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陳都日常1
陳國的禦車,是陳國王宮專用來搜羅美人的車駕。
而衛國多美人,緊鄰着陳國,楚又是國中大姓,這個答案,無可挑剔。
“楚言?”
隋衡念了遍這個名字,笑吟吟道:“楚楚可憐的,倒是很适合你。”
“那孤以後就叫你阿言,好不好?”
江蘊神色微複雜看着他,唇角動了動,終是沒說什麽,只道:“……随你。”
“那你父母家人?”
“沿途摔壞腦子,不記得了。”
“……”
真是夠敷衍的。
但也不奇怪。
這個年頭,能鬻兒賣女,把親生骨肉送給一個老色鬼糟蹋的,能是什麽良善父母。
隋衡挑眉:“那孤可得把你看緊了,省得你哪天再摔壞腦子,連孤也不記得了。”
“……”
轉眼到了後日,崖底果然罕見的起了強勁東風。
兩人來到風口處,一道位于兩座山體間,縱深狹長的裂縫間。這是江蘊花費數日時間,測算出的整個崖底風力最大的地方,谷底的風,幾乎都由此吹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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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蘊還在拿着筆和羊皮卷,推算最佳制高點。
他一身青衫站在嶙峋山石間,玉帶飄揚,袍袖随風鼓動,當真如一朵青色蓮花嵌在幽暗的崖壁上一般。
隋衡抱臂立在下面,看得癡迷,嘴角輕揚。
又一道勁風吹過。
江蘊手沒握穩,筆掉落下去。正要俯身去撿,旁側已伸來一只手,搶先一步将墜在石縫間的玉豪拾撿起來,遞回他手心。
江蘊側眸,看向不知何時跟上來的隋衡。
隋衡摸摸鼻子,掃了眼那密密麻麻記錄了各種風向風力數據的羊皮卷:“算出來了麽?”
“差不多了。”
等回到地面,江蘊看見地上只放着一只巨大的木鳶,腳步頓了下,再度看向隋衡。
“不是說好做兩個?”
隋衡笑吟吟答:“放心,孤的技術,別說承載兩人,就是再加兩個,也不會墜落。”
“再說,你身嬌體貴的,孤也怕你半道抓不緊,被風吹跑了。”
此人還是疑心未消,怕他獨自逃走。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從這崖底逃出去,等到了上面,再見機行事不遲。
江蘊看破不說破,合上羊皮卷,繼續坐到一邊山石上計算數據去。
他們其實都互相留着一手。
不到最後一刻,隋衡不會拿出這僅有的一只木鳶。
不到最後一刻,他也不會向此人透露最精準的數據。
利用木鳶逃生,既是與天博,也是一場豪賭,起飛點稍有誤差,就可能被摔得粉身碎骨。此人寧願冒險也要與他同乘一只木鳶,未必沒有防止他用假數據诓騙他的心思。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表面又都心照不宣的裝作相安無事。
一刻後,東風達到最大。
江蘊知道不能再拖,收起紙筆起身,指着那道陰森森猶如野獸獠牙的沖天裂縫一角,道:“最佳制高點——那裏。”
隋衡顯然已經做好準備,雙手抓住木鳶上的橫杆,自高處往下一躍,身姿如獵豹閃過,巨大的木鳶立刻借着裂縫深處襲來的強大東風乘風而起。
江蘊就立在原地,青衫孤影,眉目宛然,仰頭,靜靜的望着木鳶巨大影子自他清隽眉骨間掠過,越飛越高。
木鳶順利達到制高點。
按照現在的态勢,可順利穿越這千丈深崖,降落到地面上。
那人……完全可以選擇抛棄他,獨自乘木鳶逃生。少一個人,逃生成功的幾率更大。
這最後一步,主動權終究不在他手裏。
按理,他應當擔憂或者惶恐的。
但江蘊此刻內心卻出奇的平靜,正如那雙水玉般明透的眸一般。
原來,對于生,他似乎也沒有那般強烈的渴望啊。
正如數日前的暴雨夜,他手握軟劍,在泥濘險峻的山道間踽踽獨行,最終氣力不支倒下的那一刻一樣。
他只是覺得有些累,并無多少恐懼。
江蘊收回視線,垂目,平靜收起羊皮卷和筆,放回懷中。
“喂,還愣着作什麽,快把手給我!”
正出神,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張揚笑聲。
笑聲猶如雷電,直擊入他冰冷的靈魂深處。
江蘊怔然擡頭,看到一張比朝陽還燦爛熱烈的笑臉,和一只蒼勁有力的,裹着黑色玄甲的手臂。
巨大的木鳶,不知何時已經重新落了下來,正在半空盤旋着。
“來呀!”
隋衡笑着道。
江蘊便伸出手,由他拉着,離開地面,随木鳶一道飛入空中。
風力太大,江蘊兩手握着橫杆,仍覺吃力,正随風颠簸,旁側突然伸來一只手,不由分說的攬住他腰,将他托起。
隋衡笑吟吟打趣:“你這身嬌體貴的,若無孤帶着,恐怕真要被風吹走了。”
江蘊罕見的沒有反駁他。
隋衡想到什麽,忽然笑道:“方才你該不會以為,孤要丢下你獨自逃生吧?”
江蘊沒說話。
隋衡揚眉:“放心,孤既應了你,便言出必踐,一言九鼎,絕不會做那等背信棄義之事。”
“再說,丢下你,以後誰給孤暖床。”
江蘊心底剛起的一點微瀾瞬間消散得幹幹淨淨,掙了下,想離他遠些,被隋衡更緊的撈住,道:“別動,當心真掉下去。”
木鳶于日暮時分順利降落。
崖邊已立滿手執火杖、密密麻麻的隋國士兵。
木鳶飛到一半時,隋衡便順利與徐橋等人取得了聯絡。
徐橋、樊七、陳麒,連同剛抵達陳國不久的顏齊都立在崖邊等着。
樊七第一個沖上去,紅着眼跪下,剛要喊殿下,卻見隋衡做了個噤聲的姿勢,睜大眼一看,才發現隋衡肩上伏着一道瘦削人影,從後看,只能看到一襲青衫,一截汗津津的雪頸和一束玉帶束着的烏發。
“這是……?”
殿下怎麽還從崖底帶上來一個。
隋衡道:“別廢話,有馬車沒有?”
“有,有的。”
回答的是站在最後頭的陳國國主。
沒錯,為了表忠心,年紀一大把的陳國國主也親自帶着衛士進山幫着搜尋隋衡下落,還主動提供了一種适用于陳國境內、十分靈便的傳信方式,幫着徐橋等人順利與隋衡取得了聯系,可謂居功至偉。
由于腿腳不靈便,陳國國主是乘着馬車過來的。
一路甚是累贅,沒想到此時派上了用場。
隋衡抱着江蘊進了車內,小心翼翼把人放下,問:“怎樣?還撐得住麽?”
因為半途木鳶偏離了些方向,他們比預計時間晚了一個時辰。
一入夜,江蘊體內的沁骨香又準點發作了。
江蘊緊攥着袖口,點頭。
陳國國主出了名的奢靡好享受,馬車也布置的如同宮殿一般,床案俱全,地上還鋪着名貴的地毯。
隋衡本想将江蘊放到榻上,江蘊不肯躺,堅持要靠着車壁坐着。
隋衡只能依他。
不放心的道:“你若實在難受,孤就先……”
“不必。”
江蘊輕聲拒絕。
不知是不是藥力已經開始逐漸消解的原因,今日體內熱流并不如往日厲害,還在他意志可以忍受的範圍。
現在已經回到地面,他必須保持清醒狀态,尋找脫身機會。
“行吧。”
“有事就吹它叫孤。”
隋衡再度把那只短哨塞進江蘊手心,起身出了馬車。
樊七正立在外頭,搓着手,好奇往裏面窺探。
沒看出個所以然呢,就驟然對上隋衡淩厲的目光,登時吓了一背冷汗,往後退了幾步。
隋衡道:“沒孤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靠近這裏。”
“是!”
樊七正色領命,越發好奇,那被殿下抱進車裏的到底是誰。
他跟随殿下這麽多年,可還從未見殿下那樣抱過一個人……
徐橋、陳麒等人則自覺的站在半丈外等着。
見隋衡過來,一起上前行禮。
隋衡背手而立,笑吟吟道:“辛苦諸位。”
他眼神炯亮,眉眼鋒利張揚,顯然未受什麽傷。
徐橋松口氣:“真是天佑大隋,這回殿下能順利脫險,一要感謝陳國國主傾力相助,二要感謝顏齊公子第一時間發現了殿下的聯絡信號。”
陳國國主戰戰兢兢,鹌鹑似的縮在後面,想到至今仍擺在寝宮裏的那幾顆血淋淋的頭顱,仍不大敢正視隋衡。生怕這位大煞星一個不高興,又要剜了他頭骨做酒器。
隋衡目光則直接越過他,落在他旁邊的,身披鬥篷,一身緋色的人影身上。
顏齊立在蒼然夜色中,朝他行禮:“恭喜殿下順利脫險。”
隋衡淡淡收回目光。
“有勞顏禦史了。”
“臣應當的。”
顏齊視線終于落到不遠處、停駐在沉沉暮色中的那輛馬車上,遲疑片刻,問:“殿下的那位朋友是受傷了麽,可需臣請醫官……”
“不勞禦史大人費心了。”
隋衡直接打斷他,轉頭問徐橋暮雲關的情況。
顏齊面色微微一白。
徐橋先說了江國太子墜崖而亡的事。
“江容與死了?”
隋衡意外。
他雖厭惡此人虛僞奸邪,倒也沒想他這麽快死。
“沒錯,陳軍師親自帶人搜查了整座山,都沒有發現江蘊蹤跡,後來有士兵在崖邊發現了江國太子的玉佩。”
“聽說江國太子自小體弱多病,不會武功,從那麽高的懸崖上墜下,應當是兇多吉少。江國那邊也已放棄尋找,派了楚王前去暮雲關。”
徐橋又道:“那夜突然爆發山洪,許多路過的百姓、客商都被卷入深崖下,不見蹤跡,陳國官員也派出了許多衛士到山中尋人,雖救回了一些,但大多數連屍骨都沒有找到。江國太子多半也被埋在了山崖底下。”
陳麒則向隋衡請罪,說都是因為自己布置失當,沒能抓到活口。
隋衡依舊笑吟吟:“是他自己沒福氣,怎能怪軍師,孤知道,軍師也是想要活口的。”
陳麒見他沒有芥蒂此事,暗松一口氣。
又道:“不過我們抓到了江蘊身邊的一個重要謀士,名叫公孫羊,此人游俠出身,頗受江蘊器重,應當了解不少江國核心情報。只是眼下重傷未醒,等醒來好好審一審,必有收獲。”
隋衡點頭:“那就有勞軍師了。”
徐橋遺憾的道:“可惜殿下奇襲暮雲關的計劃已被江國知曉,江國那邊做了充分的部署,如今再想破關,恐怕沒那麽容易了。”
隋衡倒不怎麽心急,攻打暮雲關本就是一步險棋,既然情況有變,直接改變策略便是。如今江容與身死,正是他拆散江南六國的絕佳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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