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陳都日常2
江蘊靠在車壁上,熱汗一縷縷淌,聽着外頭斷斷續續傳來的談話聲。
江容與。
公孫羊。
楚王。
幾個關鍵字眼模糊傳入耳中,不大真切。
但已足夠他判斷出一些重要消息。
公孫羊被捕了。
隋國已經占領了陳國,下一步,很可能便是趁着他的“死”,趁熱打鐵,釜底抽薪,徹底拆散江南六國。
江蘊還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陳麒。
隋衡現在稱其為軍師,軍中除主帥外最高職位。
江蘊微感意外。
陳麒以文章著稱,品行端正,勤奮刻苦,為人謙遜低調,給世人的印象一直是忠厚正直,在學子間威望很高,也很受名士們的推崇。數日前的流觞宴上,這位二公子還在盡職盡責的維持秩序,解決各類紛争矛盾,讓賓客們和諧相處。而今竟然搖身一變,成了隋國軍師。
良禽擇木而栖。
這個時代,門客擁有極大的選擇權與人身自由,若在一國遭到排擠冷落,待不下去,投奔他國,另擇明主是常有的事。
可陳麒不是普通門客,而是陳國二公子,南國四公子之一。
就算隋軍突襲,占領了陳國,威逼脅迫,以陳麒文人風骨與忠厚性格,也不至于如此積極的為隋國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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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種可能,陳麒是主動投靠,而非被威逼。
這位二公子……還真是深藏不露。
當夜隋衡依舊歇在陳國王宮。
陳國國主依舊肝疼的将自己奢華舒适的主殿讓了出來。
馬車駛到主殿前的玉階下,隋衡當着衆人的面,抱着江蘊進了殿。
青年臉深埋,只露一截瑩白的頸,一片垂落的青色廣袖,驚鴻之色,一閃而過。
樊七在後面看得目瞪口呆。
立在人群中的顏齊面色雪白,微微發怔。
徐橋、陳麒等下屬亦神色不一。
隋衡向來在軍中獨斷專行,說一不二,隋衡沒有主動提及江蘊的身份,衆人也無人敢問。只在心裏覺得震驚,驚憾。
畢竟在此之前,他們這位太子殿下,可是出了名的不解風情,男色女色一概不沾的,甚至還拔劍捅死過一名趁酒醉試圖爬他床的坤君。
陳麒隔着夜幕,打量着那道伏在隋衡懷中、柔弱無骨的瘦削青影,總覺得隐約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他生性多疑。
這種直覺無端令他有些不安。
陳麒沉吟片刻,問樊七:“樊副将,殿下懷中所抱之人,也是隋國軍中人麽?”
樊七搖頭,粗聲道不是。
“那是……殿下府中人?”
樊七吓了一跳,瞪大眼。
“你可休要胡說,我們殿下潔身自愛,從不沾男色女色,心裏只有——”
陡然看到立在不遠處的顏齊,忙止話頭:“總之,你休要瞎說,殿下府裏根本沒有亂七八糟的人,連通房都沒有呢。剛剛那個,多半只是殿下随手撿回來救治的。”
徐橋警告他一眼。
樊七不服氣的咕哝:“我也是實話實說而已,這事兒不是人人皆知麽。”
轉頭嘿嘿笑道:“顏齊公子,你大人有大量,別與我這大老粗計較。”
顏齊神色倒是緩了些,朝他一笑。
陳麒還在努力回憶那抹似曾相識的青色背影,皺眉,與徐橋道:“徐将軍,昨夜山洪爆發,很多過路的行商都掉進了崖底,若殿下真帶了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回來,會不會有些隐患。”
徐橋自然明白陳麒的意思。
這裏已是陳國邊境,地勢險峻,普通百姓很少定居,來往行走的多是商客、游俠、客卿之類,這裏面,極易混入別國奸細。
一個太子身邊,若有別國奸細,危害性可想而知。
徐橋笑了笑:“骥才兄所慮極是,只是,骥才兄初來,可能還不大了解殿下的性情,殿下素來很不喜旁人插手他的私事。便是國君與王後,在這方面也很少敢管殿下。你我身為下屬,自然也不好置喙。”
“不過,殿下一向行事果決,英明睿智,若真是個奸細,也絕不可能逃過殿下法眼的。”
陳麒只能作罷。
畢竟在未徹底立穩腳跟前,他不宜鋒芒太盛,做得罪新主的事。
陳國國主則在張羅着宮人往主殿送熱水送錦被。
和其他人不同,他并不關心江蘊的身份,更不關心江蘊的來歷,他滿腦子只想着一件事,如何把殿裏的大煞星伺候舒服,給自己和陳國謀一條出路。
那樣肌骨秀美的小郎君,這個時辰抱進殿,還能做什麽?
所以陳國國主貼心的命人準備了全套的行房需要的東西,第一時間送了進去。
殿內燭火耀耀,猶若白晝。
冰绡帳內,江蘊閉目,伏在隋衡肩上,青衫散落,發尾微濕,露在外的小臂與頸,皆汗津津的,瑩白若天上玉。
陳國國主立在半丈外,只遙遙望了一眼,便喉頭發幹,渾身燥熱。
他閱人無數,玩弄過的坤君數不勝數,自認調教出的皆是上品,竟不知,世上竟還有如此絕色!
根本不需看清具體面容,僅觀骨相,便是人間獨一,清絕無雙。
“好些了麽?”
下一刻,陳國國主聽到那個要将他頭骨剜下來做酒器的大殺神,用十分溫柔的語調朝懷裏人問道。
由于過分溫柔,落在陳國國主耳中,簡直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詭異,恐怖。
江蘊點頭,輕“嗯”了聲。
尾音帶着主人都沒意識到的細微輕吟。
隋衡喉頭滾了滾:“當真不需要孤……”
“不用。”
江蘊幾乎是立刻回絕。
緩了緩神,感覺恢複了些力氣,便準備從隋衡懷裏起來。
“先等一等。”
隋衡攬着背把人圈住,轉頭,冷冷看向杵在不遠的陳國國主:“你在這裏做什麽?”
陳國國主立刻低下頭,哆哆嗦嗦答:“我、下臣來給殿下送……送些用品。”
“用品?”
“是,主要是熱水、毛巾、還有幹淨的被子。”
隋衡目光落到放在殿中的一口外觀精致、嵌着金玉的檀木箱上,問:“那是什麽?”
“一些……一些用具。”
隋衡便以為也是毛巾之類的東西,道知道了,讓他退下。
“是。”
陳國國主頂着一背汗,如蒙大赦的出了殿。
隋衡這才松手,垂目,輕笑道:“好了,現在可以起來了。”
“剛剛那副模樣,如何能讓那老色鬼瞧見。”
江蘊沒有反駁,手指扶着他肩坐起,不緊不慢攏起衣裳。
小情人似乎有些鬧脾氣。
莫不是累着了?
正想着,就聽江蘊道:“我們好好談一談吧。”
隋衡撐着下巴,慢悠悠挑眉:“好呀,談什麽?”
江蘊簡潔道:“你我素不相識,崖底種種,只是意外,既然已經安全上來,也該讓事情回歸原本面貌了。你的救命恩情,我會另想方式報答。”
隋衡眼睛一眯:“你想離開?”
江蘊點頭。
“你我本就是毫無瓜葛的陌生人。這樣強扯在一起,沒有意思。”
“若孤偏不放你走呢?”
“我是誠心與你談,若你……”
“若孤如何?”
隋衡突然翻身壓下,目光沉沉,眉眼鋒利,将精致而漂亮的小情人壓在枕間,森森然問:“說呀,若孤如何?”
江蘊皺眉,偏過頭,又被他強捏住下巴。
便平靜道:“若你執意如此,恕難奉陪。”
“不奉陪?”
隋衡挑眉,露出抹惡劣的笑,忽然俯身,在那段白皙頸上輕輕咬了下,惡聲道:“你有得選麽,孤還不是想如何就如何。”
“你難道以為做了孤的人,還能去外頭沾花惹草,招惹別的男人?”
江蘊帶着絲無奈,平靜問:“你究竟想要如何?”
“孤早說過,孤要你。”
隋衡又輕咬了下,宣示主權。
“你急着離開,是不是在外頭還有其他的情郎?”
隋衡又想到那道隐秘暧昧的疤痕,胸中不由醋火燃燒,醋意上湧。
他年輕,力壯,身份高貴,又溫存體貼,他不信,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好的情郎!
可小情人的心猿意馬、朝三暮四,也明明白白寫在臉上。隋衡忍着醋:“你說說,孤到底哪裏不如他,孤都可以改,可以學習。”
江蘊被他捏得有些疼,皺眉道:“沒有。”
沒有?
隋衡一愣,越發不解。“那你急着離開作甚,若是擔心家人,孤可以給他們一筆豐厚的聘禮,保證他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你若還不放心,孤還可以将他們接到隋都,讓你時時探望。”
“總之,孤是要定你了,絕不會放你走的。”
他用一種類沖鋒陷陣、攻城掠地一樣的眼神與語氣道。
江蘊心微微一沉,發現事情似乎比預想中的要麻煩許多。
這頭狼,真的盯上了他。
且咬得很緊,絲毫沒有松口的架勢。
正僵持着,衛士忽在外報:“殿下,徐将軍求見。”
徐橋聲音緊接着響起:“那個,臣在殿外說就行。殿下,江國太子身邊的那個謀士,公孫羊醒了,陳軍師已經先過去了,您可要親自去審審?”
“知道了。”
“孤稍後就到。”
隋衡仍望着江蘊,道。
徐橋很快退下,殿內重新恢複平靜。
燭火光影在兩人之間無聲搖晃。
江蘊腦中想着剛剛聽到的公孫羊的消息。
隋衡以為如此關鍵時刻他竟在走神,有些敗興道:“孤就如此令你不喜麽?”
江蘊唇動了下,不知該如何回他。
隋衡眉眼陰郁着,突然松手起身,下了床,江蘊以為他終于要離開去辦軍務,暗松一口氣,卻見隋衡背對着他,挎着狼頭刀,面朝殿門大馬金刀的蹲着,肩背肌肉崩成一線,久久不動,不知在想什麽。
隋衡自然是在獨自生悶氣。
他怕再對峙下去,他會忍不住脾氣上來,把人傷着。
他并不想傷了他愛惜的東西。
雖然眼前這個小情人,是如此的不知好歹,氣人。
竟然不喜他,要離開他。
想他堂堂隋國太子,何曾受過如此屈辱。
“殿下,徐将軍派人來問,您可以過去了麽?”
守衛的聲音再度小心翼翼響起。
隋衡沒答,卻慢慢站了起來,走回到床邊。
江蘊一直沒動,躺在枕間,擡眸,平靜望他。
隋衡視線落到床柱上懸挂的一只金色鎖環上,眉梢一動,像終于找到出口惡氣的方法一般,揚起嘴角。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朋友圈。
太子殿下:醋醋醋醋醋。
陳麒:不知為何,隐隐有些不安。
作者:嗯,二位都很優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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