邊,難免懷疑自家公子有龍陽之好,今夜可好,被叫來同寝,該不是想做那種事?小青吓得四肢僵直,孟然覺察他的不安,呵呵道:“秋日到了,夜晚寒冷,明日你去買床被子吧。”
小青的卧處只有夏日的薄被。
此時謝芷已回東齋房,正月提燈籠在前,謝芷在後,路過丙房,燈火明亮,文佩出房,見是謝芷,親切說:“謝兄怎麽這麽晚才回齋房,我屋中正好有酒菜,不如過來和我與子川一起飲用?”謝芷拱手回:“文兄盛情,只是小弟遇酒即倒,怕明日起不來,誤了時辰。”文佩并不強留,說着:“那下回再聚聚。”返回房中。
走過丙房,正月低聲說:“文公子真是平近友善,也不知他與那李公子相處時是什麽情景?”謝芷噗嗤,只是想象便覺有趣,“說不定就跟房裏放了尊金剛一樣,問他十句,都回不來一句。”
“哈啾!”謝芷脫去衣物,趕緊縮進被中。正月幫他拉好被子,幽幽說:“公子的碳錢都換成茶葉送人了,往後日漸寒冷,可如何是好?”謝芷将自己裹成一只繭,只露出一個頭,“那禮本是該送的,何況我爹也常跟我說,既然要送人家東西,就不能随便。”大道理說完,聲音漸小,“我家興盛之時,幾兩銀根本不算什麽。”正月嘆息,“公子還是早些适應吧,往後花錢都得精打細算。”謝芷用被子把臉蒙上,悶聲回:“我知道了。”被中,眼角濕潤,好在不會被正月看到。正月撿起謝芷脫下的襯袍,卻見袍領已破,只得拉線取針,在油燈下細縫。
作者有話要說:
☆、(修訂)日暖藍田玉生煙 第二章(上)
正月走至食堂大門,見挂在外頭的食簿上,确實無他家公子的名字,悻悻往回走,路遇別家的書童,這些人幸災樂禍說:“你家公子又被斷糧啰。”正月不吭聲,不答理,擠出人群,突然有人扯住他袖子,将一份飯遞給正月:“我家公子正要讓我将飯菜送至謝公子住處,正好遇到你。”小燕笑容可掬,讓人想到他服侍的公子文佩。正月不敢接過,連忙道:“這可萬萬使不得,留與我家公子吃,那你家公子不得空腹挨餓?”小燕回:“書院雖在山中然只需步行半個時辰就能抵達集市,不必為我家公子擔慮。”言外之意是書院雖然附近買不到食物,但下山就能買到,花費半個時辰而已。正月想文公子果然家境殷富,繳了油米錢,卻還派仆人下人去買吃食。“正月哥拿着,也免去我往回跑一趟。”小燕将裝食物的木盤往正月懷裏推,正月只得收下,“還請小燕哥代我家公子傳達謝意。”
正月端着熱飯菜往西齋走,不時有人回顧,畢竟他并非西齋住戶的仆人,他自若走進孟然的房間,此時孟然案上擺有一份飯菜,一盤油餅。正月把文公子的好意說了,謝芷即羞愧又感激:“他真有心。”孟然說:“這下好了,這兩日,你不用拿油餅充饑。”謝芷回:“吃人嘴軟,得人家的好處,也得思回報,我窮得叮當響,還是吃油餅安心。”話是這麽說,他已端過木盤,拿起筷子,夾菜送飯,擺明餓壞了。
“你怎麽就沒想過要回報我呢?”孟然敲敲桌上那盤油餅。謝芷嘿笑,避重就輕,“那下回我請你一盤。”孟然念叨:“詩有雲:‘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豈是一盤油餅能報。”謝芷一本認真回:“那請你兩盤。”
由于這回考置末等,謝芷被罰斷糧兩日,這是很嚴重的處罰,書院周邊并無店家,要購買物品得下山去,往返費事也費財。考得差要罰,考一等成績,也有獎勵,獎一月米糧。
謝芷在盤中勤奮,邊吃邊嘟囔:“山長定這規矩,分明是劫貧濟富。”孟然回:“盡胡說,叫你不勤奮。”謝芷抹抹嘴,擡頭說:“我哪胡說,我這麽窮,卻被斷了兩日糧,姓李的那麽富有,卻還獎勵一月糧,天理何在?”孟然搖頭,“他考在一等,自然有獎勵,你考在末等,必然要受罰,不服氣,你也考個一等。”謝芷氣結,好會才說:“孟然,就靠你為我們出這口氣了,每次都讓他名列孟然之後,為西齋房争光!”孟然無語,低頭吃飯,他雖然不喜歡李沨,但也沒有一定要勝過他的念頭,何況在書院比小考沒意思。
用過早飯,謝芷回講學堂,找到文佩,跟他致謝。文佩說:“這懲罰毫無道理,餓着肚子,還叫人怎麽用心讀書。”謝芷尴尬,只是說:“見笑了。”趕緊溜回自己座位,此時李沨人已入座,見謝芷過來,冷語:“主人不濟,家仆受累。”謝芷一聽李沨說話,耳朵本能豎起,聽完他的話後,雖然仍氣得不行,卻也不知道哪來的機智回道:“我琢磨着你肯定跟我有仇,很可惜我不認識你。你別以為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老爹當官就了不起,鼻孔朝天傲慢跋扈的混帳!”
謝芷這段話一口氣說完,他直視李沨,李沨被罵了一通,不怒反笑:“想不到你謝三也有今日,竟說出這般話來。”謝芷望着李沨張口結舌,那神情跟見到鬼似的。他表情如此誇張,李沨卻很平靜,繼續翻書閱讀。
孟然入座,見謝芷神色似驚愕似恐慌,動作僵直,急忙推了謝芷,問:“你怎麽了?”謝芷回頭神來,慌亂念着:“不可能,這不可能。”
“什麽不可能?小芷,你中邪了嗎?怎麽說話這麽沒條理。”孟然将謝芷的肩膀用力搖了又搖,謝芷卻是癡傻的模樣。
要說謝家曾經很有錢,謝芷爹是遠近聞名的財主,他兩位姐姐還都嫁得不錯,二姐夫更是位不小的官,真是有錢有勢的人家。可敗就敗在有錢有勢,二姐夫因為貪髒枉法下獄,謝老爺又因侵占人田宅,家丁打殘農戶被收監,那真是一敗塗地,幾年官司耗費,再加上為将謝老爺弄出獄,謝家把家産都賣了,最後的産業,竟僅剩一間紙鋪。
謝芷七歲那會,正值兩位姐姐出嫁,家景如日中天,他在家中最小,被爹娘姐姐寵溺,無法無天。那時家人讓他拜了位當地有名的夫子,每日到書館讀書。館中學生都出身富裕人家,嬌縱蠻橫,惹是生非。一日,有位學生丢失筆墨,便聲稱是書館掃地婦人的兒子所盜,僅因為這位窮苦小孩平日會偷偷趴在窗外聽課。夫子為這對母子說情,無奈衆學生卻硬要趕這對母子走,最終夫子無奈,也只得逐走這對母子。當時,那位丢筆墨的學生,正是謝芷。
那位掃地婦人的兒子,當時也就七八歲的模樣,沉默寡言,常被書館的學生欺負,謝芷已記不得他模樣,只還隐隐記得他姓李。
作者有話要說:
☆、(修訂)日暖藍田玉生煙 第二章(中)
夫子在授課,而謝芷魂不守舍,他年幼時不懂事,但長大之後,便就明事理,何況自己又淪落到窮困的地步,自然能體會當年那對貧困母子走投無路時的絕望。
“雖然如此,可我當時年幼無知,又時過境遷,他不該如此恨我啊。”
謝芷對人和氣,沒有得罪過人——自從家道敗落後,突然身後坐了位仇家,真是讓人不舒服,仿佛被條蛇在腦後用冷冰的雙眼盯着。
“冤仇宜結不宜解,不如我誠心跟他道歉,送他份禮結好吧?”
謝芷私下嘀咕,夫子專心講書,并沒留意到他,與他同案的孟然聽到謝芷念念有詞,這堂講學完畢,孟然剛想問謝芷到底出什麽事了,卻見李沨前腳剛走,謝芷立即追上去,孟然好奇,也跟随過去。
李沨走出講學堂,回頭見謝芷仍跟在他身邊,他幹脆伫足,擡眼看謝芷,面無表情。謝芷上前,吞吞吐吐說:“小。。。。。。弟想問下李兄,幼時是否。。。。。。是否曾在梅花書館待待過?” 在等謝芷說完話時,李沨的表情明顯地不耐煩,謝芷話語剛落,他便啓唇回:“是又如何?”直截了當。如果謝芷還有什麽質疑,那親口聽李沨這麽回答,也該死心,這人真就是他當年欺負過的人,這人到今日還很恨他。
“小弟那時年僅八歲,年幼不曉事,年長後每每思及此事亦心中揣揣,今日當得以見李兄,正好把這多年的愧疚之情當面陳述,望李兄海涵。”
謝芷雙手合攏,鞠躬致歉,腰彎得像只蝦,并一直保持這個姿态,只為等李沨一句:既往不咎,可惜等好久,都沒聽到李沨說話“恩準”,謝芷腰部發酸,直起身時,對面哪還有李沨的身影,四周張望也不見,這傲慢自大的家夥老早就離開啦,反倒見孟然一臉愕然過來,抓住謝芷的手問:“你對李沨鞠躬做什麽?”謝芷眼角耷拉,愁眉苦臉回:“我小時候欺負過他,這不正給他道歉呢,誰知道他不領情。”孟然好會才弄明白謝芷的話,他雖然認識謝芷多年,但并不知道原來謝芷還會欺負人。
“你小時候欺負他?”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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